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素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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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春节,前夕。
我回老家,上年坟。
隔壁村的村长跑来了,给我送年货。这是有原因的。
他的蔬菜大棚让人点了火。
他要脸。
感觉,别人越是欺负他,他越要立刻站起来。
可是,他没钱重建。
我借给了他20万。
我们关系很好,错综复杂,他是我初中同学,我亲妹夫的战友,还有一点,当年我回农村搞的农庄,就是他们村的地,他是当兵回来就当上了村长。
他帮我修了路,打了井,架了高压线,都没要钱。
当然,他以我庄园名义申请各类补贴,我也积极配合,我跟他说过,弄了钱都是你的,我不要,我只做最纯粹的农业。
我种的什么?
当时,我在山东农业大学有个老铁,濒临退休了,她跟农业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她认为农业不赚钱,根本原因是我们的农业投资产出比太低,亩均成本太高,而农业又是国际化的东西,我们的粮食价格要跟着世界价格走。
一句话,若是种粮食,百分百亏损。
若是种水果呢?
她也不看好,理由是未来的水果一定是产地优势大于单品优势,例如你在沂水种苹果,你种的再好也不如口感一般的烟台苹果更值钱。
而且,种苹果门槛太低,只要有利润,那么耕地都会转为果园。
最终一定进入微利状态。
那,弄什么?
她认为,要做有时间加成的农业。农民普遍短视,你看的比他们长远一点就可以了,我当时是有计划做水果的,毕竟我有读者优势,有销售优势。
她认为,那就做樱桃。
为什么?
歌里唱了呀,“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
六年才结果。
老百姓没有这个耐心。她举了个例子,沂源的燕崖镇,是她做的技术顾问,有个很有头脑的村长决定带着村民种樱桃,结果搞成了区域特色,家家户户发财了。
类似的财富奇迹,呈点状分布。
例如沂源有,肥城有,烟台有。
她让我发自肺腑的回答她,“做农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说,“可能因为从小在农村长大,有这么一个梦想吧?成为一个庄园主。我只有在农村才有安全感,在城市没有,我在上海的日子一点都不快乐,因为我觉得那里的人全是螺丝钉,每天除了工作没有生活,就是上班下班,哪跟我们似的,能去爬个山之类的。”
她问,“你有时间靠上去吗?”
我说,“偶尔行,天天,不行。”
她说,“那不行,农业是你用什么精力对待它,它就用什么姿态回报你,我们去一个果园,看一眼就知道主人用了多少心在上面。”
我说,“那,我做不到。”
她说,“樱桃是很力的,另外樱桃树怕流胶,一流胶基本就是绝症。”
我问,“有没有比较省心的?”
她说,“那就是最传统的,种树。”
我说,“只是拿捏不准,种什么树呢?”
她说,“要做有历史传承的,不是短期流行的。”
我说,“您推荐个。”
她说,“银杏就行。”
我说,“银杏,泛滥了。”
她说,“那不要紧,你一分为二。一半种银杏,超长线投资。一半做老树,就在你们沂蒙山收树,不分树种,好看就买,梨树、柿子树、海棠树……”
我觉得她说的都在理。
那我就听从。
我用数学模型推演了年份与银杏树价格的关系,前面五年价格增幅基本接近于利息,毕竟五年时间,树农都能熬的住,于是我直接采购了五年树苗。
这个庄园我规划的特别好,一圈没有电线杆,包括高压线进庄园也是走的地线,周围的围栏不是铁丝网,而是胡椒树,我的原则是做一个没有被现代文明污染的纯粹的大庄园,连大门都是柳编而成的。
野心总是有的。
第一年,光人工成本、机械成本,20多万。
地钱了了事,100亩地,6万块钱。
最大头的成本是树。
老树,我真收了不少,收老树的办法很简单,跟镇上开挖掘机的合作,最关键的一点,我审美在线。
我总能收到非常漂亮的树,我曾经收过一棵棠梨树,树型非常漂亮,树也很粗,我800块钱收的,因为这棵树是在坟地里长大的,那个村在搞平坟,村长卖给我的,我又支付了600块钱的挖掘机钱。
这个树,我是去现场监工的,棺材都挖出来了,太恶心了。
这个树,好看归好看。
我不能留,晦气。
于是,我给拍照发网上了。
后来让宿迁一个做老树的给收走了,9千块钱。
来买树的人,文质彬彬,我是要1万块钱,他砍到了9千块钱,还让我包运输,谈起老树投资,他说他们是上海交大还是什么大学的emba同学会,在宿迁搞了数千亩的苗木基地,其中核心是做老树,一部分是自己种的老树,一部分是全国收的老树。
我靠,这不就是农业大学老铁给我规划的线路吗?
