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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各灯灿烂,各人望月(二)


皇后仍是慢慢悠悠摇着鸽子血宝石柄的玉扇,亲启点绛唇:‘’无碍,正鄞。平身。“她换了个手摇,扇得我方才的幸灾乐祸都凉了。“太子妃方才言你将她的五彩袍毁坏了。”便不再多言,静静望着殿上噙着笑意的恭顺身影。

        “确有此事。只是太子妃她昨日不小心弄伤了脚,今日本也不宜远行。儿臣早上确实是无意损坏,若太子妃心有不快,改日赔件就是。望母后容情。”

        一顿废话。这就是我最不喜欢中原人的一点:‘’说话又费口水又费情绪。说完感觉没有漏洞的原因就是因为等于没说。我们南疆人,说话跟唱歌似的。平常是流水慢音,高兴时是评弹小调吵架时是山歌鼓乐。而这些人呢?简简单单的事,偏要拉的又臭又长,喜怒哀乐,在这长长的场面话里,销声匿迹了。

        我说嘛,早上吵得那么和风细雨。原来是撕了我的衣服,可以撇下我,与严昧赴会。我承认,我确实打断脚也要凑热闹的性子,但前提也得是不用跟狗秀恩爱呀!等等,我灵光一闪,对呀,我可以不用去那劳什子灯会听各种各样的官呀夫人呀讲废话呀!既然有共同的利益,小徐,我们暂时放下恩怨,不妨同仇敌忾一下。

        我端庄的起身,端庄地走到小徐身边,再端庄地做了个楫:“母后,太正鄞也是体贴我您,即使难得前来,万不可败兴而走,让正鄞陪你共赴万圣灯会,一路陪你说说话如何?正是“火树银花合,家人语更愉。”

        我斜了斜眼,想传个暂时休息的信号,不要瞥见他背后右肩下的猪蹄印。阿姜办事,果然谨奉我谕。猪蹄,嗯,咱在此处,旁人看见也只会以为他体虚,腋下多汗,而不敢提醒他去换件衣衫。

        我真的有点想笑,只得用衣袍掩着,咳嗽几声。

        “小瑰,怎么啦?”皇后对我方才一番颇有墨水的场面话,向心称意。“不妨事,母后。许是早上着了风寒。”话音刚落,皇后和小徐面上却是一窘两处心思,正是一石二鸟。“正鄞,你不是说要赔小瑰一件。我来时正见云栽捧着件新制的,可是赔礼?”

        说完,挥了挥绣着银凤图案的袖子。只见云栽就步入殿内,远远瞧见,衣服真是华贵炫目,一片金粉,殿内霎时蓬荜生辉。不对,那不是大哥赠我的桃粉玛瑙吗?这可是他在边境,从羌国商人那重金买下的!此刻不应躺在我那屋嫁妆里落灰吗?

        我自是明了,衣裳不是所谓赔礼,恼怒顿时就像开闸的洪水。直扑过去,本欲扯下我的嫁妆,谁知,被云载四两拨千斤地躲过。

        我当时怒火全压:好家伙,这侍女是个高手!果然,天王贵州身边从来都是卧虎藏龙,我冲殿外的阿姜摇了摇头,又整理表情,从容跪下:“请皇后娘娘做主。上面缀着的是桃粉玛瑙,此乃我的嫁妆现金,却嵌在严昧的灯会宴服上。还有随我陪嫁的棉锦被昨日已被太子殿下踩的面目全。不知小龟哪里做得不对,今日,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小瑰也好弄个明白,当即改正,免得惹太子不快,生生连累了严妹妹时时听殿下诉苦。”徐正鄞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正鄞,小瑰的话。”她又静静地望着那位笑容已逝的身影。

        “正鄞有些话积压已久,不得不演太子妃无才无德,自入东宫来,诸般事宜仍是昧昧操劳,我心疼他无名无份,枉给他人做嫁。太子妃亦不知悔改,依旧日日懒起早睡,诸事不问。他既不知有恩必报的没得,那不如由我替她好好感谢一下昧昧,尽人应尽之事。”

        我听到“无名无份”便咬紧后槽牙,心中冷笑:不愧是太子,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万里挑一的。哪里是我让她无名无份?遥记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且数着日子过,我,不仅会娶严昧,而且还会拿回从来只属于她的太子妃之位。硬生生把我对初见他的那一点点动心丢进了尘埃里。

        可越听我越感觉不妙:你大爷的!你这样说,我以后怕是要没有清闲日了,你毁我美好人生,我便砍你的心头肉。

        “母后,小瑰冤枉。您知道的,小瑰在南疆六岁就任圣女之位,国事家事都要沾一点的。东宫忠实不说十成,起码六成小瑰游刃有余。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要太子殿下开心,谁来主管东宫琐事,都是一样的。”

        “颜妹平日身子骨弱,本太子总会舍得他过度操劳,每日我下早朝去看望他,见她管着太子妃应管之事,别提多心疼。你呢?空有太子妃之名,只怕还在会周公!”

