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晚上九点半的安大男生宿舍楼里，身穿背心，脚踩拖鞋，打着哈哈的祖国栋梁满地都是。走廊上铁盆抵着腰正要去公共澡堂畅快一番的男人们熙熙攘攘，也有毛巾挂脖子上，走到一半和隔壁宿舍聊起天来的个例。

        走廊尽头挂着巴掌大小的电话，别看它小，鸣叫时能在一众雄嚎中脱颖而出。

        宿舍楼层值班员接起电话，紧贴耳朵，大声喂了一声，然后探头朝走廊里头吼道：“黎慎——你的电话！”

        黎慎正和同窗闲聊，一听有他的电话，撒了腿往那头跑。

        “来了来了！”

        同窗在后头笑话他，三天两头被那小电话勾了魂，是有多想家。

        黎慎一边急缓冲一边接过电话，气息不稳地回应电话那方：“在在在。”

        “黎慎。”

        是苏漾的声音。黎慎乐了，但装作无所谓地问：“咋了？”

        劳驾某人千里迢迢到电话前拨通他的电话，兑现当初“常联系”的诺言。黎慎正要调侃几句，却被苏漾先一步正经地接了话。

        “你能帮我找个店面吗？我要开奶茶店。”

        “什么？”黎慎皱起问号脸，重复一遍从她嘴里听到的新名字：“什么茶店？”

        “奶茶店，专门卖奶茶。你喝过奶茶吗？那种牛奶配茶，里头有珍珠什么的。”

        “没喝过，那是从哪里来的？欧洲？还放珍珠？”

        苏漾眼珠子咕噜地转一圈，原来这时候还不流行奶茶。

        “哦，你们这个年代还没有。”

        黎慎习以为常了，苏漾日常打击他们这落后的九十年代。他问：“你开奶茶店做什么？”

        苏漾：“当然是卖奶茶啦。小小地跟你透露，往后走个十几年，将会迎来奶茶时代，人际交往的必备饮品。”

        黎慎配合地噢了几声：“过节送礼不送油米，不送香烟，送奶茶是吧？”

        “差不多。”苏漾继续说道：“我开奶茶店是为了江如烟，她一直想独立自主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奈何本金不足，胆子又小，拖了大半辈子也没实现。我指的是未来。现在，前些天她被俩无耻之徒骗走了四百块钱，更加自卑了，我作为她的心肝小宝贝不能坐视不管。”

        她说了一大堆，黎慎好奇其中一点：“江如烟被骗了？你作为她的心肝小宝贝，怎么让她被骗了呢？”

        苏漾站在电话亭前用食指绕电话线，忸忸怩怩地说：“大意失荆州了嘛……但是有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经过这次遭遇，她肯定有所成长，我呢，也因为这事决定送她一间奶茶店。正所谓，过程虽痛苦，但道路十分明确。”

        “不过我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开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有个学长，毕业了在外创业，费了不少精力和时间，才堪堪立住脚跟。你别是心血来潮，赔了夫人又折兵。”黎慎说。

        苏漾不是小孩，可以说自妈妈改嫁后便一直摸爬滚打地长大，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她很清楚。如果不是憋了多年的遗憾，她不会冲动地下决定。

        上辈子，妈妈和程滨结婚后只负责养她，离婚后也四处打工来养活她，改嫁后跟着谭敬友，在家里照顾三个小孩，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的梦想而活。妈妈不止一次跟她说过想要一份高薪稳定的工作，想要开一间服装店，想要当个甜品师。

        但也仅限于说说了。

        九十年代的此刻，妈妈才二十岁，正是光鲜亮丽、前途似锦的年纪，现在不创业，更待何时呢？

        “我知道。”苏漾回答他，“我存了不少钱，之后也打算再连载一本小说投给别的杂志，资金方面还是有保障的。”忽地语气变得油腔滑调，又道：“至于如何创业，这不来咨询你了嚒。灯红酒绿惹人醉，黎慎带我混社会。”

        黎慎在电话那头笑，还是未来的人会玩。

        “行行行，我帮你找找，给我一周的时间。”

        苏漾正想花式道谢，谁知他给个甜枣后话锋一转。

        “但也不能白听你使唤，人在江湖飘，你懂规矩吗？”黎慎吊儿郎当地说。

        “……”苏漾战术沉默，她不是不愿懂，只是他的语气处处透露着坏心眼，令她想起了她那帮损友。

        “说吧，你要什么好处。”

        黎慎狮子大开口：“未来还有什么现在没有的，你写篇论文给我。”

        苏漾毅然决然地拒绝：“什么都行，论文不行，那是我的噩梦。但我能给你说个惊天大秘密，你绝对会很在意的秘密。”

        “什么？”

        这回轮到苏漾卖关子：“等你办成了事儿再说，我可是冒着违背‘天不可泄漏’的危险，你别不知好歹。”

        黎慎哧了一声，说：“好，黎某一定鞠躬尽瘁。”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苏漾说出这话后，觉得自己像个无情的统治者，利用完下属后堂而皇之地抛弃，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早点休息，晚安。”

        她难得打一次电话，这就要挂了，黎慎意犹未尽，但又无可奈何，迟迟地说：“啊，哦，晚安。”

