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

前几日曹云烟来信，提到宫里宫外传言之事，安慰洛云施不必介怀。
张媛媛爱慕封寰宇，在几人中早不是秘密，只是不知受昭后阻止，还是封寰宇无意，张媛媛年过十八，一直未定下亲事。照理说，张之砚在举国文人中声望极高，若他肯将女儿嫁给封寰宇，便说明其人品才徳上佳，无论对取天下还是安天下都大有裨益，昭后母子绝不应当拒而不纳的。
至于阮寒梅，不管她如何美貌多才，封寰宇绝不会耗费四皇子妃一位与她。因为大皇子庸碌无为，阮家必然支持他，联姻与否无关紧要。若除却张媛媛，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北蒙公主，却不知如何又落到了封轩庭身上。
洛云施道：“四皇子想来已无大碍，若实在不能，回帖辞了也是理所应当。”
当日军医说过封寰宇常年服食解毒药物，看来他身边险恶一点不比旁人少。洛云施不由想起那夜暮风所言，无论庙堂还是江湖，都有各自的无奈。
洛德仲点头，有时会觉得这个孙女过于无情，无情到与她的年纪不符，大抵自小受薄情待了，自己也便薄情起来。
“元娘许久未去段大人处了吧。”
“大抵一个月了。”
“延顺侯世子还在随段大人习武么。”
“是，还有九门提督之子。”
洛德仲会意，继续道：“定国公年轻时曾于九门提督有恩，两家素来交好。”
难怪赵青如此在意她与长孙善宁的关系，难怪外祖父长孙杨说能保她平安。洛云施暗忖，点点头，道：“元娘明白。”
回碎月阁后，洛云施便开始写帖子。除了及笄礼，往年生辰向祖父请完安，收了赏赐之后便去段府，同师父和青云饮几杯小酒，与平日并无多少不同。回来时，便见青梅在清点其他姨娘同姐妹兄弟送来的寿礼。
今日已是四月十九，近来事多，若非洛德仲提起，她险些忘了。思量片刻，差青李去请了几个姨娘一同往上房，说了想办十六岁生辰宴的事。
宁姨娘自从上回谈话后老实许多，钟姨娘也是有眼力见的，加之云妍出嫁在即，没了秦榴月，更不敢得罪洛云施。没费几句口舌，几人便承办下来，自然万姨娘主办，宁姨娘同钟姨娘协助。洛云施无什么多余的要求，很快就分配了下去，叫大小姐放心。
说起来，云宛如今在洛府是最无助的，洛云施转念一想，让万姨娘告诉云宛一声，从旁协助，也算给了她一份差事。万姨娘转告时云宛自然感念善意，对洛云施多了几分敬重。
两日后，帖子悉数发了出去。有过来往的世家公子小姐都收到邀请，还有些没见过的，在万姨娘建议下，也添了上去。洛云施这才发觉万姨娘确实有持家之能，事事做得周全。
当然，张媛媛、曹云烟、瑶元、宣正宇、封轩庭、封佑筌等人也在邀请之列，还有暮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来一次洛府。
还有两三日时，洛云施午睡起床，青梅进屋告诉她，二小姐已等了一个多时辰。
云仪见洛云施出来，恭恭敬敬起身做礼，“长姐。”
洛云施轻声一笑，算是回应，让云仪坐下，问道：“二妹倒是许久不来我这碎月阁了，这番过来，可是有事？”
云仪似乎未料到她这般直接，可见丝毫不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心头百味杂陈，面上却丝毫不显，道：“再过几日便是长姐十六岁生辰，听说长姐要在花园摆花卉，姝婳往日也学了些打理花草的方法，所以想帮着万姨娘布置，也算尽一份妹妹的心意。”
洛云施寿辰如何打算，她作为嫡妹只能听说，便是这个长姐做事不周全的地方了。云仪虽尽量做得低声下气，然从前后宅学来含沙射影的毛病依旧改不了。
洛云施道：“二妹有心，自然是好。”
云仪有了一丝喜色，站起身道：“谢谢长姐，长姐放心，姝婳会做好的。”
洛云施点头，没几句话便放她离去。
见惯了从前云仪高高在上的模样，房中丫鬟如今方觉得，那些低声下气的日子再也不复存在了。跟着大小姐，在洛府可以横着走。
青梅道：“小姐，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云仪不会期望与洛云施姐妹情深，所以不会是单纯示好。因而她要帮助布置宴会，便只有一个可能，想找个借口出现在生辰宴上。
