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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众人并未听懂这句话,但是莫斯槐和杨千白懂了。

        几乎是有些动容的,徐川把手里的本子,递到了杨千白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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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如何形容这个本子呢?

        它这么薄,却又这么厚,承载了十几年的光阴,也承载了十几年如一日,一个人注视着另一个人的深沉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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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应该算是她的个人作品集,我本来是想,等到我们结婚、仪式那一天,再当做一个礼物、一个惊喜送给她。”莫斯槐说。

        “里面是她从大一开始,所有的文字和摄影作品。到今天已经,快十二年了。”

        裴圆此刻就坐在杨千白身后,微微探头就能看到本子里的内容。里面排版整齐,是什么时候发表的、在哪里发表的、有没有参赛得奖,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昨天我跟昊子说,我跟我前任的爱情已经有十一年那么长,不是开玩笑。”莫斯槐看向一直没有抬头的杨千白,“我们是大学同学,我从大一开始,就喜欢她,到今天也没有变。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楚归惊讶地捂住了嘴,不禁侧头看向杨千白。但她只是背靠沙发,低着头,不曾把脸露出来过,只有紧挨着她的裴圆能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肩头。裴圆坐直身体,手扶在她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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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属于莫斯槐的暗恋时光。近十二年,他对于杨千白的情感,都像刚刚察觉何为心动时的那般浓烈。

        时至今日,他仍然可以准确地说出,他真正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喜欢时,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大家刚刚结束军训,彼此并不熟悉,但杨千白开朗热情,在班级□□群里很是活跃,他对这个名字也很熟悉。他本来以为,这样性格的女生一定会竞选班干部,但是她并没有参与,所以直至九月底,他都没有把名字和她的脸对上号。

        那一年的国庆节前一晚就是中秋,很多外地的同学都不回家,于是班长决定在班级里搞一个茶话会,邀约不能回家的同学一起参与。莫斯槐虽然只是学习委员,但作为班委,也不能回家过节,自然是会参与的。

        那是班级里的第一次集体活动,大家基本都给面子地来参与了,原本是玩游戏,后来不知道谁说想听歌,就变成了大型ktv现场。文娱委员是一个维吾尔族的女生,说自己唱歌不好听,但是大方地跳了一支舞,算是把场子热了起来,大家都在下面拱火,让自己的舍友或者班长之类的去唱歌。

        也有人喊杨千白的名字。一开始只是一两个,是她的舍友,被喊班长名字的呼声盖过了。等班长、团支书,甚至莫斯槐和体育委员都磕磕绊绊唱完歌,其他同学又静如鹌鹑了。没想到杨千白的舍友再次大胆开麦,大声说“她唱歌很好听的”,班长就cue了她:“来吧,之前军训的时候男生女生不在一个方阵,听说你在你们女生方阵唱过了,男生还没有这个耳福呢。”

        实在拗不过,杨千白只好从教室后排走到讲台。

        莫斯槐这才第一次看清楚“杨千白”是谁。

        在杨千白心里,自己并不好看。当时的她还是个身材有些圆润的小胖子,还不满18岁的她并不懂得怎么捯饬自己,头发齐下巴,还戴着框架眼睛,因为是云南人,皮肤不算白,在女生众多的法学院里,绝不算是好看的那一挂。

        她大大方方地站在讲台上,问下面的同学想听什么,底下叽里呱啦一通乱喊,她挑了个最大声的:“五月天的《温柔》吧,大家应该都听过,会唱的可以一起。”杨千白的音色很甜,唱歌的时候因为舍友逗她还笑场了,只是她从小学乐器,稳定发挥唱完了,还有男生起哄“再唱一首”。

        看班长实在挑不出下一个壮丁是谁,她给面子地说:“那我再唱一首吧,这首歌冷门一点,万芳的《不确定》。”

        确实冷门,1992年的歌,比在座的人年纪都大。因为没人会唱,大家安安静静听完了这首歌,也让莫斯槐对于这首歌的记忆尤其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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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到这里,莫斯槐突兀地沉默了几秒。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他淡淡笑了一下:“没事,只是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很适合我跟她现在的情况。”

        “也许哪一天你腻了我,想要寻找真正的感情。”杨千白的手臂环在膝盖上,下半张脸藏在底下,想到这一句。

        但是,莫斯槐看着她的眼睛,唱出了歌里的另外一句,“也许有一天,我会需要你,守着你用我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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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后来的故事里,莫斯槐并不清楚自己是哪个时刻开始对杨千白产生了所谓“爱意”,但就是对她有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关注她的课表,关注她平时发的动态,关注她学习上的状态。直到有一次,室友问他:“你们班有合适做女朋友的女生吗?介绍一下。”

        他回答:“有,但不适合做你女朋友。”

        室友一脸懵,连番追问下得到了“杨千白”这个名字作为答案。室友和杨千白在同一个学生组织,和杨千白的关系甚至还要更近,于是开玩笑说:“你喜欢她啊?我帮你表白啊!”

        “啧,”莫斯槐拒绝,“你别坏我事就行了。”

        于是这种喜欢被他默默藏在心底,直至快要毕业。

        因为曾经在同一个学生组织,再加上好兄弟喜欢杨千白,室友于景明一直努力地和她打好关系。五月底,毕业季要来了,于景明和杨千白一起聚餐结束,回到宿舍跟莫斯槐说:“她是真能喝啊,这么多次聚餐我没见她上头过一次。”

        莫斯槐愉悦地勾了勾嘴角。

        于景明又问他:“什么情况啊你?马上毕业了还不告白?她后天就要去上海了。”

        彼时的杨千白刚刚考研失败,转身投入自己喜欢的新闻行业,已经在上海找到工作,开始了一个人的奋斗。

        听到这话,莫斯槐关掉了自己的雅思成绩查询网页,说:“等我毕业回来再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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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楚归发问:“你为什么大学四年都不告白呢?不觉得这个时间浪费了吗?”

