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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落


这厢,洛云施吃了封瑞派人送来的莲子芡实羹,向青梅道:“如何。”
青梅道:“宫女回报说,范义昨日趁着夜里去了。”
洛云施一笑,转头向芳元道:“姑姑辛苦了。”
芳元道:“都是从前皇后娘娘的宫人,差使起来容易。”
洛云施点头。
以盈妃的性子,大抵,不久便会开始动手了。
于是,那日傍晚,皇帝在凤栖宫与西宫娘娘共进晚膳时,一个封号如字的年轻嫔妃前来请安,特意献上小厨房做的桂花糕,博得皇帝一笑。
那如贵人,可不是前几日刚得了风寒,从御医院开了药方么。
芳元早将药方临摹一份回来,里头不过寻常发汗散热药物,诸如杏仁、白术,而精妙之处便在于——芳元画了红圈的两个字,麻黄。
《神农本草经》有载:麻黄“轻阳上达,无气无味,乃气味中又最轻者,故能透出皮肤毛孔之外,又能深入凝痰停血之中,凡药力所不能到之处,此能无微不至,较之气雄力厚者其力更大。”
故麻黄素来,多用于治疗风寒湿痹,皮肤疾患,损伤瘀肿等。而封炎之疾,病在心肺内里,麻黄却正好会使人心跳加速,血流增快,封炎身体必然承受不住。
想必那几块桂花糕入腹,便是极少的量,不出一个时辰,封炎便会察觉自己心跳气喘,汗汗如雨下,随行几步已是力不从心,若再稍加动怒的话……
洛云施淡淡一笑,抬手将药方烧了,吩咐青梅道:“去请暮风罢。”
“是。”
而彼时被敲开门的定国公府,长孙啸天拿着青云送来的信,神情怪异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长孙违昊道:“写了些什么。”
长孙啸天再确认一眼,犹疑道:“云施说,不出三日,皇城必定变天,让父亲做好准备。”
长孙违昊一怔。
未多时,洛太傅府传信入宫,洛德仲病重,让孝宁郡主务必回府。
洛云施正在竺玉宫与韩妃下棋,闻得消息,便欲告辞。因为离宫前,按照规矩,还要去向帝后请辞。如今虽皇后禁足,但皇帝还在坤舆殿。
韩妃似有所思,一边吩咐宫女取了灯笼送洛云施出门,一边道:“洛太傅这病来得急,你路上当心。”
洛云施点头,“嗯。”
“能帮手处,你便开口。”
洛云施笑了笑,道:“倒真有。”
“何事?”
“我出宫后,烦娘娘立刻告知穆雅公主,替我照护瑞儿。”
韩妃一怔,封瑞好好在宫里,如何需要照护?隐约觉得即将发生什么,又一时没有头绪,转眼看向洛云施,对方也似不打算解释,只好道:“放心吧。”
洛云施便转身离去,走开几步,又回头道:“凤栖宫冰窖内,有个藏人的密室。娘娘若有机会,烦提醒西宫娘娘一声。”
韩妃越发相信,洛云施这趟离宫有旁的隐情,不过她素来是局外人,而这也许正是洛云施选择托付自己的原因,便点点头。
洛云施这才离开,径直往坤舆殿去。路过御花园时,暮风似乎已等了许久,芳元也一同在。
“盈妃本来都出了朝华宫,不知何故又回去了。”芳元道。
洛云施一笑,“她知我要去坤舆殿请辞,让我先去。”
暮风迟疑片刻,道:“盈妃,真的会,弑君么?”