        /

        气是理顺了，道理也琢磨明白了，可江如烟心里还有个疙瘩，她跟程滨还闹着脾气呢。当时她怎么就那么大胆，说不理人家就不理，这下好了，陷入了冷战，到头来最焦灼的还是她。

        程滨向来昂首挺胸，江如烟没见过他向谁低过头，若她不退步，冷战恐怕不会停止。她想去道歉，却担心自己的前后矛盾会让他感到厌烦。

        在厂里，他们时常眼神交汇，江如烟内心欣喜，他还是在乎她的感受的。每当她这么想时，下一秒程滨便把眼神移开，无动于衷地该干嘛干嘛去，令她的欣喜如泡沫般轻易破碎。

        前不久，阿峰从柏溪镇过来，和程滨一起住。他们重拾旧业，开始投资和创业，待在外面的时间变长，江如烟能够主动请求和好的机会也就更少。

        苏漾说不理他个几天，让他长长教训。现在反倒是江如烟长了教训——往后千万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乱使小性子。

        给他做饭吧。江如烟想。一起吃顿饭就能和好了。

        于是她从中午便谋划着晚上的菜谱，程滨喜欢吃肉，她斥巨资买了两斤五花肉。做好晚饭后，她下楼找人。三次敲门没人应。

        又没回来。

        他是不是不想和好呢。

        江如烟失落地回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捧着饭吃得正香的苏漾。

        苏漾嘴里塞满米饭，含糊不清地问：“他又不在啊？”

        “嗯。”江如烟声音沮丧，在沙发上坐下。

        苏漾见惯不怪，那人回家的次数多了才奇怪。他们一直冷战也不是个办法，程滨若没把江如烟放眼里，早分早解脱也罢。

        “你甭太伤心了。”苏漾挥了挥筷子，像是要挥去江如烟周身的阴霾，安慰道：“三四天了他找都不找你，而且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是想耗着你。你呀，强硬一点，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要和好呢，就不许冷战，不想和好呢，分分掉拉倒，别耽误你开新的桃花。”

        江如烟不赞同苏漾那样随意处理一段感情的态度，既然答应和程滨在一起，她便是做好了要好好过下去的打算。但不可否认，她的优柔寡断解决不了问题，的确该强硬一点，舍得豁出去一次。

        “那我今天晚上一直等到他回来。”

        苏漾扯了扯嘴角：“倒也不必……”

        江如烟打断她的后话，不知从何而来的坚定：“不能让他再躲着我。”

        苏漾心里想的是，他可能没有躲，只是单纯地喜欢泡在外面。她没说出来，想静静地观摩二人的表现。

        不出她所料，程滨还是把江如烟玩弄于股掌之间，刚在一起没多久就耍冷战的招，虐了一把江如烟善良脆弱的心灵，往后还得了吗？

        她本来想着，如果这次程滨能主动来哄江如烟，那她以后会将他视作可塑之才进行男德教育。结果呢，事与愿违，那就不能怪她走回老路，阻止他们走到最后了。

        既然江如烟要等，苏漾自然陪着等。吃不完的肉被放进冷冷的保鲜仓。等到晚上八点，她们去楼下张望，无人。等到晚上九点，她们去楼下张望，无人。还没等到十点，门被敲响。

        江如烟从沙发上弹起来，又迈着矜持的脚步去开门，第六感刺激着她，门外很有可能是程滨。

        打开门，江如烟心花怒放。

        果然，是他。

        程滨还什么都没说，眼前的人已经笑得如沐春风。

        “是你啊。”江如烟说了句废话。

        她的笑使得这场冷战似乎从未发生过，程滨浑厚的嗓音与往常无异：“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江如烟反应过来，掩饰道：“没什么，刚刚苏漾给我讲了个笑话。”

        在屋里头偷听的苏漾：“……”

        “好久没出去荡荡了，走吧，我带你去兜风。”程滨没有用询问，而是歪了歪头请示“来”的意思。

        “好，你等我一下。”

        江如烟心跳得很快，回屋里换了件裙子。苏漾适时绕到她身边，她走到哪里苏漾的嘱咐便跟到哪里。

        “这是个好机会，一定要说清楚知道不？你别怂了，气势拿出来，对他有什么意见别不敢说，该摆脸色就摆脸色，过了这个村咱们还不信就没有这个店了！可不能惯着他啊！”苏漾手舞足蹈，苦口婆心地劝谏：“你听到没有？还有，不准太晚回来，超过十点半没有回来我就报警了！知不知道哇？！”

        “知道了知道了。”江如烟急忙忙地收拾自己，生怕给程滨等久了。

        她长舒一口气，整理状态，开门时佯装镇定。

        “我弄好了。”

        看到她特地换了条裙子，程滨轻挑地笑了下：“走吧。”

        苏漾趴在门边对两人的背影悬悬而望——妈妈，一定要加油啊，争取气死狗男人。

        江如烟同时怀着忐忑和喜幸的心情和程滨一起下楼，不断告诉自己此刻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他好像也没有在生气的样子，保持平常心就是。

        “我们去哪儿？”她问。

        “哪儿都去。”程滨打了个哑谜，随后停下脚步，神气地靠上一辆银黑红相间的摩托车。

        “这不会是……”江如烟愣了愣。

        程滨风流地笑开来：“不是说了吗？带你去兜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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