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酸辣汤和煎饺（二合一）

谢构向来是不怕死的。

        哪怕明雪剑尊冷着一张死了八百年的脸，目光半点也没朝他分来，他也能兴致勃勃地一个人嘚啵嘚啵：“剑尊呐，人家都把小摊开到你面前了，你不会都没正眼看过吧？”

        “不是我说，他家最近火得很呢，还搞了一个什么盲盒元宵，一听就有意思。你看看你，天天冷着脸，也不出门，这样下去怎么找得到道侣呢？实不相瞒，最近又有三十来个仙子托我问你……”

        明雪剑尊眼神都没波动一下，低着头擦剑，仿佛身边嘚啵嘚啵的话唠只是一缕聒噪的空气。

        “唉，真无情啊……”谢构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摇着头，摆出一张笑脸就热情地跑去门口，迎接送饭过来的面具摊主。

        并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屋里，在明千榭对面摁下了。

        “哎呀，这就是烧烤？闻着好香！”谢构是口味比较重的，当下就把烧烤捞过来，另外两碗汤圆则被他推到明千榭面前。

        反正明雪剑尊是肯定不会吃的，做做样子，也能表现一下他们看似深厚的友谊嘛。

        比起他的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元逍却是有点如坐针毡。

        他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吃摊主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跟对面的明雪剑尊还有个情敌身份，哪怕是他单方面的，可谁又能保证剑尊一定没有听说过之前原身阴阳怪气的酸言酸语呢？

        现在饭都放到剑尊面前了，朋友催着、他看着，明雪剑尊都不吃，指不定就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在给他下马威。

        他越想越是焦虑，忍不住连连抬眼偷看剑尊，看两下，收回视线，整个人就不着痕迹地叹一声气。

        他这边心急如焚，也没注意到剑尊擦剑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仙尊轻轻放下霁初，抬手不是熟练的拿起勺子，在碗里舀起一颗圆滚滚的汤圆……然后“啪”的一声，滑掉了。

        谢构：“噗。”

        元逍倒是也想笑，没敢。

        觑着剑尊毫无波澜的脸色和眼神，他保持着严肃的样子，伸手拿起另一个碗里的勺子舀了一颗汤圆，想给对方做示范。

        但是在他舀起来后，剑尊却没照做，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微微张开了嘴。

        元逍：“……”

        等等，这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往右看看自来熟的谢构，一脸严肃；往前看看高岭之花的剑尊，一脸严肃。

        两个人都没表现出半点异常，好像他本来就是要投喂剑尊，剑尊也就应该被投喂一样。

        元逍：“……”

        他努力忍住给另一个成年人喂饭的怪异感，抿起唇，慢慢地将勺子往剑尊唇边送去。

        剑尊冷静地一口吃掉。

        “要嚼一下……”元逍忍不住出声提醒。

        剑尊朝他看一眼，嘴里的动作似乎顿了顿，才机械地咀嚼起来。元逍看着他几乎要把那颗元宵嚼成泥了，只能又低低地开口叫停：“……可以了。”

        剑尊听话地吞咽，然后两只纯白的眼睛抬起，又直勾勾地看向他，像在等待指令的机器人。

        元逍：“……”

        不是，这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他面对的真的是天下第一剑修，而不是幼稚园里还没学会吃饭的宝宝吧？

        他在这里兀自怀疑人生，对面的明千榭却蓦地开口：“名字？”

        从他的声音里倒是能听出一些明雪剑尊的样子了。

        由于很少说话，他开口的时候会有微微的沙哑，语调更是怪异得好像正在调试的机械一样，前一个字还在调上，后一个字就猛地一飘。

        元逍以为他在问刚刚吃的是什么，便开口道：“汤圆。”

        剑尊看着他，重复道：“汤圆？”

        元逍一无所觉地点头，“对，汤圆。”

        谢构在旁边抿住了唇，以神识朝剑尊传音：“行啊剑尊，很会嘛～”

        还没传过去，就被剑尊冷酷无情地切断。

        空气里飘来他语气荡漾的“很会嘛～”，元逍微微侧头：“什么？”

        谢构咽下一口老血：“没事。”

        学会了勺子的使用方法，剑尊吃饭的速度就快起来，而谢构早就炫完了自己那一堆烧烤，又来吃他那碗汤圆。

        等两人都吃完，元逍便把碗都收进托盘，端着走出去。

        观雪峰上，不知多少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出来。

        一见院门打开，面具摊主手里端着一托盘空了的碗盘，他们就抑制不住地惊呼起来：

        “吃了！剑尊竟然真的吃了！”