那我要去看看。
一看,很震撼,那投资规模都要上亿,主要是管理很规范,一看就是现代化农业,应该是班长能量场很强,又看好这个生意,大家手里都有钱,每人拿个几百万出来,合伙做了这么一个长线投资。
我忘记那个基地叫什么名字了,刚才百度了半天,也没搜到。
反正名字里有个“三”。(校正:是不是三叶园林?百度内容:宿迁三叶园林植物有限公司创建于2011年底,由浙江三叶园林建设有限公司控股会同复旦大学同学会投资兴建。)
我现在回忆一下,大概率,我也没考虑过赚钱的事,只是自己喜欢土地,想做点事,让人哇塞,那么大的产业。
还有,我有个每天健身的理由。
每天会骑车过去转一圈,我故意绕一个很大的圈子,25公里。
多是起伏路。
很考验体力。
我为什么会从足球转向骑行?
因为,足球对场地、人员要求都太高,不可能天天有人约着踢球,而且我在农村,上哪找人?
于是,选了骑行。
选骑行是源于两个人,一个是我签约出版社的社长,他叫应中伟,目前是教育社的一把手,还是南方传媒的高管。(校正:目前是联合出版集团助理总裁、广东大音音像出版社社长)
1993年,他跟几个朋友,决定骑行中国支持申奥。
另外一个人,是我在复旦大学时,胡老师跟我讲的,胡老师有个老乡、师弟叫郭广昌,上学时,这个人也喜欢骑行,动不动从上海骑到北京,郭广昌还是当时的复旦学生会主席。
还有一点,当年,他们骑的是什么破车子?
我们骑的是什么车子?
我买过最贵的自行车7万多,我现在日常休闲骑的车子也2万多,即便是2009年我在农村骑的山地车,也要6千多块钱。
自行车,至于这么贵吗?
这么说吧,自行车属于高精密仪器,大家日常骑的自行车,那都属于粗犷式仪器,今天不谈这些。
我每天骑行25公里,其中有5公里是公路,要途经镇上。
我遇到了骑友。
镇上医院的医生,家是城里的,分配到了镇上。
骑友见骑友,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会打招呼,一来二去,他发现我每天都骑后,偶尔也会溜出来陪我跑一圈,毕竟一个人骑车太孤单。
这哥们的车子是捷安特740,我记得当时1700来块钱,在普通骑友里算好的,比我的差,因为他知道我是种地的,从而他内心总是有那么一丝不甘,很好奇我为什么会选个这么贵的车子?
我就含糊其辞吧,意思是我也不懂,我姐在县城工作,送给我的。
有段时间,很长时间没见他。
又出现了。
说坐飞机去云南了。
跟我讲,飞机上有吃的,喝的,云彩就在下面,给我讲了一路,我表示很崇拜……
不扯这些了,让当事人看到不好。
继续说我的庄园梦,我父母是什么意见?
肯定极力反对。我爹搞了一辈子农业,而且他在我们村算是最大的地主,就是因为他坚信农业不赚钱,所以不希望我在里面扔钱,我不仅仅在隔壁村拿地,在我们村也拿地,而且是公开拍卖的,我们村的当时才拍到400多,因为我的出现有的区域都拍到了1000多,我拿下来以后,也没动工,最终荒废了,白支持了村里财政。为什么荒废?
我爹反对我在我们村捣鼓这些。
反对归反对,我真搞了以后,我爹我娘又必须去帮忙,因为我不在,工人总是偷懒,我爹我娘就轮着去监工。
我爹一生气就骂我,说他自己一辈子没攒到100万,我一年就扔进去了100多万,关键是啥都没见到,你指望这个吃饭?
早晚饿死。
我没担心吃饭问题,毕竟我有那么多读者,我要钱,大家都给。
这期间,还有个上市公司老大来我们村找我。
送了我辆拖拉机。
3万多块钱。
他是让我自己去买个,我爹就有,不用买。
不是杜撰的,日记里都有。
这个事应该是2010年发生的。
更多的人可能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回农村?
好奇害死猫。
大家不断来参观,不断可怜我,给我买拖拉机,还给我买了辆paladin,花脸版的,裸车24万6,到2012年时,砸日本车,吓的我卖了。
我圈了这块地以后,周围都在圈,让什么人弄去了?
全是凤凰男。
三甲医院的科室主任,什么局的副局长,全是这类人,从小喜欢土地。
他们都低估了土地的吸金能力。
1亩地,你扔进去1万元,什么都看不见。
我是2014年退出的,因为我孩子大了,必须读幼儿园了,原本是想在镇上读,但是我去镇上幼儿园一看,孩子的衣服脏,吃的也乱七八糟的,老师的衣服也脏,一群农村地瓜蛋。
那不行,我必须去城里生活了。
终于向现实低头了。
我就有了卖树、卖地的想法,老树基本都让附近城市的地产商买走了,很便宜,几百,几千。
银杏呢?
