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问询

艾琳大脑像是被嵌入了烙铁一样的痛，她甚至感觉听见了烧焦一样的吱吱声，意识不受控制地开始远离身体。

        她知道这是那枚干扰占卜的符咒的副作用，再过几分钟，自己就会陷入长达一周的“痴愚”，在那期间她就是一个只会啊啊叫的傻子，被直接拉走也不知道求救的那种。

        艾琳撞到了什么人，她匆匆道了歉，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跑。

        已经能够看到教堂门口的黑夜圣徽了，只要进入教会……

        但是，抬起的脚原地落下了，试图摆动的手臂自己回到了原处。

        艾琳站在原地，令人绝望的阴冷渗入四肢百骸，夺去了她对身体的掌控。

        少女被汗水濡湿的苍白面孔上突然绽出蛇一样黏稠的笑容，她嘴唇煽动，按另一个人的意志发出声音：“格林小姐，找到您可废了我不少功夫。”

        ……

        像是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黑色更幽深，红色更浓郁，绿色更艳丽，又被模糊了边界，杂乱无章地混杂在一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时不时闪过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癫狂怪异之物。

        世界和自己似乎都在旋转，斑斓的色块刺激着大脑，难以遏制眩晕和恶心。

        下坠，下坠，永无止境地下坠——

        要去到哪里？

        未知带来恐惧，蛇一般盘踞在心脏上，发出喑哑的嘶鸣。

        于是崩溃，大声哭泣。

        虽然连“哭泣”的概念都似乎在这片混沌中迷失了。

        ……不，那种只对爸爸妈妈有用的小手段，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吧。

        即使恬不知耻地占据了那孩子的人生，也还是要继续走下去才可以。

        绝·对，不能留下他一个人。

        ……

        鼻尖萦绕着浅淡温和的香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体上强烈的不适。

        简单来说，想吐。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脸上扫过。

        艾琳睁开眼睛，侧头。

        “……亚当？”

        “喵~”

        枕头边，只有右眼处长着一圈白毛的黑猫回应一样的叫了一声，姿态一如既往的悠然。

        不知道为什么，艾琳总觉得从黑猫眼睛里看见了相当人性化的嘲讽。

        不过她立即否定了自己：反正世界上大多数猫猫眼神看起来都像是在嘲讽……大概吧。

        艾琳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贝尔斯给自己的那枚符咒——他命名为“隐命”——副作用是“痴愚”。符咒可以引动“痴愚”的力量掩盖使用者的命运，而一旦超过十分钟，使用者也会被这股力量吞噬，失去自我，陷入混沌。

        好在这仅仅是符咒，力量有限，大概一周后就可以复原。

        不过艾琳觉得这个“隐命”符咒并不是很靠谱，如果不是……的话，她甚至怀疑自己会完全消融在那片迷蒙之中。

        黑猫从床上轻盈跃下，在墙角打了个圈，垫着爪子趴好。艾琳则忍受着身体上的不适，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终于分出一点闲心打量四周——然后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房间。

        花纹简洁的深色窗帘，墙角看起来十分沉重的机械钟表，书架上堆的似乎主要是机械类的书籍，桌面和置物架不知道为什么干净的过分，但明显还留着长期使用的痕迹。

        艾琳总感觉这个房间风格有点熟悉，尤其是墙角的机械钟。

        在她试图转动还没有完全摆脱浑噩的脑子时，“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男一女先后走了进来，看到艾琳托着下巴站在床边，皆是愣了一下。

        穿着睡裙的女孩一拍脑袋，做出恍然的表情：“啊，这个是梅丽莎第一次获奖的那个多功能机械钟表！”

        然后女孩才转向门口的两人，宝石质感的蓝眼睛里渐渐盈起笑意，她挥了挥手：“早上好，梅丽莎，还有贝尔斯。”

        “艾琳，”梅丽莎用力眨眨眼睛，反应了几秒，才缓慢地做出回应，“早上好，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哇哦，她看起来要哭了。

        艾琳在有点愧疚地想。

        然后：“……呕。”

        艾琳还是没能忍住大脑持续眩晕带来的恶心感，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还好，成年人的自控力让她只是干呕了几下，没有在别人家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三人一阵手忙脚乱，在确定艾琳只是还没从眩晕中缓过来、身体并无大碍之后，梅丽莎把看起来有点呆的贝尔斯赶出去，迅速按着艾琳梳洗更衣，在玄关给即将下班的哥哥留了一张字条，然后三人一猫一起上了马车。

        前往加德纳宅，向艾丽娅·加德纳夫人报平安。

        她担心侄女担心的快要疯掉了，却又碍于身份，不能时刻陪伴在艾琳身边。

        潘思塞·加德纳伯爵完全是借着罗塞尔大帝开启的蒸汽时代发家的，主要产业是烟草、茶叶以及许多面向上流社会的奢侈品，仅论财富在鲁恩王国也算排的上号，一向受到依靠土地紧巴巴过活的“旧贵族”排挤。更何况潘思塞还是议院中树敌众多的“立宪派”，注视着加德纳的视线实在是太多，为了避免引起什么风波，艾丽娅·加德纳既不能把艾琳接到自己身边照顾，也不能太过频繁地去探望艾琳。

