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找过工作，但苏漾曾经在麦当劳打过工。高考刚结束那年的暑假，趁“学霸”的名声在邻里间还热乎，她也做过家教。

        九十年代既没有麦当劳，也没有需要教课的对象，苏漾属于有力没处使。到关键时刻她才发现，自己除了读书，没有别的技能。要是再早个十年，不会干活的人迟早得饿死。

        去黎慎家的路上，苏漾瞧见一面墙上的张贴栏，贴满了红纸黑字的广告，有出租房屋的，有修水电收废品的，还有几则招聘。

        此招聘和苏漾见过的现代的招聘大为不同，眼前的只有寥寥几个字，只给了岗位名称和联系电话，其余什么也没介绍。她想，这样能招到人才怪。

        苏漾觉得她们这一代，前半生的轨迹似乎都是一样的。社会给出的方案是，读完九年义务教育读高中，读完高中上大学。在成年之前，就是不断地读书，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书读得好，那便是前途一片光明。书读不起来的，先看家底，家底好的选择多，家底不好的注定要挣扎着长大。

        可惜的是，许多人上完大学还是觉得一无所有，找工作依旧困难。一部分人不愿委屈自己知识分子的身份，脏活累活绝对不碰；还有一部分人壮志难酬，遇不到自己的伯乐；但更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苏漾就属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类人，嘴上说着要赚大钱，至于怎么赚，她毫无头绪。

        再仔细一想，没上过大学的人未必就比不上毕业生，在社会中摸爬滚打而历练出来的脑子机灵得很。苏漾算是被迫走上了这条路，不但要从底层做起，还跨了个时代。

        一路上左思右想，苏漾走到黎慎家门口前，脑子里突然蹦出个作弊的想法。

        要不去投靠马云算了。

        这想法一出她便赶忙摇了摇头，她那垃圾软件开发技术还不够造个淘宝页面的，从零做起几乎是扯淡。

        回归脚踏实地的理念，苏漾敲了敲门，朝里头呼唤：“你好——请问黎慎在家吗？”

        开门的是黎慎的姐姐，两人看见对方时都觉得眼熟。

        “你找黎慎啊？”

        “嗯嗯。”

        黎兰似乎认出苏漾来了，是那个卖衣服的妹妹，于是大方地腾出空间，说：“你先进来坐吧，我去叫他下来。”

        苏漾颔首致谢：“那就打扰啦。”

        她坐在客厅等黎慎，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

        房子从外面看也就和外婆家一般大，但这屋里的陈设要丰富得多。角落安置了白色书柜，上面有几盆多肉，隐约透露着小资情调。中间有一台彩电，被喜庆的红色三角棉布盖着。墙和地面均由瓷砖铺成，干净卫生。

        看来黎慎家挺有钱的，富不富裕不清楚，至少生活井井有条。

        到别人家做客难免拘谨，苏漾只敢看不敢动，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等到人。

        “让我看看是谁来了！”黎慎耷拉着拖鞋出现在楼梯口，看到苏漾时面露惊喜：“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的？”

        “江如烟告诉我的。”苏漾回答，眼睛被他头上一撮翘起的头发吸引。

        黎慎倒了杯水，放到透明茶几上，示意她喝水，问道：“怎么，你找我有事啊？”

        “是有一点事儿想咨询你。”苏漾开门见山：“我呢，来这也不能整天游手好闲的，想找个工作，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黎慎一听此事觉得新鲜，问：“你想找什么样的？”

        “嗯——一周双休，工资可观，年底发奖金，老板不臭屁。”苏漾一条一条罗列。

        黎慎无情打断：“二十多年后各个单位都仁慈成这样了？”

        苏漾笑笑：“没有，以上的条件在二十年后也是可遇不可求。”

        “”

        黎慎起身去书柜里抽出几本杂志，递给她，说道：“里头有招聘信息，你翻翻看有没有中意的。”

        在苏漾浏览翻看的时候，他坐到她旁边，又说：“主要看你会什么了，发挥自身特长，物尽其用。”

        苏漾惋惜地叹气：“我学的是计算机，你觉得呢？”

        她当然知晓要物尽其用，可时代主流不同，九十年代经商娱乐风潮崛起，21世纪计算机互联网风靡，她老老实实跟着潮流走，没料到自己会穿越过去。

        “坏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黎慎抓了抓头发，“怪不得你跑来问我。”

        苏漾翻了几本都没有中意的，要么是从早干到晚的服务员与营业员，那样她就没有时间陪江如烟了，要么是保洁与家政，累出病也没有几个钱。

        她转而问黎慎：“你是搞物理的，这专业也不好找工作呀？你怎么办？”

