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1

夜幕降临，咖啡店二楼的灯光昏暗。八月的晚风透过窗户吹进屋内，头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楼靠近楼梯口的位置能看清一楼的全貌。曾惜手放在脑后，身子半仰靠在椅背上，随意的问道：“腿怎么样？”

        旁边的男生带着帽子，面色掩盖在黑暗里。听到问题，轻扯了下嘴角：“还行。”

        “你呢？最近忙什么？不是说招了一个小姑娘？还很忙吗？”

        “忙是不怎么忙了。”曾惜叹了口气。

        “？”

        杨生侧头：“那你还叹什么气。”

        曾惜坐直身子，纠结了下才开口：“我觉得小姑娘可能不太对劲，我上网搜了下，她可能生病了……”

        “嗯？”杨生问：“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给她找个心理医生，不然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曾惜长舒一口气，继续靠在椅背上，轻声嘀咕：“小姑娘才刚高中毕业，未来还长……”

        杨生没听清他后边说的什么，看他一筹莫展的模样，轻笑一声，帽子下的眸光里难得亮起八卦：“怎么？对人家那么好，要追啊？”

        曾惜轻哂，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那你对她那么好，还给找医生。”

        “真没这想法，她跟你同岁！”意思是我比你俩大这么多，合适吗？！

        曾惜仰头看向那盏昏黄的灯，忽然想起和杨生的第一次见面。

        那也是个盛夏，他不小心歪了脚，医生非让他住几天院。曾惜无奈只能关店，也是那天在住院部的楼下看到了杨生。

        该怎么形容那个场景呢，阳光明明照在他身上，可依旧很寒冷。

        曾惜觉得这个人是该同太阳一样耀眼的。

        时至今日，他依然这么觉得。曾惜说：“我对她和对你一样，都希望你们过得好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们的第一面就那么……让人心疼。

        他希望那些难过的事情早点烟消云散，希望这两个人眉头不再紧缩，内心不再悲凉。

        曾惜这辈子除了父母，最照顾的就是他们两个，一个毛头小子，一个小姑娘。

        大概他们叫了他声‘哥’。

        他这么说，杨生便明白了，曾惜对那个小姑娘真的没别的意思。明白后又嗤笑：“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嫂子了。”

        “”

        曾惜不知道被催了多少次婚了，这会儿被他这个毛头小子催，面子当然过不去！他踢了下杨生的椅子腿，笑骂：“少管我！多想想你自己吧。”

        说着，直起身侧头，一脸八卦：“你之前说你喜欢一姑娘，她喜欢你吗？”

        杨生愣了下，帽子下眼眸变得黯淡，许久才低声开口：“她不喜欢我。”

        “一直都是我喜欢她，她从未喜欢过我。”

        “……啊？”曾惜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正斟酌，旁边的人仰起头笑了下。他侧头看着男生清晰的下颌线，再往上透过昏黄的灯看到了他亮起的眼眸。

        认识他到现在，他第一次在杨生身上看到‘希望’一般的东西。还没询问，杨生叫了他一声：“曾惜哥……”

        他听到杨生语气里带着笑意：“明天是个晴天，我准备复读了。”

        ——

        2015年初夏。

        早晨天气清凉，丛妤这天没课，昨天丛母打电话让她回家一趟，醒来本想直接回家，但发现钥匙忘在了曾惜店里，只能来取。

        来的时候，曾惜已经开始在忙碌了，她打了声招呼去她经常坐的位置上拿钥匙。忽然注意到这个桌子上的花瓶里有新鲜的花束。

        “西府海棠？”

        丛妤拿起闻了下，还挺好闻。回头问道：“你一大早去摘的吗？”

        “什么？”

        曾惜走过来看到花也很疑惑，片刻才想通：“可能是我那个朋友今早过来了。”

        “噢。”

        拿完钥匙，丛妤不再久留，放下花瓶回了家。

        吃完饭，丛母去给丛父送午饭。丛妤把桌子收拾了下，闲着无聊把电视打开。然后拿着被子接了杯水，回过头听到电视里传来的声音。

        【——我市杀人案凶手杨某于今早自首……】

        丛妤看清电视上的人，手中的玻璃杯‘啪’一声。她皱起眉头，以为自己看错了，往前走了两步。

        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是杨生呢？

        自从杨生转学后，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丛妤再也没见过，也有可能只是不想见到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再一次和杨生见面会是这种场景。

        电视上的人，白色衣服上沾染着血迹，眼眸无神泛着疲惫。丛妤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眼花。

        这怎么可能是杨生呢？

        杨生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杨生什么时候这个样子过？

        狼狈不堪，人人喊骂。

        她记忆中的少年周身总是笼罩烈阳，耀眼又张扬。丛妤怔了下，视线往下移，呼吸都觉得困难，喘不上气。她看到杨生的腿是瘸的。

        【——受害人，连某，秦某，张某，齐某相继遇害……】

        照片打着马赛克，但丛妤还是认清了那些人。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这几个人曾经把她踩到脚底。

        丛妤想明白的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腿软瘫倒在地。

        电视的声音嘈杂，所有的骂声都冲向杨生。可她却看到杨生轻扯了下嘴角，眉眼放的柔软。只有在这一刻，丛妤才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杨生的影子。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骂声，对着镜头露出了笑。

        他说：“小同桌，没有噩梦了。”

        听到的那一刹那，丛妤抱着头痛哭起来。

        不——不是——不能这样——

        “杨生……不值得啊……”

        杨生，不值得，为了我不值得啊。

        “啊——”