        这些艾琳当然都清楚，也表示理解，毕竟一年前她死里逃生（实际上是起死回生）从医院里醒来，艾丽娅也是在接到医生通知后才匆匆赶到的。

        所以在马车上，她只是问：“但我为什么会在梅丽莎的家里？”

        贝尔斯看着窗外，侧脸被凌乱的头发挡住，身体随着马车的震动一晃一晃的：“不然呢？要我照顾你穿衣吃饭上厕所吗？”

        艾琳立马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在女孩子面前说什么呢。话说克林顿那家伙呢？”

        “我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索斯特执事——我是说一位黑夜教会的执事，说那家伙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太阳了。”回答的是端坐在一旁的梅丽莎。

        艾琳并不关系什么索斯特执事，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向好友：“那天你过去了？”

        梅丽莎脊背挺得笔直，带着黑纱的手放在膝盖上：“我是在你离开后三十分钟后才出门的。如果你被抓住了，克林顿不会在黑夜教会附近停留那么久，如果你还安全，那么事情大概也已经结束了。”

        “你不该过去的，不管怎么说都太危险。但是，好吧，我想下次你还会这么做。”艾琳一点也不优雅的耸耸肩。

        “我不可能因为那种摸不着的危险就什么都不做，艾琳，不要太小瞧一位‘考古学家’。”

        艾琳下意识看了一眼贝尔斯，发现他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猜到梅丽莎已经将自己非凡者的身份告诉他了，才略略松了口气。

        梅丽莎注意到了艾琳的动作，道：“我和莫里先生互通了一下彼此原本不知道的信息，毕竟你出了一点小状况。”

        “小状况？”艾琳做出询问的表情。

        梅丽莎看着好友的眼睛：“艾琳，今天是星期几？”

        “呃，星期六？”艾琳根据她记忆中最后的时间推测。

        梅丽莎摇头：“不，是星期二，你的‘痴愚’比预计多持续了三天。”

        艾琳明白了。

        她满脸庆幸地看向贝尔斯：“贝尔斯，等下你一定要好好谢谢艾丽娅姑姑的不杀之恩。”

        红发的画家瞥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转向窗外，幽幽地道：“加德纳夫人说，我是制作符咒的人，可能还有用，至少在你醒来之前要活着。”

        艾琳：“……是吗。”

        完蛋。

        终于抵达加德纳宅，艾丽娅泪眼婆娑地拥抱了自己最疼爱的侄女，甚至差点想要上下其手检查艾琳身上有没有什么其他伤口，当然，艾琳阻止了担忧过度的姑姑。

        感谢愚者，艾丽娅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侄女，暂时没有分出注意力给贝尔斯。

        艾丽娅让侍女端上红茶和新烤的黄油曲奇，没再去对艾琳来说香气过于浓郁的花房，四人直接在会客厅落座。

        “所以，”艾琳摊开手，“谁来告诉我一下这个事件完整的前因和后果？”

        艾丽娅明显早就组织好语言，直接道：“维尔斯·克林顿是邪神信徒，至于哪位邪神我暂且不解释，反正你也不知道。总之，他一直在借着失业者救助协会的掩护搜寻‘祭品’，以及满足自己的一些糟糕的爱好。”

        艾琳想起了那些泡在玻璃罐里，密密麻麻的、注视着自己的蓝眼珠，感觉反胃感变得更强了一些。

        梅丽莎有点迷茫，显然，她还不知道克林顿那些“收藏品”的事情。

        这是个糟透了的故事，所以也现在也没有人多此一举告诉她。

        艾丽娅脸上又挂起虚浮的笑意：“也难怪那家伙在宴会上看到我的眼神就像蛆虫一样恶心，结果是连蛆虫的温床都比不上，完全是有害物质组成的家伙呢。”

        “呃，艾丽娅姑姑，所以之后呢？”艾琳讪笑着打断了开始喷吐毒液的艾丽娅。

        “感谢愚者先生，祂的使者及时赶到，制服了克林顿。”艾丽娅语气悠然，“带走克林顿的那位女士是亚伯拉罕的弟子，也有着美丽的蓝眼睛。别担心，艾琳，我保证那个□□徒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了，你很安全。”

        艾琳表情说不上轻松，只是道：“‘贝克兰德失业者救助协会’有问题的话，正会长呢？到底有多少人遇害？”

        会去失业者救助协会求助的基本是东区最底层的穷人，他们当中有许多孤身来到贝克兰德的外乡人，做一天工吃一天饭，连一处可以栖身的固定居所都没有，只能争抢救济院有限的免费床铺。

        他们是游荡在这座城市中的幽灵，随时可能会因为饥饿和寒冷倒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小巷里，这种存在消失多少都不会引起那些“大人物”的注意。

        他们一向是□□徒们最喜爱的目标。

        艾丽娅温声道：“官方已经在彻查‘失业者救助协会’了，‘黑夜’教会和‘愚者‘教会都会关注这件事，不会让那群阴沟里的老鼠苟存的。所以艾琳，答应我，不要自己乱来。”

        艾琳苦笑：“至少这次之后，我会对自己的能力有点计量了。”

        艾丽娅看起来并不相信自己一向不安分的侄女，艾琳也不在意，只是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开口：“艾丽娅姑姑，您知道哪位存在是以……嗯，大概这个形状为标志的吗？有点像以前处置犯人时用的刑架。”

        艾琳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纵长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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