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中

沈霜序说这话时，人还虚着，站不大稳当，脸色暗灰，嘴唇微微发青，季商便不由自主盯着她右臂看。她今日穿的窄袖，垂着胳膊，完全看不出来异样，也不知道伤口愈合了没。这些蛇毒性烈，实不好解，昨儿夜里战斗结束，季商第一时间便将自己手头最好的解毒丹药给她服用，后来侍女珠珠儿扶她去浮生小筑后园子里已经建造好的小清池去洗满身血污，季商心里不踏实，又托弟子送了几包补气培元的灵植药粉交代一并泡进去，运气时必能事半功倍，他知道她洗完出来还睡了一会儿，没成想状态依然这样糟糕。

        “想什么呢，难不成从我这里挣不到钱就这么郁闷？”沈霜序伸出五指在季商眼前晃了晃。

        季商颇有些不好意思，心道他自己的弟子当中有中蛇毒的，毒液虽已排外，但修为有限，恢复起来也是需要时间。沈霜序更不比从前，身体情况又特殊，哪能一蹴而就，显然是他关心则乱了。于是跟着她在院子里踱步，玩笑道，“是有点郁闷，毕竟大宗的买卖，一进一出，赚来的灵石数额不小。这样吧，酬金先欠着。你只管在家养精蓄锐，等办成之后我们再商量。到以后卧龙台人气儿足了，规模大了，你再招揽些人过来，替你管钱账买卖。当然，你若不放心别人，我便一直替你管着，可好？”

        “你真是会安排。”沈霜序不禁笑，“瞧商哥这气度和架势，像是要踏踏实实扎根青川，别忘了，你还是御兽宗的人呢，没找齐蛇心，别说要自立门户，便是投奔我，我都不敢收。”

        两个人在亭子里坐下，晨曦明媚，微风轻抚，季商闻言心动，试探她，“你当真不敢收我？”

        沈霜序愣了一瞬，季商这表情，还有说这话的强调，让人觉得模棱两可，意味深长，不由得咳了一声，“敢！我们卧龙台就缺人才，可要从御兽宗挖德高望重的季大长老，那我这胆子，可就得收一收了。”

        季商思量眼下到底算不算摊牌的好时机，毕竟他们已经经过昨夜同甘苦共患难，一时纠结起来，又听沈霜序说道，“商哥，卧龙台的第一宗进项，我就托给你。若是今日真的要办，我不拦你，毕竟拖延有拖延的坏处，正巧我手头也有的忙，咱们各自行动。晚上碰头。”

        季商问她，“你要去做什么？”

        沈霜序摇头，笑道，“想知道的话，就早去早回，晚上见分晓。”

        她神神秘秘的，季商无奈，跟她道别，见踏雪窝在她怀里摇尾巴，扭来扭去的像撒气，不由得上手安抚他脑袋，被踏雪躲开了。

        季商不在意，因为记着约定，便带着弟子匆匆离去，此行前往南洲集会，大宗玄门集会路途遥远，真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沈霜序目送他走远，低头揪住踏雪小花斑的下巴，“你这脾气见长啊，今日去扶摇台要软藤甲，你跟我一起走吧。”

        踏雪猛地从她怀中蹿出来，落地成人，高挑俊美的少年，无声动人的笑颜。拉着沈霜序就往外跑，沈霜序忙喊，“喂，你用走的吗？猴年马月才能到啊！”

        沈霜序的飞船早就修好了，从外表看，简直就是崭新高端品，改造升级之后，还有那么点奢华，完全符合富贵世家大宗门中大小姐的出行标准。此刻飞船就停在浮生小筑旁边宽阔平坦的庭院中，珠珠儿几个来送她，沈霜序便交代，“大结界还没修好，若无其他事情，就待在三层结界这里不要外出，昨夜大战疲惫，大家好好休养。”

        珠珠儿还是担心她的状态，因为沈霜序看上去真的有点羸弱，连大病初愈都达不到。甚至都想跟着去照顾她，可惜自己一介凡人，怕成了拖累，不免叹气，沈霜序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替我照顾好大家。今日卧龙台全部停工，你们吃好喝好，无论怎么，找点乐子歇好就行，我已经安排铁甲人在外围巡逻，传讯符给你留够，真要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我。”

        众人留她不住。沈霜序便带着踏雪坐上飞船飞去扶摇台。盏茶的功夫，就进了延川。这回和上回差别不大，沈霜序下了飞船，带着踏雪对着扶摇台值岗弟子自报家门，称自己是卧龙台宗主沈霜序，前来拜见扶摇台宗主沈蕖，说话挺客气的，还点头以示礼貌，“劳烦各位代为通传。”

        守门弟子一听卧龙台，上上下下打量沈霜序，见她一个病秧子姑娘，右臂毫无生气地垂着，通身着浅青绿的衣裙，像棵盛夏时节长在树林里的没多少生机的草，仿佛风一吹就能歪倒。后面跟着个美少年，大概是侍从一类的身份，沉默寡言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实力来。

        偏偏这病秧子女修揣着挺大口气，居然想和扶摇台宗主平起平坐，连声世伯都不肯称呼，全无尊卑，一时摸不清套路，忙派几个弟子前去禀报。还余几个就这么看着沈霜序，态度倒还行，和沈霜序对扶摇台的态度一样，都是管你什么来路，反正我就要不卑不亢。

        通传很快有了回应。从边上出来的几位年轻修士，沈霜序都没见过，大概就是比值守弟子品阶再高一点的弟子吧，这几位给沈霜序指了指侧门的方向，带着她往过走，并解释，“寻常人进扶摇台，向来不开大门接，还望姑娘谅解。”