洛云施侧头看他,静默片刻,道:“她已经做了。”
傍晚便得回报,皇帝在凤栖宫时略感不适,回坤舆殿后,接见的朝臣都发觉,皇上脸色不好,可封炎偏道无碍。
暮风沉吟,轻轻叹了口气。
虽不知盈妃为何忽然如此着急,但也隐约觉得,与洛云施有关。
洛云施抬脚已走在前面,口中淡淡道:“难道,你还念着父子情谊么。”
暮风摇摇头,却也没有开口否认,见芳元和青梅候着,忙跟上洛云施的步子。
坤舆殿门口,两对御前侍卫,只淡淡看了洛云施和暮风一眼。王德出门来,刚向洛云施行了礼,转眼见到暮风,目光便有些迟疑。
洛云施道:“我来向姨父请辞,暮公子正好有事觐见,便一同来了。”
其实毋须解释,王德这种人,即便投靠了昭后,但知晓暮风身份,也决计不会得罪。不过洛云施还肯给个台阶,便忙侧身开门,请二人进殿,芳元和青梅便守在门口。
“皇上,孝宁郡主和暮公子来了。”
封炎抬头,眼窝一片乌黑,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来做什么。”
洛云施道:“云施要出宫回府,来向姨父请辞。临行前,有些话要告诉姨父。”
封炎转向暮风,“你呢。”
暮风望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一时没有答话。
洛云施笑道:“许是多年不见,暮风很思念皇上。”
封炎一怔,一旁王德也是一怔。
“你说什么。”
“我说,多年不见,虽姨父忘了他,他可没有忘记姨父。”
封炎皱眉,脸色变得阴冷,“洛云施,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云施一笑,“什么意思,姨父不妨问您的王公公——哦,想起来了,王公公虽在您身边,却早就和皇后娘娘暗通了款曲,皇后不让,他自然不会说。”
王德脸色大变,回头看向封炎,跪下道:“皇上,奴才……”
“姨父当初既然都不顾姨母无辜枉死,你为这个皇位,辜负她一生一世,怎么就会相信,即便姨母复生,还愿回到你身旁呢,真是可笑。”
“洛云施,你大胆——”
封炎一声怒喝,随即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脸色变得青紫。
洛云施冷笑,“大胆?那又如何?我告诉你,他是五年前死在别苑的三皇子封宁,有前朝皇室血脉的封宁,宋罗伊的儿子,你敢宣之于众么?
“你不敢,因为你不敢让天下知道,你曾经害死的亲儿子还活着,还有着两朝皇室的高贵血脉,对么,宋家就是你的梦魇。”
封炎大声呼气,似乎随时都会倒地,王德要上前却被抬手止住,半晌平静了些,望向洛云施,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洛云施道:“没有,从来没有这样以为过。你这一生,绝情狠戾,杀了多少人,自然不差我这一个。所以,云施从来都小心翼翼,慢慢地等,等到你身边的人都要害你,才来为姨父送个别。”
“你——”
“姨母于我,胜过亲生父母。谁害死了她,我这一生,都不会放过。”
封炎用帕子捂住嘴咳嗽,放下时,便能见到暗红的血迹。一旁王德自是大惊,忙叫了声:“皇上您……”
暮风动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洛云施轻笑,“我的话说完了,你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
说完,她便转身向后,侯在门前。
封炎这才仔细看向暮风,仔细打量他的眉眼,不由苦笑。难怪第一次见他,便觉得熟悉,竟是宋罗伊的儿子,那个自来他不管不问的儿子……
暮风抬头,缓缓道:“父皇。”
从前,也很少有机会这样叫他。
“你没死,没死,早该想到,前朝余孽未清,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暮风蹙眉,看向封炎,道:“父皇,难道你对母妃和我,连一丝情分也没有么。”
“情分?”封炎大笑,“你能跟她一起站在这里,难道还不懂什么是情分?朕若是讲情分,那坐在皇位几十年的还会是朕吗?是封祁、封桓还是宋家,是你?朕只后悔,当初没有开棺验尸,叫你逃了出去。”
暮风沉吟片刻,自嘲一笑,早知如此,何必多此一问。
“你回来,不也是想要这个位子么?不妨问你自己,能有多少情分。”
暮风摇头,“我不会像你一样。”
对方冷笑,“你当然不会,因为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封炎自然知道,门外侍卫都是范义的人,如今范义不值得信任,封宁的事自然不能让其知晓。但他还有人手可用,玉玺之下押着的龙配,还可以调动一支谁都不晓的影卫,他已派出数人调查曲连平了,剩下的,等他们一出这个门,便足以让暮风悄无声息死在皇宫。
洛云施转身,缓缓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我们为何敢告诉你实情。”
封炎皱眉,看向王德,王德脸色骤变,因为外面小太监尖利的一声“贵妃娘娘驾到”传来。
洛云施携了暮风的手,不再看封炎一眼,径直往殿外走去。
盈妃正笑吟吟侯在殿外,见了洛云施,道:“哟,郡主这就要走了?”
