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朋友（三）

　　酒吧的灯光色泽醉人，似乎散发着酒香。而应巧眼中突然出现的陆虞，则比酒更芳醇。她大喊了一句仙女姐姐，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陆虞不过是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应巧却一路小跑，跑步的步子碎成几段。她梳高的马尾随着她的跑跳一并开了一路的“花”——蓬松的浅色卷发发尾散开的时候，很像开在威士忌里的酒花。

　　应巧脸上什么都真，开心最真。她跑上前，用双手捧起陆虞的左手，然后与她十指相扣。但她握得不紧，像不敢使劲，可一对扣起的手却像天成。她们的手指在彼此的手背上都格外好看，都格外适当：十指纤纤，肤色白皙，指甲干净整齐。应巧嘿嘿笑着晃了晃自己握住陆虞左手的手。

　　其实陆虞先前就坐在应巧正后方的卡座，正面对着应巧的后背。
　　部长也已经看了她三次，每次他看向应巧后背，看的都是陆虞。自她进门那刻开始就时不时地看她两眼。
　　陆虞听不到部长与应巧的交谈，但二人的互动都已被尽收眼底。她看到了应巧穿得很休闲，看到了她和个男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她还看到男人喝了应巧的酒，更看到应巧又喝了男人喝过的酒。她其实已经打算结账走人了，所以才站了起来。但应巧却就在这时候转身了，正好看到了弯腰拿包的陆虞。
　　那包是个黑色的购物袋，旧得刚刚好看。

　　陆虞只听到应巧声音大则大，却也软绵绵地喊了句“仙女姐姐”，动作顿时一僵。而在她还正疑惑那句神仙姐姐的时候，应巧已经跑上前来牵起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她的指缝间满是应巧喝过酒后的温度，暖的，但干燥。
　　这感觉，像个冬天最完美的暖炉。

　　所以陆虞不住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应巧。她看着应巧，满眼落下的都是应巧举起她们十指相扣的手时候神情里的自得，正吃着糖一样。

　　“仙女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呀？”应巧扣着陆虞的左手，靠她靠得很近。边说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抬手的时候手背毛毛躁躁地拂过陆虞的脸颊。
　　陆虞觉得有些痒。

　　她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应巧就又向她凑近了三分。
　　陆虞未施粉黛，凑近了看肤色透明。她眼尾垂下，睫毛浓密，眼瞳漂亮。朦朦胧胧。
　　应巧晃着陆虞的手，心里念念叨叨了数遍的仙女姐姐。

　　她们二人一般高，她们之间距离只剩一指，并没人躲避，后者的呼吸中夹带的热度和淡淡酒气就若有似乎地萦绕她。但或许是离得太近，陆虞眼中映的不是应巧的全貌，而是她眼尾微微上挑的眼，和她那眼中自己的模样。

　　微张着嘴，睁大着眼，活像块木头。
　　这是陆虞的想法。

　　“唉！你俩干嘛呢？亲上了？”部长的声音从应巧身后传来，无人应他，于是他稍稍提高一丝音量，“应巧？”
　　“……啊。”应了一声，应巧揉着眼睛转身，瘪了瘪嘴，“我眼镜干了，有点看不清楚仙女姐姐了。”

　　她说着，手没松开，兴冲冲地把陆虞引向她们的座位。
　　卡座上翘着二郎腿的男人就支着下巴看她们俩慢慢走过来。

　　应巧边走边晃，陆虞扶她。入座，陆虞自然坐在应巧的右手边。
　　还没人松手。

　　本该神色寡淡的人眼中有一双相扣的手，和一张侧脸。目光灼灼。她世界里其余的景象连同他人声音一并都模糊了。
　　陆虞看到了应巧的下巴尖，鼻尖，和睫毛。然后又看到应巧的嘴唇，看到她下颌的线条。看到了她柔软至极的脖颈。最后她看了眼应巧的右耳。
　　应巧竖高的马尾下露出的右耳上戴着的耳钉精致抢眼，闪着微光。陆虞看了片刻，收回了视线。
　　她目视前方，却不是看她正前方相貌尚算帅气的男子。她谁也没看。
　　眼中清茶暂无波澜。

　　部长看得出陆虞此刻是降了温的，但应巧还正兴奋地喋喋不休着给他介绍陆虞。事无巨细地讲着她和陆虞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曲曲折折与机缘巧合。
　　这才是个故事。
　　讲话的应巧眼中星光四溢，听话的男人眸色渐深，他看了看对面的二人。