        姑娘？沈霜序暗自笑了笑，很配合地跟着走。她不爱计较年轻孩子不懂事儿。反正这扶摇台上下连卧龙台宗主都不肯放在眼里，早晚要吃大亏，她又何必着急。

        只沈霜序并没有直接见到沈蕖，踏雪跟着她上了台阶以后，就被堵在殿门外候着。沈霜序独自进迎客大殿，扶摇台上的几位族老都在，算算时间，大概也是从万仙联盟回来不久，而沈春旭几人也在，处在墙边角落里并不显眼，想来她的诉求，这几位兄弟都已经传达到位了。

        没有安排座位，也没有茶水迎客，沈霜序就站在殿中央，听族老们发问，“沈家小女，所来何事？”

        这话问的，仿佛就不知道她来干什么似的。还个个坐的稳如泰山，故意耗她的时间，明摆着要给她立威。自然，殿内氛围略显诡异，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伺机而发，沈霜序猜他们多半是布过什么陷阱或者下好什么套，专等着她到场。

        沈霜序可不爱耗时间，毕竟这地方她也没什么好感。转头看着这位端着架子质问她的族老，板着脸开门见山，“本宗今日亲自前来，主要是为取回原本属于本宗的软藤甲，希望沈宗主尽快归还，大家好聚好散。”

        她说话清晰嗓音洪亮，便是殿外两边执剑侍奉的扶摇台弟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病秧子姑娘是来要软藤甲的啊，啊原来这等宝物在宗主手里呢，那宗主怎么可能轻易拿出来。

        在场皆静。沈霜序眼角余光扫过，感觉沈春旭几个都在偷偷观察她，于是再度拿出那张证明软藤甲归属的符契，当场逐字逐句念了一遍，又扬手飘在半空，字迹在符咒加持下熠熠发光，每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沈霜序大声道，“沈宗主，我知道你在，出来露个面吧。神神叨叨的没意思，你不见我一点也衬托不出你的高贵，只会让我觉得你是个缩头大乌龟！”

        在场众人：“”沈霜序都病成这样，底气到挺足。

        沈霜序又道，“何必呢，我又不是穷亲戚来打秋风。只要取回我的软藤甲，咱们老死不相往来都成！”

        沈霜序说完，气儿不畅没忍住咳了几声，导致脸色更差了。就在这几声咳嗽中，沈蕖登场。作为扶摇台宗主，自然是高冠华服，气度胜常人，这人和沈霜序她爹沈萧是同一辈分，可看上去比沈春旭这帮晚辈可年轻多了。

        沈宗主一来，就是很不屑的表情，仿佛和沈霜序多说一句都是跌份，但又不得不出来应对。下首座的族老自然要为宗主镇场面，于是其中一位说道，“软藤甲是卧龙台前宗主沈春旭主动赠与扶摇台的，如今沈春旭就在此处，你不妨问问他，赠出的东西怎可言而无信再要回去？”

        右首边坐的第一位族老捋一捋胡须附和，缓缓点头，“丫头，你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以为在月半岛吃了几年饭，竟妄图独自与扶摇台抗衡。可惜呀，被人家赶出来，还闹成个残废，看你这气色，是中毒了吧，不想着赶紧解毒，还在这里作什么妖？”

        “哎呀，我中没中毒你这么清楚？我正寻思谁这么害我半死不活，”沈霜序道，“莫不是你放的毒？”

        “！莫要信口雌黄！”

        老头气的够呛，当下掌风扇过来，沈霜序轻巧避开，却摇晃好几下，才站稳。忙给自己圆场，“算了算了，中毒的事情不说了。要紧的是软藤甲，沈宗主你好歹说句话行吗，装什么大尾巴狼，高高在上！”

        沈蕖脸色一变，族老忙出来指责沈霜序，“沈霜序！你放肆！在座的哪一位，不是你的长辈？你是不是忘了，你也姓沈！”

        “别说有的没的，”沈霜序道，“我对你扶摇台如今是个什么样，你族中宗主族老什么背景没有没有任何兴趣。我只要属于我的软藤甲，我赶时间，你们能不能快点！”

        族老中有个稍微好性儿的，试图劝她，“沈霜序，你可想过你拿走软藤甲，又将你族兄第姐妹如何自处？春旭，映序他们——”

        “少废话，把我软藤甲拿来！”沈霜序不耐烦，打断了族老的话。“啰啰嗦嗦的，怎么这么多屁话！”

        本来就是，她要她的软藤甲，跟沈春旭有什么关系呢？

        “——你你——你！”族老气的不行，颤着手指她：“我看你不知天高地厚，今儿非得替沈萧教训教训不可！”

        沈霜序自始至终就那一句话，“强占别人的东西还有理了？沈蕖，我最后再说一遍，软藤甲拿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直呼扶摇台宗主的大名。踏雪在殿外幻化出雪豹真身，眼露凶光，杀机陡增。殿外执剑弟子集结，人数越来越多，连摆阵的架势都拉开了。

        在场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步来的是如此的快，因为谁也不会料到断臂的沈霜序俨然中毒晚期的模样，能如此的嚣张狂妄，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

        门外许多执剑弟子严阵以待，只要宗主一声令下，便会冲进来捉拿沈霜序。更毋庸殿内玄机密布，强弱高下再明显不过。众目睽睽，沈霜序却毫无畏惧，左手从发髻上拔下松风簪，灵力流转时疾风使出，簪子化刺，劲风凌冽，刺向沈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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