        “我？”黎慎指了指自己，回答：“读研究生，国家养我。”

        厉害了。苏漾不禁赞叹。

        能在九十年代读上研究生那是相当了不起，何况是在柏溪镇这么个小地方长大。这个时代的研究生，暂不谈知识面如何，在素质教育上，肯定要比现代的研究生选拔更加困难严格。

        苏漾丧气地摊在沙发上，拖着声音说：“唉，要不我也去考个研究生好了。”

        新时代出来的她最擅长的就是考试，小到周测，大到高考，早已练就面不改色进考场的本领。

        “那样你就得上学，没时间盯着江如烟了。”黎慎说。

        “也是。”

        刷掉此选项，黎慎再想别的对策，而苏漾歪头盯着玻璃茶几发呆，表情懒散。

        沉默半响，她忽地从靠背上弹起来，兴奋地说：“我想到了！我可以给杂志投稿啊！”

        “你会写文章？”黎慎反问。

        苏漾小鸡啄米般点头，“别看我是理科生，但我有颗文学梦。高中时语文作文拿过省奖呢！”

        她身上处处是惊喜，每一处被挖掘出来时都让人眼前一亮，黎慎愈发感兴趣。

        他挑了挑眉，说：“我有个同学在编辑部工作，你要是愿意，我介绍你们认识。”

        “愿意愿意，太好啦！”

        苏漾被自己的机智折服，写文章的时间相对自由，不妨碍她做其他事，绝对是上好的选择。

        而且这也是她万分乐意去做的事，能有这份觉悟和恒心。若是杂志社不通过，那她就再改，改到通过为止，开辟出一条阳光大道。

        “你家有纸笔吗？我写一篇试试水。”她说。

        黎慎意外：“你都想好写什么了？”

        “拜托，你忘记我是从哪儿来的啦？”苏漾眉飞色舞，“我打算写小说，虚构二十年后的生活，所以，我脑子里有现成的素材。”

        黎慎鼓掌，佩服得五体投地：“别说是杂志了，你这样哪怕是出书都没人争得过你。”

        他拿来信纸和钢笔，说她要是不嫌弃，他房间里有书桌。苏漾一心想着创作，也不在意什么客气与否了，跟着他进房间。

        书桌上有几本泛黄的物理书，或许纸张本就是黄色的。苏漾先在一张纸上打大纲，出于理科学习的习惯，她还画了思维导图。

        她从没写过小说。高中最叛逆的想法是在理性的议论文中写出感性文字，结果当然是不予通过的，之后她便写在日记本里。那些不能称为小说，有人有物也有事，但不能归类于小说。

        小说必须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由因果与发展交织而成。不能写得露骨，要留有想象空间。

        思前想后，苏漾决定下小说的主要内容——2017年，四十三岁的女主人公失忆，记忆停留在九十年代，那时的身份为商城营业员，而如今成了主播。

        在苏漾笔下，她将以一尘不染的视角认识新时代。

        苏漾写得很投入，没察觉到黎慎在身后看了她许久。他发现，当苏漾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什么想法都能在面部表现出来。

        皱眉，表示困扰，难以抉择；眉头舒展，嘴角泛着得意劲儿，那她肯定在心里夸自己机灵；咬下嘴唇，仿佛静止般一动不动，说明她的脑海里思绪翻涌，下一秒立马奋笔疾书。

        如果手边有台相机，他一定把这张变化多端的脸记录下来。

        为了不打扰她，黎慎选了本书坐在床上安静地看，却总是看了几页就往书桌方向瞧瞧，玩游戏似的，企图收集苏漾更多的神态。

        苏漾这一写便是两个半小时，当年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之后，她再也没体验过这么充实的两个半小时。

        她使劲地伸懒腰，从嗓子间发出用力的声音。

        黎慎见她破了结界，主动问：“写好了？”

        “嗯，约莫五千字，你要不要看看？”苏漾将稿纸递给他。

        趁黎慎看文章的间隙，苏漾站起来走走，伏案过久腰酸屁股疼。

        黎慎房间有许多稀奇的物什，野外的花岗岩，木制小手枪，广告纸做的纸飞机

        苏漾觉得好笑。

        不是因为这位大学生的房间里出现了不稳重的因素，而是因为这些无厘头的事儿她也爱干——捡石头回家，用草稿纸折纸船，收集精致的木制品。

        “哇哦。”黎慎发出一声感叹。

        她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探索房间。

        黎慎看完了九张纸，意犹未尽道：“苏漾，我再给你两个半小时，你能把下面的情节写完吗？”

        得到肯定的苏漾绽开笑容：“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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