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计划

青青在十月后平安产子，在她死去活来分娩之时褚麟并不在，待孩子呱呱坠地，他才姗姗来迟。

        一直陪着青青的只有启国宫人，乳母在她身边，瞧她痛得失力，不住地擦着眼泪，念叨着：“可怜的孩子。”

        青青清醒的时候，褚麟坐在她的身边，怀里抱着小小的婴儿，见她醒了，苍凉如水的眼中浮上喜色，映入青青眼里，好似他真的很爱她。

        青青羞赧将半张脸埋入被子里，眼睛一眨一眨地与他对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殿下，妾听乳母说，是个男孩儿。”

        褚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她遮脸的被子轻柔抽走，淡淡地说道：“是的，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儿。”

        青青小声道：“他会长成像殿下一样的好男子吗？”

        褚麟轻轻地笑了，伸出手刮了刮青青的鼻尖，说道：“你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青青抿唇，又问道：“殿下会教他读书吗？”说着，她又偏头想了想，补充道，“比如西房箱子里的那一摞书。”

        自褚麟娶了青青后，他便把借顾浅的书尽数还了回去，所以青青唯一见过的书，就是他藏起来的兵策国论。她没什么心眼，也不识字，不知道这是不能提的禁忌，就这样呆呆傻傻地问了出来。

        褚麟手一顿，面上笑意不变，眼神却已冷了下来。他轻声问道：“青青，你什么时候看见那些书的？”

        青青没来由地察觉到了危险，她像只兔儿一样瑟缩了一下，发觉褚麟并无异色，便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她乖巧地说道：“有一次为殿下收拾衣服的时候看到的，”她小心看了看褚麟的表情，又道，“青青没有乱碰。”

        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褚麟展颜笑开，抚了抚她的发，说道：“无妨，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识字读书。”

        听了他的话，青青张了张嘴，准备接话的时候，褚麟手里的孩子突兀地哭了，青青慌忙坐起来，急道：“这是怎么了？”

        褚麟看了看因吃痛而哭叫的孩子，淡淡地说道：“许是饿了吧。”

        青青手忙脚乱为孩子喂奶，褚麟坐了起来，说道：“乳母方才为你煲了汤，我去瞧瞧好了没有。”

        说完，抬步离开。

        但他并没有直接去厨房，而是拐了个弯，去了他藏书的地方，而后将它们放入了炭盆中，尽数焚毁。

        这些书他已烂熟于心，再留着也没什么用，反而后患无穷，而今青青已然生了带有他血脉的儿子，他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

        自褚麟顾浅各自成家后的这一年，发生了许多的事。

        一是启国国君立了褚麟的二弟为太子，似乎在褚麟与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宫女成婚后，启国便全然忘了这么一个远在他国的皇子。

        二是陈国国君咽不下险些遇刺那口气，开始加强练兵力度，准备向黎国宣战。

        第一件事传入褚麟耳朵的时候，青青还担忧过褚麟的情绪。瞧见她眼底的忧色，褚麟反过来安慰起了她，他抚着青青的小腹，说道：“启国往事与我而言便像是一场旧梦，早些了断也好。”

        青青执起他的手，问道：“殿下不会想家、想亲人吗？”

        褚麟眸光微动，让人瞧着心生怜爱，他躺在青青的膝盖上，哽咽道：“想又如何，左右也回不去。现在，有你和孩子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关于故国的事，直到青青分娩，褚麟也没有再提过。可青青瞧见了好几回，他总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望着启国的方向发呆，或是坐在乳母的身边，听她唱起启国的童谣。

        殿下一定很想家，可是他却为了不让她忧心，选择将愁思掩下。青青如是想。

        陈国国君也早早知道了启国立太子的消息，看着褚麟，顿时觉得他失去了做质子的价值。

        他夜里召褚麟前来，问他道：“孤听闻，启国国君前不久刚立启国二皇子为太子，大皇子，你有什么想法？”

        褚麟不卑不亢道：“麟幼时里家时，二弟的性情便是兄弟之中最为温和的一个，这么多年，应当长成了文武双全的佳公子。有这样一个儒雅贤能的储君，是启国之幸。”

        陈国国君玩味地笑了，他明知故问道：“大皇子不恨吗？你的父皇母后将你一个人送到了这里，这么多年不管不问，还立了你弟弟为太子，好似全然忘了你这个人一般。孤若是你，绝不会罢休。”

        褚麟早知父皇母后寄来的信件被陈国国君给扣下，如今听他所言也只觉可笑。他抬起头，说道：“陛下已知的事情，又来同麟说做什么呢？麟如今在陈国，便万事仰仗陈国，启国之事，就算再意难平，又能如何呢？”

        明雁书虽然神经大条，但到底也是运筹帷幄的将军，这点子弯弯绕绕，她自然是能看清。褚麟方才故意告知陈国国君，他的二弟性情温和，潜台词便是好欺负。他在引导着陈国国君步入他的陷阱。