洛云施道：“亲娘刚刚入狱，她却有心思布置花草，不过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寻个由头露脸罢了。”
青梅道：“昨日听碧环讲，二小姐试探了她几次，似乎又有联络傅国公府的意思。”
洛云施闻言一笑，摇摇头道：“我总算明白什么叫病急乱投医了。”
云仪当初自恃高贵，即便书信一事后名声尽毁，却依旧看不上断了腿的傅含玉，不愿将错就错与云妍一同嫁给他。如今成了罪妇之女，嫡女身份名存实亡，又失了洛鸿彦的宠爱，若想依靠万姨娘和洛云施为她寻得高嫁，无异于天方夜谭。因而此刻的傅国公府对她而言，便是绝佳的去处。
青梅道：“但小姐没有邀请傅公子。”
洛云施笑道：“她哪里是想嫁傅含玉，不过想嫁个高处罢了。我那些请客的帖子里，想必正有她的目标。”
青梅思量片刻，道：“比洛府身份高的，不过几个侯府、国公府、王府还有皇子，二小姐她——”
洛云施道：“吩咐碧环盯紧她便是。”
“是。”
“还有，”洛云施回到桌前，拿起镇尺下一张写着时间同人名的纸，“我将宣正宇同瑶元见面的时机捋了一遍，你看看。”
青梅看去，上头标注了在马场一起事之前，必定见面的不过三次时间，第一次是八年前，宣正宇母亲过世，回南地奔丧后回京，入城时遇上了出宫踏春的瑶元，那时瑶元才十一岁，洛云施也在，双方互不相识，不过听人说了名字而已。
第二次是五年前皇帝大寿时的公宴，洛云施依旧在，并且宣正宇还只是个小武将，却不知天高地厚地冒犯了封炎，被罚跪宫门前险些中暑丧命。
第三次便是长孙皇后薨逝，宣正宇已经小有名气，也出现在宫门内参加大礼。除此之外，还有可能见面的，不过或许宣正宇在宫中闲逛，邂逅瑶元，抑或在街头偶遇，最不济便是一方仰慕传书相会……
当然，宫门不比洛府，宣正宇也不比暮风，因而若说私下夜探查，倒是绝计不可能的。
青梅愕然，小姐连将男女之情如何发生，也试图找出线索来，不禁道：“小姐可记得傅公子对二小姐？”
瑶元虽才名不及当初的云仪，然而也算公主中最温柔和善的，与许多世家小姐交好，青梅便是指宣正宇仰慕瑶元，如同往日许多贵公子仰慕云仪一般。
洛云施笑着摇摇头，道：“你以为宣正宇是傅含玉么？他这人历来看似我行我素，却心思缜密坚定，绝不会因为传闻对一个女子动心。所以，看上瑶元必有原因。”
就算把原因找出来，又能如何呢？
青梅暗叹，看着洛云施淡淡的侧脸忽而一个激灵，“小姐，您不会是要——”
洛云施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随即吩咐青云进来，道：“你去六福茶楼问问，弥行打听宣正宇的喜好如何了。”
青云应声而去。
青梅犹豫道：“小姐，二公主和您，可是好朋友啊。”
洛云施沉默片刻，缓缓道：“她母亲是昭后，她弟弟是封寰宇，她母家是阮氏，这就注定我们不会是朋友。我明白，她也明白，不过时机未到罢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讲了。”
青梅点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说洛云施心狠，却又对丫鬟下人极好，连从前时见人落难也会尽力救济。说她心善，有时又对人冷漠薄情，不念丝毫情谊。
洛云施见她情状，道：“若瑶元真与他心心相依，非对方不成，我又能如何？”
青梅道：“奴婢明白。”
四月二十七这日，洛云施一大早去虔心院请安，正好洛德仲调休，便在上院用完早膳再回来。洛德仲赏了一对翡翠玉如意，色泽通透，一看便价值不菲。此外还有几匹衣料，都是上好的云锦，洛云施后来还发现，衣料里还有一枝缕银丝红宝石莲花华盛，一看便是宫中之物，大抵是封瑞交代的。
回碎月阁时，几个姨娘、姊妹，连同洛鸿彦都在。今时不同往日，寿礼五花八门，吃穿用度样样都有。万姨娘是两匹海棠蜀锦、一盒西域青黛，应该是交代万天行特地买的。钟姨娘是一只红玉手镯，色泽也不错；宁姨娘是一对蝴蝶兰花钗。
云仪送了卷琴谱，云宛送了柄青砚，云妍是自己绣的一条牡丹绣帕，云姝则端了几盒特地买回来的糕点，连同洛云台和洛云行两个男丁，也交代万姨娘带来了一筐荔枝同一支竹箫。
比起往年，可让他们费心多了。洛云施腹诽，一一问候过，见洛鸿彦神采飞扬，想来今日心情不错，于是道：“父亲今日，给元娘预备了什么礼物？”
