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这晚沈霜序并不曾休憩，在故地盖了一夜的房子。

        常人大概很难想象，昔日月半岛大宗师沈霜序的几枚乾坤灵戒里，承载的并不是奇珍异宝，大都属于旁人眼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其中有一枚就装着不少的青砖原木石瓦还有上等的泥料，足够她将自己的院子全盘复原。

        说来当年月半岛小浮谷的浮生小筑就是她在挑选洞府之地后，选小浮谷上佳处自己一手盖起来的，她在居所上有点念旧，连院落的名字用了当年的。术法加上技法，大概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小浮谷整体建筑群全部完工。作为泥瓦工灵匠的技能是在离开大食堂后待在萃英堂那几年跟着师姑师姐到处给人盖房子练出来的，练到炉火纯青且青出于蓝的那种，不仅自己成了行家里手，还将六徒弟来方长也带出来了。

        自然，盖起当年在卧龙台上小小的闺阁院落无非几日的功夫，但若想复原整个十里卧龙台昔日的辉煌，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想象何时能完成，便是材料，也缺的离谱。

        原本没这么打算过，只想着回青川看一眼，拿上自己需要的东西就离开去找圣灵泉。可也不知怎么的，卧龙台落败至此，便心血来潮，连夜盖房子。

        沈霜序思虑，将来若能顺利从呼邬境归来，就在青川养老吧，哪儿也不去，旁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恰好成全她的一点念想，守在青川卧龙台，自由自在，做这独一无二的王。

        右臂垂落无感，临仙绝技全数被封。可是她自己傍身的，自己琢磨出来的临仙秘笈之外的技能法术用起来仍游刃有余，多年达成的境界修为一如往昔，只要左手能自如，就没什么做不成。当即以浮生小筑为中心在方圆百丈设置小结界，聚灵布下营造法阵，沈霜序将自己的积蓄灵石拿出一点来，加持灵力输出，法阵启动。

        到天明，浮生小筑坐北朝南的三间相连的房子连同两间高阁全部盖出来，将周遭清除掉的荒草堆成堆，燃起来烘烤房屋，等太阳出来时，沈霜序拿出香椒粉混合灵植草颜料，变动法阵指令，指挥铁甲人刷墙。

        她现有六个灵符铁甲人，是当年在小浮谷盖房时用剩下的，还没到报废的程度，想着什么时候修一修，依然是能干耐劳的铁甲好汉，谁知道放在乾坤戒里，时间一长，就给忘了。昨夜里翻出来，着实惊喜一番。

        房子的另一边，踏雪正光着臂膀在沈霜序的指教下就地取材，将陈旧的瓦砾粉碎之后添加泥料，烧合成新的砖块，又结实又美观，预备之后盖全院落里剩下的三间房。

        浮生小筑的院子里已经铺好了四四方方的青石板，沈霜序仔细回想，依稀记得院子两边有树，中间靠北是她的小花坛，西边厅堂檐下有两座兵器架，东边回廊尽头门洞穿过去，便是母亲的浮月庭了。

        沈霜序又从灵戒里取出保存完好的花草籽，想象着回廊的精确位置，想象着当年浮月庭的模样。

        阿娘，你可安好？

        她靠近青川，感受不到母亲丝毫的灵息，说明她不在这里，却又莫名担忧。卧龙台上怨灵之气缥缈，因为结界和自身高境修为傍身，怨灵阴灵都不会靠近她，偶尔在空气中捉到一丝怨气，但也很快飘走了。

        就有一点点邪性。不过一想荒山野岭这种情形也常见，沈霜序并不讶然。

        她招呼裸着臂膀干的热火朝天的踏雪，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顶十个搬砖修士的劳力，平时是只慵懒的猫咪，幻化人形跟在她身后，看上去也不过是默默无言的懵懂少年。

        少年人很有活力，上臂肌肉隆起，硬邦邦的，汗滴顺着额头脖颈往下落，连同后背上也渗出汗珠印湿衣衫。沈霜序不忍，向他招手，“过来擦擦。”

        她拿出布巾，丢给踏雪，少年肤白，两颊因发力显微红，越发衬的唇红齿白，五官如画。他沉默又安静，走过来坐在沈霜序脚下，囫囵一通擦，边望着她，修长的沾染了灰土的手指，指向远方，又挥一挥，鸟雀惊飞。

        也是了。不说沈霜序，单凭踏雪在此地，寻常鸟兽怨灵也无法靠近。只不过这孩子心眼实诚，总记着昨日的事情，沈霜序将他固执的手指按下来踏踏实实落在他的膝盖上，“踏雪，你是想问，为什么神龙门的人还没有来寻仇是吗？”

        踏雪点点头，清澈无辜的眼睛，望着沈霜序，又望着她的右臂，他期待她的回答，可是又好像有点悲伤。

        沈霜序看的出来，他不止期待答案，他还担心她，还希望对手早日到来，替她一次性解决干净。

        这小豹子，是有点血性在身上的。沈霜序笑着，像平常那样摸摸踏雪的脑袋，“因为众所周知，卧龙台寥无人烟。他们会觉得我给了个假的地址，报了一个假的身份。总归要花点时间核实一下的。”

        踏雪不置可否，沈霜序却道，“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要怎么样来，我赌他们一定会上这卧龙台。所以在那之前，要修好卧龙台的指路碑，最起码也要修好我沈霜序的浮生小筑。让大家都知道，青川沈氏，回来了。”

        踏雪眨眨琥珀色的眼睛，隐隐担心。沈霜序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然今时不同往日，她握剑的右手再也提不起来了。