　　“然后，这个，是部长。”应巧晃着陆虞，她的笑容里有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一双弯成弯月的眼，“我上司。”
　　陆虞闻言又转脸看向应巧。顿了片刻，她眨了眨眼睛，点头。任应巧晃着自己的手。
　　应巧也笑眯眯地看她，面色嫣然。

　　坐在对面的部长干咳了一声，然后笑着问应巧：“除了上司，没别的啦？”
　　应巧转头看了眼部长，然后动作轻柔地放下陆虞的手后松手，右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
　　她歪着头：“还有什么呀？”

　　“你今天不该是我女朋友吗？”
　　“女朋友？”
　　“对啊，我今天喊你出来就是为的这个啊。”
　　“……哦，对哦。是诶。”

　　部长看着应巧，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托腮看着对面的二人。
　　而陆虞也在听到应巧回答的“是”之后，短短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落了不足一秒。
　　她似盏清茶的眼瞳里唯一的客人还是应巧。

　　应巧挠了挠脸，还是歪着脑袋。三人都安静了半晌，连爵士乐都轻了三分。
　　“……噗。”她突然笑了，头靠在了陆虞的肩膀上，对男子说，“你还说呢，我的天呀，你真的是，好俗好俗的。”
　　部长也笑了。

　　谁也再没提起来这个事，只是都招呼着点酒喝。
　　“我要点杏仁酸酒，杏仁酸酒！”应巧坐直，然后又喊了一遍，“我要喝杏仁酸酒，最好喝啦！”
　　“大姐，你就只点过这个吧……”部长皱着眉头，还是笑的，“真不试试别的？”
　　“不！我就喝这个！我只喝这个！”应巧说，“他们都知道。”
　　部长好好好地应着，然后问陆虞想喝点什么。

　　“和她一样。”陆虞说。

　　部长点了点头，刚要招呼服务生，就看到陆虞抬手摸了摸应巧的头发，然后轻轻地让应巧再次靠在自己的肩头。他说不好陆虞是的目光是向着哪里，但他看的清清楚楚，陆虞笑了。
　　“原来如此。”部长心道。
　　他瞬间懂了应巧口口声声的那句“仙女”的出处。此时此刻，心服口服。
　　虽然他不知陆虞为何笑了。

　　上酒之前，陆虞手掌之下的应巧像只小狗，被陆虞一下一下顺着头发，兴奋得像在摇尾巴。
　　虽然陆虞没有存着逗弄应巧的心。
　　上酒之前，应巧除了摇尾巴，还换了姿势。她的下巴枕着陆虞肩窝，鼻尖正好在陆虞耳后，双手环着陆虞的肩膀。整个人都藏在陆虞的肩膀上，并要求被陆虞继续摸头。

　　没人觉得很不舒服，除了部长看着晃眼。他心道好在这个叫陆虞的只笑了一瞬，不然这画面还要更腻。
　　他一个情路不顺的人看在眼里，和大口吃猪油无异。

　　“您好，您的鸡尾酒。”
　　侍者带着托盘到了，两杯杏仁酒没落地，酒杯应巧接了过去。她塞给了陆虞一杯，动作不稳。立即喝了属于自己的酒。

　　三人其实无话好说，于是就默契地各自喝酒。
　　陆虞小酌，安静无言，眼中除了应巧连酒都没有。应巧喝酒，躲在陆虞头发里支支吾吾说话，谁也听不清楚念念有词些什么。而部长吞酒吞得最快，他认为自己猪油吃的太多了。

　　侍者再过来的时候带着点心和酸奶。一人份。
　　“您好，这是您的点心和优格。”他对应巧说。

　　“诶？我的呢？”部长问道，面色已红，“我点的比她多，怎么不给我？”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熟客交待的。应小姐如果喝下三倍酒，就给送去这些点心。”侍者指了指应巧面前的空杯。
　　部长哦了一声，看着自己面前显然更多的空杯，问了句熟客是谁。

　　“是祝嫣小姐。”
　　无人避讳。

　　部长闻言，黑着脸点了五杯龙舌兰。他知道祝嫣的，而且，其实他关注应巧关注得比应巧在他手下就职的时间要早。
　　他只觉得自己吃猪油已经吃出了不同口味了。黑着脸喝掉五杯酒，但还是就着盐巴和柠檬。
　　等他喝完酒，却看见陆虞推开了自己头发里的应巧。后者迷迷糊糊的伏在沙发上，前者面无表情又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那杯酸奶。
　　他想了想，自己拿过来喝掉了。

　　“……”陆虞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把点心从应巧面向往他那里推了推。
　　谁也没说话。

　　部长嚼着点心，手几次放在装着手机的裤子口袋，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待机画面上除了时间，一片空白。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没有微信。

　　“小哥，给我来一打B52。”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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