        “碗里竟然全空了？吃得这么干净……无量天尊在上，我终于找到我和剑尊的共同点了！”

        “醒醒！谁说一定是剑尊吃的？刚刚那声音明显是谢少掌门的，谢少掌门什么性格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看呀，都是他自作主张叫了饭进去，又一个人包圆了！”

        一群人在雪峰上争论不休，眼看着也没心思继续吃饭了，元逍便收了摊提前回去，免得被反应过来的众人围住追问。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明雪剑尊在剑宗的人气。

        一路上，不管他走到哪，都能听到有人正在热烈地讨论这件事，更有甚者直接现场散播起谣言：剑尊慕名已久终于借着好友探访的机会点餐解馋；剑尊苦熬多年终于按捺不住彻底解禁食欲，吃完连说三句“好”；剑尊对面具摊主一见钟情，一掷千金为蓝颜……

        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传得广泛。

        还好他下山时就把面具摘下来了，不然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堵得走不了了。

        元逍忍不住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决定等这股风头过去再出去继续摆摊。

        另一边，空荡荡的剑宗食堂里也正在谈论这个消息。

        “就一个摆地摊的，难不成还真能做出连剑尊都忍不住的吃食？”

        “你傻呀，肯定是假的啊！之前那些想讨好剑尊的人什么样的厨师没请过？低阶的、中阶的、高阶的……灵力一个塞一个充足，剑尊有看一眼吗？怎么可能吃他这半点灵力都没有的东西？”

        比起外面那些剑尊为吃食人设全崩的谣言，他们更相信这是面具摊主自导自演的把戏。

        其中一个把手里的抹布一扔，朝着后厨灶台上扔去，不阴不阳地朝站在锅前忙碌的青年劝说：“哎哟，秦大厨师，还在试验您那所谓激发灵力的新方法呢？咱们食堂都快被人排挤得干不下去啦！还是赶紧散伙吧！”

        这两个在食堂闲谈的正是剑宗食堂里的帮工，他们算是关系户，管理外门事务的长老是他们族里的长辈，知道他们不喜欢干活，就用了点权力，把人调到最清闲的食堂。

        被他们嘲讽的“秦大厨师”则是因为在食材灵力激发处理方面有些天赋，所以特别被分配过来，担任掌勺。

        这两个人一个吃得肥头大耳、脸冒油光，活像一颗猪油做成的圆球，一个瘦高阴鸷、气虚脸黄，像一根成了精的腌黄花菜。两人自打进了食堂就一点活没干过，倒是借着采购的名义，明里暗里敛了不少灵石。

        腌黄花菜算着面具摊主的生意，“他这在观雪峰上摆了小一月了，那么多人吃，一天岂不得挣个好几百？”

        “好几百？”猪油球夸张地叫起来，“暴利！真是暴利！咱们外门弟子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他一天能赚咱们半年的灵石！”

        他们自己在食堂敛财的时候是理直气壮，只有嫌赚得不够多的，但一听到有人摆个摊都能赚这么多灵石，顿时就心里不平衡了。

        猪油球说：“真是可恶，这样目中无人、肆无忌惮敛财的家伙，难道就没人管管？”

        “谁来管呢？连剑尊都被造谣成这样了……”腌黄花菜啧啧摇头。

        “不能就这么放任下去！”猪油球正气凛然地一拍桌子，“师兄，咱们得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好！”腌黄花菜跟他一拍即合。

        在后厨忙碌的秦云听着他们这番颠倒黑白的对话，绕是早已习惯了两人的无耻，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

        这番传言在剑宗足足火热了半个多月，因为秘境开启在即，才稍稍有回落的趋势。

        元逍在洞府里躲了小半个月，也没闲着。而是研究起如何激发食材当中的灵力。

        他要在修真界做美食生意，就不可能一直只卖这些没有灵力加持、也不能助益修行的东西，必须入乡随俗，找到两边融合的点。不然哪怕卖一辈子，恐怕也只能在买不起灵食、无所谓修行的低阶弟子里打转。

        然而如何启发食材中的灵力，将其凝练成带有各种味道的丹汤，都是各家厨师的不传之秘，除非家学渊源或者拜师传承，根本不外流。

        他实验了半个月，也只是让食材味道发挥得更好，在灵力激发方面还是一筹莫展。

        元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活动活动站得太久而酸痛的肩背，带上自己的摆摊用具，再次出发摆摊。