洛云施见了礼,笑道:“祖父病重,自然晚不得。”
“皇上如何了?”
洛云施道:“看神色有些疲累,不过有贵妃娘娘照顾,云施也就放心了。”
她的声音很大,远处宫人都能听见。
盈妃一笑,似乎得意。
洛云施请辞,便与暮风离开。
既然知道封炎活不过今晚,何不助盈妃一臂之力。
封炎死后,盈妃必定会秘不发丧,对外宣称封炎重病需要她贴身照顾,而洛云施那响亮的一句皇帝神色疲累的话,正好也作为一个见证。盈妃以为她无心之失,自然得意。
待后者依依袅袅进了坤舆殿,洛云施回头,淡淡一笑。
以前想的,是先对付昭后,必然借封炎之手,然后,再是封炎。至于盈妃,虽有范义,到底从来不曾放在眼中。然而朝华宫一场对话后,她忽然就失了一步步下棋的这份耐心。
要助封瑞登基,何不直接从封炎下手,那个造成所有悲剧的男人,那个负了长孙素和一生一世的帝王,早晚会死,不过她要亲自,将他毁掉。至于旁人,合该一齐放进棋局,输赢如何,一盘定论。
盈妃私通一事被揭,与封炎之间,必有一场狗急跳墙、你死我亡的争斗。毫无疑问的是,封炎必定会输。那么她要做的,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了结罢了。
“我走了。”她道。
暮风点头,“路上小心。”
已经摊牌,他也是自然不能留在宫中的,不过与洛云施不同路。
洛云施点头,要走时,暮风道:“云施,我有些不明白,你将封瑞放在宫里,就真的不担心么。”
明日昭后必定会怀疑盈妃的说辞,说不定强入坤舆殿,双方必然刀兵相见,待封寰宇和阮羲怀带兵前来,皇宫必定大乱。以洛云施的性子,是不会抛下封瑞离开的。
洛云施笑道:“没事,我交代了人照护他。”
暮风只好点头,目送洛云施先走。
对方离开几步,又回头道:“至于谢临寒,也不会有事的。”
亥时一过,宫门下钥。
洛云施的马车匆匆回到洛府,直奔上院。
洛德仲坐在堂中,长生沏了热茶,似乎等着洛云施回来。与洛德仲相对而坐的,便是宣正宇。
“祖父,表叔。”洛云施见了礼,接过长生递来的茶,方坐在一旁。
“宫里如何了。”洛德仲道。
洛云施道:“元娘已留了宫人特意向昭后报信,明日阮羲怀必定带兵围宫。”
宣正宇一笑,“你倒是想得周全,两边不耽误。”
洛德仲沉默片刻,道:“你做主吧,祖父放心。”
洛云施特意借故出宫,自然不是为了躲避皇宫动乱。而这也是洛德仲所不理解的地方,只要皇帝一死,即便昭后或是盈妃一方掌控皇宫,有长孙氏屯兵宫外,对方也不敢拿洛云施如何。
若再加上宣正宇,完全足以借平判之名攻进皇宫,凭范义或是阮羲怀的兵力,根本不必顾忌。那么洛云施这趟离开,便是有旁的理由。
洛德仲对暮期石一方不甚了解,洛云施也只提过谢翱天与前朝余孽勾结,才让谢临寒入宫。
若说洛云施是想等皇宫争夺里获胜的一方再与谢翱天斗个你死我活,让封瑞坐收渔翁之利的话,洛德仲觉得不甚容易。毕竟,比起谢临寒,无论昭后还是盈妃,更顾忌的都是洛云施。
洛云施点头,门外青梅道:“郡主,青云回来了。”
青云进门,向几人见礼后,道:“郡主,国公爷都安排好了。”
“嗯,”洛云施道,“那祖父早些休息吧,元娘退下了。”
洛德仲点头,洛云施和宣正宇起身告辞。
从虔心院分开时,宣正宇道:“我似觉得,你这次回来怎的比往日还要平静许多。”
洛云施在宫里昏倒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想必是有些关系的。
洛云施道:“事情到了最后,也不用想旁的,自然平静。”
宣正宇点头。
洛云施又道:“多谢。”