        陈国国君不置可否，挥手让他退去，但明雁书和褚麟都知道这老狐狸心里的弦动了。

        果不其然，青青产子后，陈国国君又命人唤褚麟前去见他。

        这一次，他开门见山道：“这么多年，孤见你慢慢长大，也不忍你与启国君后骨肉分离。这样吧，孤放你回去，如何？”

        他想放褚麟回去，搅乱刚安定下来的启国。启国太子良善不与人争，而褚麟满腔都是恨意，必然会仗着这个弟弟好欺负，而谋夺储君之位。这样兄弟阋墙的戏码在诸国皇室间并不少见，危害也极大，很是满足陈国国君的恶趣味。

        褚麟挂上了喜极欲泣的表情，他说道：“国君此言……为真？”

        “当然，但孤也不能直接放你回去，你得把你那个小孩儿留在这里，孤也得对陈国当年战死的将士有个交代。”

        日后若是褚麟继位，他的孩子就是对陈国最有利的把柄。而褚麟少时没怎么读书，相比治国用兵会一团糟糕。这一场赌局，怎么算，他陈国都是稳赢的结局。

        褚麟闻言哀切地垂下头，不愿意得很，可明雁书在他身体里，察觉到他兴奋的心跳简直快要压抑不住。

        这人都是装的！

        她想通了。

        为什么他突然算计一个小宫女，哄骗她，诱她为自己生下孩子。陆行之连这个小宫女是谁都不知道，所以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以恶心他和报复顾浅为出发点。褚麟娶青青，就是为了消减自己在陈国国君眼里的威胁，而生下孩子，则是为了让孩子代替他成为质子。

        褚麟可真狠啊！

        褚麟压抑下内心的狂喜，面露悲切地说道：“礼儿是我的骨肉，我……怎能为了自己的自由，把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撂在这里呢？”

        明雁书：装，接着装！臭不要脸！

        陈国国君对此回答是意料之中，他了然点点头，说道：“无妨，孤等你回去想清楚。”

        人性都是自私的，他敢肯定，这个褚麟出不了几天便会回来哭着求着要他践诺。

        ……

        褚麟回殿中的时候，青青正在和乳娘一起给孩子做小衣裳，见他来了，青青噘着嘴跑到他的面前。

        褚麟扶住她，嗔怪道：“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蹦蹦跳跳没个正行？你还在坐月子，小心身体。”

        青青晃着他的手臂，撒娇道：“殿下，乳娘说您喜欢黑色，要给孩子做黑色衣裳。那黑色衣裳多难看啊，不如您之前穿的那些个蓝色好看，所以妾想给孩子做蓝色衣裳。殿下，你说呢？”

        褚麟宠溺地看着青青，说道：“都依你。”

        青青欢呼一声跑回小榻上，褚麟笑着看了一会，待青青掩唇打了个哈欠后，他体贴说道：“青青，你先歇下，我托乳娘做件事。”

        青青乖巧点头后，目送着他与乳娘出门。

        她当然不会安心睡下去，方才褚麟一进门，她便瞧见褚麟一脸忧色，见到她才调整出笑意。她总感觉褚麟心里装着事，见褚麟将乳娘叫走，她内心的不祥预感加重，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殿下，有什么吩咐？”青青能看出来的心事，自小看着褚麟长大的乳母当然也能看出来。

        “乳母，陈国国君要我回启国。”

        回启国？青青抓紧门框，心想：殿下要抛弃我吗？

        她是个没有依仗的小宫女，想必夫君的父皇母后早在听闻成婚消息的时候就很嫌恶她了，又怎么会让夫君把她带回去呢？还有孩子，他们会接受这个生母低贱的小男孩吗？

        乳母听闻也很惊讶，她说道：“这……他会这么好心？”

        褚麟眸带悲色地摇摇头，说道：“他要我把礼儿留在这里做质子。”

        “这怎么能行！礼儿刚出生，最是离不开父母，怎么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敌国皇宫生活！”

        青青也揪紧了胸口，紧张地侧耳听褚麟的话。

        “乳娘，我也是这么想的。孩子不能离开我们，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要你看着青青，莫要让宫中闲言碎语传入她的耳朵。她心地良善，知晓我想家，我怕她忍痛将孩子送给陈国国君还我回启国的机会……我不想这样。”

        明雁书快要给他拍板叫好了，这演技，这计谋，唬得人一愣一愣的。他刚才是故意在青青面前装的忧愁模样，引她过来偷听，然后将事情让她知晓。

        他自己塑造了一个爱妻爱子的人设，却要爱他、事事以他为重心的妻子下骨肉分离的决定，他怎么这么恶心！

        可青青没有像褚麟预想一般冲出来抱住他同他说她愿意，而是无声无息退回屋子里，抱着被子哀哀哭泣。

        褚麟诧异地瞥向青青离开的方向，乳娘问道：“殿下，怎么了？”

        “无事，乳娘。”褚麟抚平皱着的眉头，淡淡地说道。

        他千算万算，好似忘了算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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