        莫斯槐解释说:“可能我有点大男子主义吧,我想在能够承担生活压力,给予她更好的生活之后再告白。她大学的时候曾经发过一次朋友圈,说不想谈一段一毕业就分手的恋爱,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但我确实希望,可以陪她走过一段很长的人生路,而不是短短的几年而已。”

        “毕业之后她就去上海工作了,然后我因为申请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生,第二年就去了美国。而她就在上海,边工作边考研,也短暂的谈过恋爱。”

        徐川打断他:“你就不担心她在你出国的这期间直接就到了结婚这一步吗?”

        “担心,所以现在我觉得很庆幸。”莫斯槐承认,“当时的我就认定,好的爱情一定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如果她已经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我只能承认是我们两个没有到合适的时机。如果她真的遇到了那个人,我会祝福她;如果她没有遇到,或者那个人对她不好,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走到她身边。”

        “我在美国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顺利。”莫斯槐说,“现在我反而有些庆幸了。”

        杨千白知道后续的发展,大概是她不愿意听、也不舍得他说出口的事情,但是就在今晚,她得知了太多在过去她不了解的他的心情,她不想再错过。她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轻轻压在眼角。

        “其实留学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我去美国的第一年,就遇到了改变我人生轨迹的大事。”莫斯槐眼睛下垂,看着自己的左腿,“那年六月,我出了车祸。”

        莫斯槐永远记得那一天,六月的费城非常干燥。他的圈子并不局限于华人留学生,也有很多美国的朋友,在那个周末,他们约好了去一个费城当地的同学家聚会。他没有国际驾照,由他在美国的室友barry开车,载着他一起去。

        路上需要经过一段空旷而荒凉的公路,就在这段路上他们与一辆货车迎面相撞。他记得相撞时震耳欲聋的的响声,也记得barry急打方向时嘴里的骂声,还有翻车时胸腔里翻天覆地的痛楚。那天的记忆以隐隐约约传来的救援声结束。

        再醒来时,身边是从遥远的上海赶来费城的母亲,在滴滴答答的仪器声中,他得知,barry抢救无效死亡,他命大活了下来,但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左腿。

        在周围人或震惊或了然的目光中,莫斯槐清楚地感知到杨千白的情绪。

        她还是心疼自己的。他笑了一下,轻提自己的左边裤腿,露出一小段假肢,“我当时坐在副驾驶,左腿被卷进了货车的轮胎里,为了能活下来,我的左腿从膝盖以下截肢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杨千白轻轻啜泣的声音。

        莫斯槐远远地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的生活被改变了。不得不请长时间病假并且选择休学一年。在一年的gap中,我回国在上海复健、治疗,也得知她尚且单身,但是我的自尊……”他自嘲地笑了笑,“并不允许当时的我出现在她面前。”

        一年的复健对他来说煎熬不已。他要治疗因为车祸产生的ptsd,要习惯只有一条腿的生活,要习惯安装假肢后对膝盖的磨损,要锻炼腿部肌肉让自己的姿态看上去跟常人一样。压力、焦虑和抑郁,是他过去的二十余年中从未感受过的。

        在此期间,他听说了她恋爱的消息,却无能为力。

        “gap结束,我习惯了自己的情况,也调整好状态,于是回到费城继续完成学业。大学毕业第四年年底,我回到国内,和她重新相遇了。”莫斯槐说,“那时候的她已经和当年很不一样。更漂亮,事业更成功,国内名校硕士毕业,从法律跨行到新闻、又去做自媒体,是名副其实的斜杠青年,得到了很多人的青睐。”而他,只不过是一个没了一条腿的普通人。

        他难以描述自己在和杨千白重逢之后的纠结和自卑。如果说几年前的杨千白是他心中的月亮,那后来的杨千白,早已成为太阳——耀眼、夺目,但又难以接近。

        在不断的试探、拉扯和暧昧中,他直接又间接地表示自己的心意,怯懦地期待着对方的回应。今晚,他一眼就认出了属于杨千白的那枚戒指,在听到那个故事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庆幸那晚多喝了几杯,也不止一次庆幸那个误入他们故事的男同事,甚至庆幸那一晚,机缘巧合下吸引他们停下脚步的摊位。如果没有这些,可能属于两个人共同的爱情,并不会那么早就开始。

        “你那么喜欢她那么爱她,为什么又要提出分手呢?”裴圆替杨千白问出了她最想问的话。

        莫斯槐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给她的都是爱、感动、开心、幸福,后来才发现不是。当我发现这个真相的时候,我退缩了。”

        “她是我从十八岁开始等到现在人,我不想她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他对她倾注的十几年的感情,就如同这个本子里的几页纸一样,看似轻飘飘,对于杨千白而言,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含义。

        “……”杨千白攥着手里的纸巾,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流泪还有些颤抖,“那你觉得,分手跟你说的那些伤害相比,那一个对她打击更大呢?”

        “又或者说,在你们的关系里,你不觉得自己会是更容易伤害到她的那个人对吗?”

        没有人说话。

        莫斯槐的心里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疼得令人恍惚。他想起来,杨千白合上那个戒指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每一天,我都在期待嫁给他之后的生活。”

        在众人的沉默中,杨千白透过眼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她扶着裴圆的膝盖站起来,小声说:“对不起,我出去一下。”然后匆匆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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