这期间,有朋友跟我谈过合作,要开发成帐篷基地、房车基地。
我觉得不怎么靠谱,还是卖掉吧。
止损。
很巧的是,新疆有个读者,是做苗木采购的,我这个银杏树大约是1500元一棵,他2000块钱一棵采购,把10年改成了12年,我那个树长的的确好。
我记不准了,貌似更离谱,应该是10块钱的东西,他非要30块钱买。
当然,不都给我。
即便如此,算算,还不够人工成本。
这期间,我认识了个摔跤队退役的小伙,他打人特别厉害,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打遍了一条河,他垄断了沙场,他怎么认识我的?
他觉得自己的事迹太风光了,希望我帮他写本书。
这哥们风光的时候,他买条狗都能花20万,喜欢字画?去找范曾……
他是只要喜欢一样东西,就会无底线投资的那种。
他看中了我那块地。
不是想拿来种地,而是想洗沙,他认为我这100亩地洗出200万的沙没有问题,我这个地的确有些奇葩,是个凸镜状,中间高,周边矮,他是想给整平。
我爹坚决反对。
反对的理由是你不能跟这些痞子走的太近。
后来,摔跤提出了一个新的合作方式,他找个白手套,我把土地转让给白手套,他们去捣鼓这些,赚了钱大家一起分。
我爹还是不同意,理由是早晚有一天会被抓到的。
我几乎是把土地送给了他。
当时还有半年的租金,我也没要,我进城买房时,他给添了20万,就这些,我不怎么想写他了,他后来出事了,下河时,让采沙的电线电着了。
我那块地,他也没洗成,因为村里不让洗,他的意思是不要紧,慢慢放着,实在不行,跟村长合伙洗就是了,结果他没等到那一天。
后来,真让村长联合外人给洗了。
不是入场洗的,而是先承包给了一个城里人,以平整土地的理由,把凸出的部分拉走了,到外面去洗,洗完以后再次转包,转包给了一个种罐头桃的,又转包给了一个医生,医生搞中药种植,因为挖过土以后,根本不长东西,所以流通来流通去,最终成了烂尾,不付承包费了。
村长给我送年货时,问了我一句:“你要不?”
我问,“现在里面什么样?”
他说,“围墙都拉起来了,有两间房子,就这些还值点钱,别的没啥。”
我问,“什么价?”
他说,“现在800一亩。”
我说,“我不要”。
他说,“你要的话,先弄着就行了,现在还在对方的合同期,村里准备起诉了。”
我说,“我现在对土地没有任何感情了。”
这也是为什么红毛、黄毛怂恿我进农业,我死活不进的缘故,农业不可能赚钱,跟我同期种银杏的,现在全亏掉了裤子,因为房产行业不行,苗木需求太小,而银杏种植户太多,越是需求萎缩,大家越是硬熬,都熬成了老树。
扯远了,言归正传。
今天想写的,是我骑车认识的女人们。
为了弄庄园,我还买过一辆皮卡,尼桑d22皮卡,周末,城里的骑友们会搞骑行,我都是先用皮卡拉着车子到集合点,然后再跟着他们一起骑。
我跟大家不怎么说话。
因为,人家都是城里人,我是农村的。
他们也不怎么跟我说话。
我骑车骑的非常好,能进能退,进,能在第一梯队,退,能在尾部,我一般很少去第一梯队,选择默默无闻的跟在大部队后面。
队伍里最笨的一个大姐,是个新手,她短发,戴个眼镜,年龄应该45岁左右,她也不怎么合群,不至于跟其他大妈似的,扯着丝巾拍照,她只是单纯的骑行,就是慢点。
为了避免给她压迫感,我会离她稍微远一点。
我对她的第一次观察,是她遇到了一个捡柴火的老太太,老太太应该80多了,走的很吃力,她停下车子,给老太太塞了钱,应该是二三十块钱。
我就在想,这个人有爱。
毕竟,这是县城。
另外,二三十是什么概念呢?这些骑友吃饭全是aa,一顿饭人均能a到10块钱都算好的,我记得我写过,有次我从青海湖骑行回来,大家给我接风,人均a了8块钱。
大家都是很过日子的人。
午饭时,从公路转到饭店的位置,有一点点沙路。
她转的有点急。
摔了。
我就在她后面,急忙去救她,我包里有云南白药,帮她喷了。
她表示感谢,问我叫什么?
她从那后,喊我小九。
我在队伍里逐步成为领头羊,全是干出来的,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屌丝,又年轻,所以只要谁扎了胎,都喊我,有时一天要补七八个胎。
我当时的名言是,大家不听你说了什么,只看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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