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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偷梁换柱(三)


文彦向来是个急性子,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在国民政府教育部工作,她从小见惯了那些脑袋空空的人妄想只花钱就能进最好的学校读书,却被父亲拒之门外的情形,所以也最看不得有人在上学读书的事上做文章,她一听初华讲这样的事,就猜到了其中必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她带着初华来到了法租界的警察局,这里于她而言早已是轻车熟路,当初她哥哥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她三天来这里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所以门口的兵卫见到文小姐也都不敢拦她。

        文彦径直走到了警察局长的办公室,将初华带到了徐启鸿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徐启鸿从手上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向初华。

        “我……”初华刚说了一个字,文彦就将她的话接了过去,“我要举报,复旦公学预科班考试有人作弊,私下买卖入学名额。”

        徐启鸿合上文件,扔到了桌子上,坐直了身子望着她,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文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说有人私下买卖入学名额,你有证据吗?”

        “她就是证据。”文彦将初华拉上前来,“她考上了预科班,红榜都放出来了,领报到证的时候那些人却说有人写错了榜单,中榜的那个人与她同名,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徐启鸿听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抬眼问初华:“她说的都是真的?”

        初华点点头。

        徐启鸿从手边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一边写一边说:“情况我都了解了,不过办案有办案的规矩,你们先去那边找陆警官再详细说下事件经过,过几天等我们查清楚了再叫你们过来一趟。”

        他将写好的纸条递给初华:“陆警官的办公室在左转第三间。”

        文彦对这样敷衍式的处理方式很不满意,她喊道:“没时间了,下周一学校就要开学,她上不了学你能负责?”

        “这里是警局!”徐启鸿的声音也明显提高了几分,“怎么办案,我说了算。”

        “你……你这个走——”眼看着文彦就要骂出来,初华忙将她拉出警长办公室:“别说了,我们去找陆警官。”

        陆警官是个年过六十的小老头,此刻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见她们来了忙坐起身将帽子戴正,谄媚地笑着问道:“文小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初华看到文彦翻了个白眼,口中嘟囔了一句:“这陆老头,比徐启鸿还没用。”

        陆警官请她们坐下,初华将徐启鸿给她的字条递给了陆警官,同他复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文彦懒得和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老头啰嗦,坐在旁边没个好脸色。

        陆警官年纪大,耳朵也不好使,常常是初华一句话要讲三遍他才能完整地记下,而且喜欢问一些与案件无关的问题,打听别人私事,譬如好奇初华一个孤儿的住址怎么在寸土寸金的辣斐德路上。文彦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又啰嗦又耳背的老头,等初华说完就拉着她走了出去,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警察局外,她同初华抱怨:“我们就不该来这里报警,这里没一个好人。”

        初华相信徐启鸿不是那种只会说场面话的坏人,她说:“徐警长说会查,应该会有结果。”

        “等他们查到结果,那个冒领你名额的人都要开学了,不行,你等我回家和我爸说这个事。”她安慰她,“总之你别担心,一定有办法解决。”

        “谢谢你,文彦。”初华握着她的手。

        “你不用谢我,我还得谢谢你,那天幸亏你劝了我,不然我都不敢和父母说不去美国的事。现在我妈已经答应不送我去美国了,如果我能考上北大,就在国内读书。”

        “那太好了,你……”

        嘟——

        她们的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初华回头看去,是一辆私家车停在她们不远处,文彦拉着她想走,却只见前头的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人,那人径直走到她们面前,低头对着初华说道:“初华小姐,我们小姐想请您上车聊聊。”

        “你们小姐……”即使他不说,初华也能猜到,现在那辆汽车中坐着的应该是徐殊音徐小姐。

        “徐府长女殊音小姐。”

        初华怕徐小姐又是来找她聊回日本的事,便拒绝了:“抱歉,我没有想要和徐小姐聊的事。”

        “关于你的入学名额,小姐说有些事你有权利知道。”

        “她怎么知道你被偷了名额?”文彦疑惑地打量着眼前停着的汽车,“走,我们去会会她。”

        “抱歉,文小姐,我们小姐说,只想和初华小姐聊。”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我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事了。”初华拍了拍她的手,转头跟着男人向汽车走去。

        初华并不想将这次名额被顶替的事情与徐小姐联系起来,她觉得她不是那种会在背后做手脚的人,她们的所有事情都是公开讲的,她不会因为自己不肯去日本就要将读书的机会夺去——即使她有这个能力。

        初华上了车,徐小姐吩咐司机将车开去霞飞路的一家日本人开设的花馆。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说。