洛鸿彦自觉从洛云台与洛云行斗殴一事后，同这个长女的关系便缓和了许多，听得她这般问，便从袖子里弹出一支银毫笔来，笑道：“为父预备得匆忙，这支笔是特地叫人从徽州买回来的，知道元娘你笔墨不错，便送你当做寿礼罢。”
想必是没有预备，一时无礼可送，便忍痛给了这来之不易的毫笔。
洛云施道谢，伸手接过，便听一旁宁姨娘打趣似道，“咱们大小姐面子可大了，皇上知道您今儿生辰，不但给了老爷一天休假，还吩咐六皇子殿下带着寿礼来参加生辰宴，该一会儿到了。”
难怪洛鸿彦满面春风，对她如此和蔼。洛云施一笑，淡淡瞟了一眼云仪青白的脸色，道：“哪里是元娘的面子大，分明是祖父同父亲得皇上看重，元娘仰仗恩泽罢了。”
洛鸿彦笑容更盛，吩咐洛云施好生招待来宾，尤其是六皇子殿下，又志得意满地闲侃一番，才同宁姨娘恩恩爱爱离去。时辰不早，余下一行人便往前院来，预备接待参宴来客了。
洛云施换了身八答晕春锦色长裙，外罩藕丝琵琶上裳，梳了流苏坠马髻，发间斜插一对木兰花簪，手上戴着一只白玉手镯，两个物件都是逸王妃韩欢宜，也就是封轩庭的母亲赏的。想必封轩庭见到，自当明白她的心意。
巳时一刻到前院时，已有人来，都是些洛云施不知晓的官家小姐，耐着性子含笑一一问候过，又过半个时辰，皇宫的轿辇、逸王府的马车，都陆陆续续停在了洛府门前。
未嫁女子的生辰宴不为收礼，但首饰、衣料、绣帕一类还是收到许多。瑶元将琉璃镜给了她，倒叫洛云施多少有几分受宠若惊。而对方比往日更加和善的笑容，让人不得不怀疑今日的寿星做了什么好事，能得公主这般青眼。
洛云施也有些纳罕，私下询问一同来的张媛媛，后者表示并不知晓。此外，此前讹传封寰宇钟情洛云施一事，似乎并未影响张媛媛同洛云施的情分，将在赏花宴上做的那幅血荼蘼绣做了画屏，送给洛云施，可见其心意。
巳时过了一半时，六皇子来了，同来的还有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同逸王世子、恒王幼子同一个传闻中央国首富之子。一群女宾哗然，除了公主，从来没有哪个官家小姐一场生辰宴能来这样多的皇室子弟，并且带着皇帝赏赐的贺礼。
洛云施看了看封瑞，数月不见，如今的他一身皇子华服，眼底深处有着沉淀，却依旧清澈如水。见到洛云施时，稚嫩却很精致地眉眼展开一笑，亲切道：“云姐姐——”
洛云施有那么一刻的心酸，不知是想起了长孙素和，还是想起了四五年前的日子。随即，她道：“瑞儿，来云姐姐这里。”
皇上亲口让洛云施叫他姨父，因而称呼封瑞为瑞儿而非六皇子，也无可厚非。
“大哥他们听说你今日生辰，也要过来看看。”
洛云施一一做礼谢过，到暮风时，便道：“暮公子，多日不见。”
暮风笑道：“洛大小姐只觉如隔三秋么？”
态度这般轻浮，叫众人诧异。不想洛云施丝毫不恼，浅浅一笑，道：“云施只是在想，暮公子家财万贯，预备了什么寿礼。”
不认识暮风的人这时才知晓，对方便是那央国首富之子，也不禁多看几眼。
暮风道：“洛大小姐吃穿用度样样不缺，我便想，夜里半月惨淡，怎能比配大小姐生辰，因而差人在百花街重兴了花灯会，以供大小姐赏玩。诸位公子小姐也可以前去，定比二月初二还要繁华。”
洛云施一怔，一个花朝节有上万人参与，各处摆设布置耗费无数，他说重兴便重兴了？想必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念头，有惊叹的，也有不信的，脸色不一。
他是知晓她那夜遭云仪算计，未能好好观景，因而便为她做出一个花朝节来。
洛云施道：“那云施便预备好花灯，四妹妹虽忙着绣嫁衣，做个花灯的时间倒还是有的。”
一旁曹云烟接话道：“那我也去看看，正巧二月初二家里有事，没去成。”
花灯撞缘是给未婚男女的，曹云烟名花有主还兴致勃勃，封亭岚不由汗颜，默默隐身于几个皇子身后。
张媛媛不由一笑，道：“那我也去，看看有谁同咱们云烟的花灯撞上。”
曹云烟醒悟，霎时红了脸，模样十分可爱。
几人又是一番说笑，封源正听得有趣，目光随即扫到洛云施身后的云仪，不由轻轻一叹，转了开去。
云仪不由心碎，她如今，连敦厚老实的大皇子也吸引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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