        元宵的火爆超出他的预料，便没有撤下来，而是将沙汤换成了酸辣汤、锅贴换成了煎饺，给众人换换口味。

        这次重新开张，他本来以为没有提前通知，人会少一些，却没想到一到观雪峰便看到乌泱泱一片人头，人不仅没少，甚至比之前生意最好时还要翻上几番，全是来瞻仰“剑尊都忍不住下凡”的小吃摊的！

        他在外面挤了会儿，没挤进去，只好往外走几步，在半山腰上摆起来。

        旁边的弟子愣了一下，马上捏着灵石扑上来：“全都给我来一份！”

        尽管是看起来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食物，但是一入口，他就立刻理解了剑尊的感受！

        酸辣汤呈现出深棕的颜色，大量的醋沉积在汤中央，必须要先搅一搅。里面切成细条的豆腐、木耳、金针菇被搅得翻腾起来，蛋花被彻底打散了，浮在稠密的汤水里，像是被凝住的丝絮。

        外观只是这汤里最不起眼的一环。酸辣汤一入口，首先冲到脑子里的反馈就是“酸”，里面的汤汁又稠、食材又滑顺，一进到嘴里，还没咂摸出是什么味道，一碗汤就咕嘟咕嘟全下了肚。

        这弟子不信邪，又要了两碗，尝一口，一碗汤又莫名其妙全没了。

        他瞪大眼，几乎要跟这小小的一碗汤杠上，直接买了六碗，一口不带停地喝下去，直到喝得肚皮滚圆、胃袋被胀得发疼，才从嘴里残留的余味里咂摸出点意思：这汤……这汤……

        ——真好喝啊？！

        他喝汤直接喝饱了，倒给了其他人争抢煎饺的机会。

        煎饺的形状和口感都和锅贴类似，底部的煎面却更加脆硬，已经直接结成金黄色的脆片，薄薄一层，像秋天干枯的树叶，一咬就“咔咔”地碎开。

        内里填的馅料也不同，锅贴里元逍填的是牛肉，这里放的却是韭菜粉丝馅。

        粉丝要提前泡发，跟韭菜一起都剁成只有米粒大小的碎段，再朝里面加上盐、味精、生抽等各色调料，用力地拌匀。最后舀起满满一大勺，圆鼓鼓地包进饺子里，摆成一圈放进锅里，用油和水彻底地将它的形状和口感激发出来。

        原本软塌塌的饺皮逐渐膨胀，从灰沙沙的样子变得越来越饱满、越来越丰盈，用筷子一戳便软软地陷下去，比少女的腰肢还要柔软。

        韭菜的味道是非常浓重的，单吃的时候甚至可能会觉得口味怪异，可是被包在煎饺里，与味道浅淡又柔腻滑弹的粉丝混在一起，粉丝吸收了韭菜的香、韭菜中和了粉丝的腻，竟然浑然天成一般，鲜美得让人想连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这些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弟子已经彻底成为了抢饭的主力军，原本站在外围的劣势现在也变成了优势，甚至自发地围拢靠近，站成一圈人墙，艰难地守卫来之不易的排位。

        而挤不进去买饭的人当然不愿意，同样齐心协力地往里推，海潮似的汹涌。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中，从摊位前面忽然传来“哎哟”一声惨叫。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这饭有问题！”

        “我的灵府、我的灵府好痛——啊！！！！救命！！噗——”

        那倒地的弟子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几乎噗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半山腰的燥热。

        所有人停住叫骂和推挤，紧紧地盯着他们。

        那出事的弟子看起来痛苦极了，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嘴里哀哀叫着，赤红的鲜血挂在他瘦削到可怕的下巴上，更显得夺目惊心。

        在他身边跪着的矮胖弟子更是哭得震天撼地，恼恨地骂了一通无良小吃，不等面具摊主上来扶起他，就利索地把瘦高男往背上一扔，化作一道遁光飞走。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观雪峰附近的矮山上，两个人早已支撑不住演戏，一落下来便捧着肚子大笑出声！

        “你看到没有？那些傻子都被吓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师兄演得好！这下那小子该摆不下去摊咯——让他猖狂！”

        “你们这是陷害。”