他的十万兵马,若是投奔了昭后,洛云施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做。
他便是什么都不做,也已足够了。
宣正宇道:“无事。”
短短两字,双方心领神会。
洛云施不再多言,两人分开后,径自回了碎月阁。
青李早已备好男装,旁边放着的,是生辰时封寰宇送的那把剑。
洛云施拿起,摩挲片刻,终究放下。由青梅服侍这洗漱完,各自歇息。
而坤舆殿一夜不曾灭灯,到第二日清晨,盈妃放出话来,皇上龙体不适,亲口谕下,只要盈妃陪伴左右。
清早的谢临寒猛然发现,凤栖宫里围满御前侍卫,强迫自己对外宣称患病,需要静养。如此一来,皇后禁足、西宫有恙,皇帝病重时由盈妃一人照顾,也就在情理之中。
昭后自是不信的,无奈圣谕在上,又联络不上王德,只好派人找宣寰宇进宫,却偶然遇上一个吓得半死的宫女,说清晨送吃食进殿时,无意发现皇上其实已经死了,看起来脸色乌青,像是被毒死的。
昭后大怒,招来阮氏众人,封寰宇和阮羲怀便带着禁卫军和国舅府的卫兵,直奔东宫而去。
御前侍卫阻挡不住,皇帝已死的消息暴露。盈妃只好放出皇帝遗诏来,昭后根本不信,双方火拼,不过半日,皇宫尸横遍野。
入夜时分,盈妃一方不出所料落败,父女二人以弑君之名被处死。
封寰宇带兵入坤舆殿时,吓得半死的王德从桌下钻出,告知来龙去脉,取出玉玺下的扳指,交与封寰宇支配。可惜,那精悍的一小支影卫,并未能护得封炎性命。
皇帝确实死了,除此之外,封寰宇关注的却是,洛云施似乎早知宫内会大乱,却故意借洛德仲离宫,难道,就丝毫不顾及封瑞了么?
赶到含墨堂时,封瑞并不在,才知双方交战之际,他已去了凝宜宫。不过十岁的孩子,在穆雅身旁吓得瑟瑟发抖,这个外族公主看得可怜,正小声安慰着他……
无论央国皇室之间发生什么,穆雅是北蒙公主,都能置身事外,这也是洛云施让封瑞寻她的原因。
封寰宇道:“洛云施呢。”
封瑞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道:“不知道,云姐姐和暮风哥哥一起走了……”
封寰宇一怔,随即冷笑。
原来,她一直以来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封瑞,而是为了那个前朝余孽,封瑞不过是个幌子。难怪事到如今,长孙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她的谋划,都是为了封宁……
双手捏紧,心中莫名越加愤懑,脸色沉沉而去。
正如洛云施所料,封寰宇不会伤害封瑞,也未曾想要利用他威胁自己。至多,派兵囚禁,待事定之后再放出来,封个闲散王爷。
封瑞是皇子,在皇帝新丧时出逃,是为不孝,于日后名声不利,所以,他只能留在皇宫。而洛云施在宫门大乱时弃他而去,正是一种保全。
所以那日她问他,你相不相信云姐姐。
封瑞自然是信的,闻得喊杀声起,便按照交代朝凝宜宫奔去。
但凤栖宫便没那么好运了,昭后处死盈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杀进凤栖宫,不知是针对谢临寒,还是长孙素和。待封寰宇想要阻止时,早已来不及,一场大火后,凤栖宫一片狼藉,连个活下来的宫女太监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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