        呵,这话一说,我以后不想管也得管了。

        “小瑰哪敢管呀。就是自家嫁妆被惦记了去,尚蒙在鼓里。这太子妃大权,怕是无法胜任。”桃粉玛瑙是我的底线,徐狗,你就是吐也要吐出来!

        第九章,各灯灿烂,各人望月(三)

        “够了。”皇后停了摇扇。“正鄞,你是太子。今日阵势你有两错,太子一言一行为天下表率,宠妾灭妻之念,万不可显露。二错,身为储君,应是一言九鼎,更应国事重于家事,小瑰你既入东宫,便只是太子妃。一谋一行都当只为太子妃,明日我会遣人教你。二错,不该为一己私欲玷污太子名声,更不该言语无状,须知夫为妻纲。”

        我明白她意思:我对她撒谎,她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派人监视我,让我乖乖听话。

        徐正鄞也明白了他该明白的意思,启口到:“这件袍子正是赔礼,望太子妃原谅。今年灯会,正鄞一人前往即可,正好同母妃说说话,略尽儿孝。今晚我会去正岚殿看望太子妃伤势。”我见阿江接过桃粉玛瑙,心下懒散,嗨,他们自己搭搭台,自己唱戏去,我只要护好我想护的我记性不好,人又傻,只懂遵从。月神曾降下神谕:众人望月,望进自己的阴暗与皎洁。想着想着我咳了几声。

        徐正鄞

        我又咳了几声。

        皇后

        我本欲再咳。

        “小瑰既染风寒,就好生去歇着吧。”皇后挥了挥了她的芊芊玉手,又是一袭香风。

        我屏住呼吸,唯唯诺诺做了个楫,去偏殿帮玛瑙脱离苦海不提。

        阿姜志得意满地捧来一盆鸡爪枸杞汤。我两眼一抹黑,究竟是谁给她灌输“以形补形”的想法?我一定让他把阿姜创造的菜品都灌上一缸!

        罢了罢了,感情深一口闷!我刚闷完,阿姜便说:“热闹,出发。”

        我打了个饱嗝:‘’阿姜呀,虽然我是打死也要凑热闹的,但现在大太阳挂着,去看灯皮呀?这两天乱七八糟的人,整的我没睡一个囫囵觉,现在狗太子被假面女王牵制着,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阿姜有点着急,但也只是翻了个白眼,默许了。奇怪,以前她从不这么主动催我出去。我陷进枕头里,一沾就睡。

        万家灯火,羞照舞钿歌箔。这里应当是南疆的彼岸灯会,举国和彼岸花之约,献上盏盏灯火,慰藉月神的思念。我明明记得自己从来只是站在高台上主持盛事,新题诗篇以及复宣今年所有的神谕。最后的最后,我献上纪月之舞,一直跳到长河灯火慢慢变成萤末微光知道万家安息,长街寂寂。我唯一的,关于彼岸灯会的记忆,便是透过冶蓝的水袖裙摆,时不时瞥着仿佛隔岸的火树银花。

        但是,此刻,我踩在王城的青阶竹板路上。我的那个梦中情人在我的前面替我拨开拥挤的人群,身影轩然霞举。我则在后面好奇地张望着,时不时贪恋着他的背影,心中是安心和坦然。我就这样紧紧跟着他,一路不语,直到一处灯火阑珊处,他摹地停住了,我则颇为配合地撞上他。“小子,你故意的。”我听见自己说。

        “阿瑰,蓦然回首,我就在灯火阑珊处。”我听见他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他的音色。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一切,只依稀瞧见他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窄袖长衫。我主动牵起他的手,却不记得触感,只听到自己咚咚不绝的心跳声。

        他磕磕绊绊地说:‘’你个小丫头,抢我表现的机会!‘’

        我却一本正经地说:“嘘,看灯。我觉得,你看灯离我很远,看我时离我很远。”他听了怔了一下,乖乖地看灯:“哎,阿瑰,又是哪个爱慕者写给你的情话?都快赶上我了,我真想杀了他。”

        我哈哈大笑,似乎对这种一进一退,一撩一搭的相处方式又忐忑又雀跃。他指着远处雅淡的灯光说:"你瞧,黑暗中一点一点的光,逐渐蜿蜒而上,长街中亮起一条灯笼做的小路,疏影横斜浅,疑有暗香来。”

        我了然一笑:“哦,你是不是要亲我,在说前奏呢。”我正期待着他亲我,却又被阿姜摇醒了。

        她担忧的望着我。原来做这个梦这么吃力,我冒了一头的冷汗。其实自半年前做这个梦起,我心中清楚自己大概忘了什么,但所有人都默契的含糊其辞,我只好减轻彼此的负担,默契的配合。毕竟,忘记是神性的。但这是第一次,我迫切想知道我忘记的人是谁,他还好吗。我艰涩地开口:”我是不是忘记了我的爱人?‘’

        阿姜连忙给我披了件袍子,扛起我飞出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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