        猪油球和腌黄花菜正弹冠相庆，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不那么让他们高兴的声音。

        他们不悦地转过头去，顿时冷笑一声。

        “哟，这不是咱们秦大厨师嘛？怎么，出来当好人啦？”

        “就是，这么正义，刚刚在人群里的时候也没见你站出来啊！”

        “行了秦云，你也别装好人，那小子摆不下去摊，受益的可是我们食堂。你不是一直想振兴食堂吗？我们这是在帮你啊！”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几句话之间就把事情歪曲成为秦云出气，好像他们真有多为食堂着想一样。

        秦云本就木讷不善言辞，在他们的巧舌如簧之下更是没有半分还嘴之力，只能一个劲地重复“不是，你们是故意陷害”。

        他如此固执，本来还想敷衍过去的猪油球和腌黄花菜也不耐起来。腌黄花菜索性直接承认：“对，我们就是看他不顺眼，就是要陷害他、让他摆不下去摊，怎么着？你来打我们啊！”

        “呵，懦夫一个。”猪油球不屑地大笑。

        秦云的性子他们是早就摸透了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看起来正直老实，其实压根就是懦弱！

        被他们欺负了也不敢说，发现他们克扣采购费也不敢说，还怕人得很，别说跟人争辩了，让他能在别人面前挺直了腰板都难！

        就这样一个人，能给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他们几乎已经笃定了对方会和以往一样忍气吞声，然而下一瞬，就被一个石头一样的拳头狠狠锤倒在地！

        秦云红着眼，显然是被逼急了，又或许是被欺压、被嘲讽了太久，终于忍不住喷发了。但是也就只是这一拳，他又喘着气，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宣泄的欲望。

        猪油球和腌黄花菜懵了一瞬，没有为他的愤怒警醒，反而因为这懦弱的混蛋竟然敢反抗自己、打倒自己而感到万分的羞耻和愤怒！

        他们挥着拳头、抽出配剑，就要狠狠地将这不识相的混蛋彻底打废！打残！打得他再也不敢忤逆他们！

        但是，又是一股明光。

        这一次他们飞得比上次更远，整个人往后砸出去几丈远，直到撞到树上，才“轰”的一声摔下来。

        两人顾不得疼痛，愤怒地朝攻击袭来处看去，就见那面具摊主站在秦云旁边，手里夹着满当当十几张攻击符篆！

        “是你！！”

        腌黄花菜恨恨出声。

        元逍冷漠地看着他们，因为黑色面具的遮挡，让他看起来更加肃杀。他甚至没有拿出剑，但手里夹着的大量符篆依旧让腌黄花菜和猪油球不敢轻举妄动。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谁想到对方还有这样的底牌？

        “同门一场，不至于自相残杀吧。”腌黄花菜脸上挤出一个假笑。

        “当然不至于。”元逍看了一眼犹在兀自颤抖的秦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但两位今天在我摊上捣乱，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自然。”腌黄花菜掐住猪油渣的胳膊，“我本来就是练功出了茬子，和摊位有什么关系？”

        他虚伪地呵呵一笑，等不到对方点头，这才又咬紧了牙，把猪油球往前推了一把，“都怪我这兄弟，当时慌得太厉害，没过脑子就说瞎话。等回去之后……我们就亲自澄清。”

        “行。那我就等着。”

        元逍点了头，这两个人才互相拉扯着，快速地化为遁光飞走。

        他看着两人彻底走远，这才深吸一口气。

        第一次直面修真界的斗法，虽然看着气势凌厉，其实四肢都是软的。好在那两人畏惧他手里的符篆，不敢轻易上前，不然今天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好了，他们走了。”

        元逍松开扶着秦云的手臂，对方身上虽然没有外伤，精神状态看起来却颇为危险。他忍不住担忧地皱起眉头，微微蹲下身子，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秦云的身体比刚才更加僵硬，随着他的靠近，几乎像磁极相斥般被不自觉地朝后推去。

        直到整个人快要站立不住，朝后一个踉跄，又被对方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他才像是被突然通了电，整个人猛地一弹，朝前猛鞠一躬便落荒而逃。

        元逍：“……”

        这家伙……简直比明雪剑尊还奇怪。

        不过今天的事也提醒了他，在修真界，美味到底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点缀，一旦影响到食客的修行，就能被瞬间抛弃。

        食材灵力激发，会不会是他思路一开始就不对？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要是能找到一个有经验的人交流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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