        丛妤忍不住叫出声。好像她的世界就此崩塌，建起的信念也就此倒下。

        这是一条歧路，偏偏最不适合的人走了上去。

        杨生的路本该坦坦荡荡，明亮通畅，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丛妤捂上耳朵，用力地抓自己头发：“不是！不是！不是！”

        “杨生不是这样的！”

        “啊——”

        曾经那些从未注意过得小情绪和画面一同涌入脑海。

        杨生一次次问她‘怎么了’，杨生在她无助的时候帮她，杨生会在她叫他的时候，露出惊喜的表情。在她说放过她时，无力难过却还是离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在经历什么。他一直在等她开口，等她告诉那些难过的，害怕的。是她觉得他和那些人一样，所以不愿意相信他。

        “啊……”

        为什么啊，杨生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啊！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在屋内，在那一瞬间，丛妤好似又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曾经有人曾告诉她，要一直往前走。

        那人的声音同拍打的浪花一起传入她的耳中，再也无法忘记。

        趁着自己还剩一丝理智，丛妤艰难的挪到沙发旁，把包里的药拿出来吃了几颗。

        电视里的新闻已经播放到了下一个。

        丛妤缓过神，眼眸还有未散的氤氲。

        可她不得不承认，那年以为杨生玩笑说的那句‘我喜欢你’，直到今天，此时此刻丛妤终于相信。

        “叮叮叮——”

        丛妤被电话声吓到，拿手机的手都在抖。“请问是丛妤女士吗？这里是警察局。”

        “我，我是。”

        “您牵扯到一庄案子，麻烦您能到公安局一趟吗？”

        丛妤清了下嗓：“……好。”

        擦了下眼泪，有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清扫干净。丛妤急忙去了警察局。

        刚到警察局，就有一个警察到她身边，“是丛妤吗？”

        丛妤点了下头，觉得面前这个小警察有些熟悉，但脑子一片混乱，实在想不出来。

        谁知下一秒，这位小警察便主动说：“我姓付，我们见过。”看着面前人一脸迷茫，他又提醒：“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两年前？

        丛妤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杨生救她的那个夜晚。

        她抬眸，沉默了许久才问：“杨生……杨生的腿是不是那晚受伤的？”

        付警官：“嗯。”

        那晚他们赶去的时候，巷子里没有一个人，但地上的血迹还是引起他的怀疑。他去调了监控，找到了那几个人。而那个见义勇为的人在医院——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那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

        在医院找到杨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很是生气，设法让那个几人进了监狱。在临走时，杨生躺在病床上，疼痛让他脸色苍白，他有气无力地开口：“能不能别告诉昨天晚上的那个女孩。”

        如果没有今天的自首，他恐怕会一直以为，‘见义勇为’的人只是不想让被救的人愧疚。

        警察局里乱糟糟一片，有人哀嚎，有人狂怒。丛妤有些喘不上气，倏然，面前出现了一杯水。她怔了下，才缓缓抬头。

        “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问话。”

        付警官拿着几张照片放在丛妤面前：“这几个人认识吗？”

        照片上的人是连素四人，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认识。”

        付警官点头，收起照片。“我们查到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个雨天，三个女生在打一个女生。那三个施暴者正是今天的被害人，本来局里没觉得这和杨生有什么联系，直到他们查到，这个受害人曾在两年前报过案，那个案子的受害者是杨生。

        他们这才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你和杨生有过联系吗？你知道他这半年做的事吗？”

        丛妤摇摇头：“他转学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也没有任何联系。”

        “好。”付警官合上档案：“好了，你可以走了。”

        快要走到门口时，丛妤减缓步伐，思绪漂泊了许久，才开口：“我能见他一面吗？”

        见谁，不言而喻。

        付警官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稍等，我去问问。”

        走到一半，李局忽然找他去询问另一个嫌疑人，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旁边的以为警察。

        李局往远处看了眼：“是那个女孩？”

        “嗯。”

        “唉，保护好她，别让受害者家属知道。”

        “我知道。”

        付警官当然知道。这些受害者家属如果知道是因为丛妤，他们的孩子才被杀，情绪一定会激动，说不定还会打丛妤。

        他叹了口气。

        在刚入刑警支队办案子的时候，队长就说过，不能含有任何私人情感。

        可在此刻，他居然动摇了。

        在这场案件里，他们几个的确是受害者，可追溯源头，造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她们是施暴者。

        始末公之于众时，杨生是错的，连素他们几人也是错的，唯有丛妤是无辜的。

        丛妤站在门口等待警官，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一个陌生的警官过来对她说了句：“抱歉，犯人不愿意见你。”

        听到‘犯人’的那一刹那，她有些猛，似乎还没吧‘杀人犯’和杨生化为等号。只是想想她都觉得难受，杨生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真的不该这样啊。

        “好。”丛妤艰难的开口，张了好几次才发出声。周遭依旧喧闹无比，只有她格格不入。

        杨生不愿意见她，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付警官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回来看到这女生走到了门口，背影单薄，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下。他看到她下楼梯时踉跄了一脚，下意识地准备上前搀扶。但看到那人及时站稳，一步一步的下楼梯，她的背挺得很直，像紧绷着的弦，到极限后就会断裂。

        可他猜错了，这根弦早就断了，在猜到杨生为什么杀|人时就已经断了。

        丛妤站在阳光下，万里晴空。

        其实她刚刚说谎了，杨生和她不是没有联系。

        在半年前的春节，杨生和她打过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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