        到达花馆,徐殊音同店内的日本店员说了几句,那位店员带她们到了一间包厢。

        包厢门被拉开,包厢内有一位花艺师正在教一对顾客插花,见她们来了,和顾客轻声告别,低身走了出去。

        徐殊音带着初华走了进来,坐在了那对顾客的对面。

        那两位顾客的长相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大约是母女,可却连眼睛也不敢看她们,自她们进来后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人我带到了,你们说说吧。”徐殊音道,声音带着冷意。

        年轻的女孩子终于抬起了头,一双闪着泪花的眼睛怯怯地看向初华,嘴唇蠕动了半晌,才终于说出了一个词:“对不起。”

        她说完又低下了头,小声地啜泣着。

        “是我不对,您让启鸿来把我这个婶婶抓走吧。”年长的女子看向徐殊音,“都是我的主意,把这位小姐的成绩偷了,让我们初华来上复旦。”

        初华惊讶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所以这位年轻点的女孩子就是那个名叫“沈初华”的女子?

        “你怎么这么糊涂?”徐殊音叹了口气,“你偷的不只是人家的成绩,更是别人的人生!这个年代,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女孩子能考上复旦公学,是如何之难?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她的人生就要被你给毁了。”

        “可我不能让我女儿的人生毁了!”那位母亲哭着喊了出来,她拉着沈初华的手臂,撩起袖子给她们看,上面全是斑驳的血痕,新的旧的,密密麻麻,没有一块好肉。

        “你叔叔你是知道的,他嗜酒如命,哪次喝了酒回来不是对我们娘俩拳打脚踢,就因为她是女孩,他生气旁人给他脸色,便样样都让我们初华争第一,样样都要比别人好,稍有差错就把她往死里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如果这次她考不上复旦公学,你那叔叔就要将她嫁到浙江乡下的财主家去,就因为他那外头的小老婆给他生了儿子,又要汽车又要洋房,他就要卖女儿!”她说着捧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女孩慌忙求着徐殊音:“堂姐,你让堂哥不要抓我母亲,抓我就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就让我死了算了。”

        “你不能死!”那位母亲闻言激动地站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初华面前,“这位小姐,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两条贱命吧,如果没有这份入学报到证,我们娘俩可就活不了了。”

        初华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怔住,她慌乱地去扶那位母亲起来,可她不仅不起,还拉着自己的女儿跪了下来,不停地给她磕头。

        “我……”初华只觉得如鲠在喉,她想起她娘带着她找程繁之拜师的那个下午,也是这般求着别人给她们一条活路。

        这世道,怎么活着就这么难。

        最后,初华实在是被这对母女逼着没了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你们先起来,凡事都……都能商量。”

        那位母亲听言终于停了下来,她低头从旗袍衣襟里抽出了帕子揩着眼泪,却仍是跪着不起:“初华小姐,您是好人,您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我有个法子,既能让你能名正言顺地上复旦公学,也能让我的孩子有学上。”

        “不管什么办法,您赶紧起来吧。”初华低身去扶她。

        “您听我说完。”她推开了初华扶自己的手,“我知道,你是日本人,我可以让你以日本留学时的身份入学,你在大学这几年一切的生活学习开销都由我们沈家负责,而我们初华,用你的身份上学。您能答应我吗?”

        这是让她,又做回日本人了吗?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那位母亲抱着她的双腿,“我们娘俩的命今天都握在你手里了。”

        用一个无伤大雅的日本人身份,换两条中国妇女的性命,确实很值得。

        初华回头看向徐殊音,她的眼中写满了抱歉,她说:“不管你做了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可她还能做什么旁的决定呢?那位母亲的双手抱着她的腿,就像是日本人这个身份对她的束缚一样,想甩都甩不开。如果因为她的决定而间接害死了两条人命,她往后漫长的一生里如何能睡得好觉,那将会成为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良久,初华觉得自己再不答应就快站不住的时候,她才终于开了口。

        “我答应你们。”

        离开花馆前,徐殊音追了出来,她说:“要下雨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

        “初华!”她拉住了她的手腕,“今天的事,我非常抱歉,之前婶婶说要给堂妹找一位日语老师,我向她们推荐过你,也透露了你的一些事。”

        初华现在对这对母女是如何知道自己参加考试、知道自己是日本人的事已经不感兴趣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她只淡然地回答她:“你不必感到抱歉,这事本与你无关。”

        远处传来两声轰隆隆的冬雷,将徐殊音后面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松开了她的手,让她一个人慢慢走向下坡的街道。

        街道两侧的商铺伙计着急收拾着摊子,路上的行人急急匆匆,想要尽快找到一处可以躲雨的地方。

        只有她,一个日本人,在孤独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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