        “别担心我的胳膊啦。”沈霜序安慰他，“你以为我能混成大宗师，得师尊周尊主看重，仅仅凭借的是绝不外传的临仙法技么？我们每次破境，主要靠的是自己的资质和努力，连周尊主自己都不可能只会宗门术法，她擅长的绝技更多。顺便”

        她故作神秘，俯下/身悄悄在踏雪耳边说，“虽然我右手使剑，但我其实是个左撇子，懂？”

        踏雪这才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沈霜序的确顺左，只不过他们相处时他甚少见她修炼，渐渐忘了，如今这么一说，总算踏实些了。

        沈霜序又道，“所以眼下需要做的，就是如果我们出门，最好在界碑上置好留言符，告诉别人，我们一般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找我们来是最合适的。就像现在。”

        踏雪有些不明白。

        沈霜序顿了一下，说道，“咱们得出趟远门，去吃饭，我饿了。还要去购买材料，还要买点家里用的上的桌椅陈设。其实不买我自己也可以做，或许做的更好算了，浪费时间干嘛，还是直接买吧。”

        踏雪闻言，站起来腰弯下去，化出原身，一只有两米多长的花斑雪豹，抖掉身上的尘土，乖乖等着沈霜序坐上来。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沈霜序道，“我们御剑去，河州与西洲边界处有玄门集市，不远的，一会儿就到了。”

        踏雪似乎不乐意，沈霜序不管不顾，在他脑门上摸了一下，踏雪又变成了花斑猫，沈霜序抱起他，感慨着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那么抠门，舍不得花大钱买只小飞船的，导致疲劳状态出远门，多有不便。也罢，往后再做打算吧，遂乘风御剑而去。

        西河玄门集会不是修行界最大的玄门集会，比起万象集会那规格就差远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沈霜序肚子饿的咕噜噜叫，抱着踏雪入集会大门，就往客栈饭馆里奔。

        西河集会十几年前其实来过一次，如今再来，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化，她找了从前品尝过河州美食的酒楼，找个临窗的座位，将踏雪放在桌子上，招呼小二道，“将你家拿手的饭菜先上七道八道。”

        小二吃惊，沈霜序拿出两块灵石，放在桌上，“放心，饭钱不会少你们的。”

        小二这才招呼后厨上菜，沈霜序摸着空瘪的肚子，感觉自己吃过的辟谷丹都是假的。大堂里热热闹闹的，食客们天南海北五花八门的聊，沈霜序感叹着烟火气聚集的同时顺便吃瓜。听见他们聊昨天河州主城一家客栈里新出的命案，又聊起没落的沈家，咂咂嘴，赞叹，“不知哪里来的疯女人，敢跟神龙门作对，还嫁祸给沈家。真有意思，谁不知道沈家的人见了神龙门，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更别说沈家的女人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敢在外头招摇过市拉仇结怨？沈家第一个饶不了她。”

        沈霜序没吭声，听他们又推测杀人的女子没准就是沈家的，物到极致必反，人逼绝境必叛，大宗门人多，幺蛾子就多，出个把疯批很正常，那女人没准就是个爱张扬的，此刻多半跑去延川沈家找救兵了等等。然后又扯出延川沈家宗主等等各种乌七八糟的传闻。

        沈霜序听着沈家八卦，从窗户边上向下望，河州集会看上去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却总归有些不同了。比如现在这家酒楼虽是之前的规格，看得出来翻新过，楼里的仆子跑堂都换了新人，也不知道老板换人没有。

        说起换人，突然想到百香戏楼新换的老板，她的旧识，她还欠着人家蛇母之心呢。目前只拿了一颗心的季商，不知道这两日有没有受到御兽宗主的敦促。沈霜序揉揉眉心，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无形中又多了不少，看来找软藤甲这件事情，还得在日程上往前提一提，她要尽快整理好卧龙台，然后和季商联手，启程去往呼邬境。

        饭菜上桌的速度很快，沈霜序看着七碟八盘佳肴，决定先填饱肚子。踏雪突然从怀里钻出来，变成人的模样，坐在沈霜序右手边替她布菜。他将眼前的一盘菜全部倒在白皮面条上，火速搅拌，然后放在沈霜序面前。筷子随即递上。

        沈霜序：“”孩子还真当她一只手不方便了。这布菜的手法，可远没有岳星回细腻。

        得，又想起岳星回了！沈霜序内心扇自己一巴掌，专注吃饭。

        虽然饭量惊人，但没有狼吞虎咽，吃相绝对优雅，毕竟一代宗师的风范，已经刻在骨子里很久了。

        踏雪的待遇也不差，沈霜序叫小二端上来的十斤带肉骨头，全部塞给他，主仆两个非常认真的各自享用午餐。

        沈霜序还要了一壶酒，先倒上一杯，递给踏雪，“尝尝？”

        踏雪拧过头去，表示拒绝。沈霜序端回酒杯，放至鼻下细闻，味道还不错。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激烈的响动，“让让，让开！”

        沈霜序闻声抬头，几个修士统一着装的男子气势汹汹的已经站在她面前，杀气腾腾。他们盯着沈霜序，看的她端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食客们一哄而散，酒楼里安静如鸡。

        沈霜序挑挑眉，调侃道，“怎么了这是？酒里有毒？”

        “你是沈霜序？”领头的体格彪壮，一臂露出来，上端有龙纹刺青，狰狞可怖。

        “嗯。我是。”沈霜序看着对面几人胳膊上都带着的龙纹刺青，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该来的终于来了，还挺快。于是刻意强调一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青川沈氏沈霜序正是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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