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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只要是个人,受了委屈都会想哭,不过是忍得住与否的区别。也有例外,委屈和惊愕各掺一半时,大多只会红了眼眶,掉不出眼泪,仿佛千年石像,眨都不会眨一下。单是这样,眼睛是最刺疼的。

        江如烟迫切地希望从程滨口中听到解释,因为她无论怎么替他辩解,都无法找到一个能真实安抚她情绪的理由。

        眼前的这个人,离她太远太远了。

        还是说,她其实压根没有靠近过。

        由于喝了不少酒,程滨鬓边泛红,眼皮也像在酒池子里泡过一遭似的松软,他单手掩面,醒了醒精神。

        “如烟,你听我说。”所谓的解释姗姗来迟,“你知道,我是怎么拿下和韦昌兴的合作的吗?那会儿,我喝了不计其数的酒局,说了不计其数的好话。最后,就差临门一脚了,真的就差一、点、点。”他用力地说,用拇指和食指捏出那一点点的距离。

        江如烟没说话,心越来越疼。

        “只要最后送一点礼物,讲个人情,我敢打包票,他们一定会签。我当时没钱,掏出全部身家也只能给韦昌兴送条皮带。他们夫妻一体,送一方跟白送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当时身边最值钱的,只有那条项链了。”

        程滨的眼神像是一出苦情剧,悲哀地凝视着她。至于悲哀是为了谁,无从知晓。

        他的解释无可厚非,甚至有几分大义凛然。但江如烟依旧心窝子紧。到底本该是她的东西,而且是程滨向她告白的证明,就这样轻易地被别人拿走,她难受。

        “如烟,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想等赚了钱后,买个更贵更漂亮的给你。没想到,你提前知道了。”程滨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明天去买条更漂亮的,好不好?”

        他似乎忘了这条项链所承载的意义,江如烟垂下头,声音细微:“不用……”

        “嗯?你说什么?”程滨凑近听她说了什么。

        江如烟身子往后缩,抬起头来:“我说,不用花那闲钱了,你赚那些钱多辛苦,随随便便地买条项链,酒都白喝了。”

        程滨抚摸她的脸颊,说:“可你不是难受么?怪我把项链送给别人了。”

        江如烟心里又是一磕绊。为什么程滨非要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话呢,害得她的难过变得十分不堪一击。

        似乎只要程滨解释了,无论解释成什么样,江如烟都能软下心。

        她掩饰苦瓜般的脸色,强颜欢笑道:“算了呗,还好你最后谈下了合作,不然我真要生气了。说起来,也多亏了我当时没收吧?”

        程滨没有跟着她笑,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再次问道:“你不怪我吗?如烟,我没开玩笑,明天我们就去珠宝店。我今晚不是给你指了一个做珠宝生意的老板么?咱们去他那里——”

        “哎呀。”江如烟打断他,“真的没必要啦。那你不如把买项链的钱直接给我,我存起来,留着以后用。”

        程滨又盯了半响,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他说:“如烟,你很会过日子。”

        江如烟扯下脖子上的丝巾,低头卷起来,说:“要是不会过日子,我还能长这么大吗?你也要存些钱,万一生病什么的,不用愁没钱治。”

        许是今晚道理偏向她一些,程滨没有一笑而过,而是她说一句他点一下头,最后点到她的肩头,索性靠了上去。

        “好,听你的。”

        他乖顺地说。但江如烟心里明白,他从未乖顺过。

        江如烟让他靠着,让他捏手,自个儿心猿意马。

        只要不是特地将项链送给别的女人就好,他不过是遵守了商业的潜规则,不算见异思迁。再者,他既然选择了坦诚相见,便是信任她,感情最重要的不就是信任吗?

        日子还是要过,嫂子和哥哥有时也会闹脾气,现在不也恩爱着吗?她是程滨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朋友——起码在她看来,算好不容易——他不会随意对待这段关系的。

        江如烟啊江如烟,要懂事一些,死抓着这件事不放,你还怎么过日子呢?

        她自我安慰道。

        既然选择了一个人,她便会以一生为单位来度量他们的在一起的时间。与此同时,她也做好了面对一切喜怒哀乐的准备。

        这个年代有许多和江如烟一样的女孩,渴望有一段长久的感情,她们专一,或直白点说是单纯,一旦迈出了第一步,便有“就是他了,就认定这个人了”之类的想法,她们设想的未来是婚姻,而婚姻意味着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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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日子照样过来了,不同的是,江如烟开始过问程滨都去了什么地方,当然不是咄咄逼人式盘问,她会问:你今天见了什么人啊?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啊?笑得那么开心。你等下准备去哪里啊?顺便帮我把垃圾带下去。

        她不经意地问,只为获得一点点让人安心的情报。程滨有时候会回答,有时候答非所问,让人挑不出毛病。

        程滨有一块机械表,黑色皮质表带,金边银底,泛着光泽,和他筋骨分明的手非常相配。江如烟说他以前从不戴表,怎么突然心血来潮。他晃了晃沉甸甸的左手回答:现在盛行以表识人,它是我和别人谈判的底气。江如烟不懂。他笑了笑,说得简单点:因为帅。江如烟觉得他喜欢就好。

        后来江如烟明白他说的底气是什么意思了,她看到不少经理老总手上也戴了一块儿表。有一瞬间她脑子里蹦出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程滨要是以后成了程总,那她就是程太太。

        下一秒,她便羞愤地拍自己脑袋。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竟会瞎想。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按照柏溪镇的习俗,应该摆桌吃稀面饼。其实无论什么节日,柏溪镇的人们都要凑齐一家团圆,抬起方桌四边的合页支成圆桌,煮一桌年年吃也吃不腻的菜,就着稀面饼吃。至于那些佳节独有的美食,是给稀面饼做锦上添花用的。中秋节吃完稀面饼,揣两块月饼在兜里。

        今年的中秋,江如烟吃不到柏溪镇的味道了。她在思乡,江渐远一家也在思乡,他们商量着不如就当回了趟家,在出租楼里做稀面饼吃好了。

        于是江如烟去菜市场买了各色各样的食材,从下午四点便开始捣面糊。值得一提的是,江家就没有做菜不好吃的人,男人也会十八般厨艺。江如烟做那些七七八八的常规菜,江渐远则秀了一波惊为天人的手艺。

        他穿着自家服装厂生产的泽西衫,扎着西裤,不戴围裙,油烟烘得他满头是汗。一切肉类都是他的拿手好菜,炒了一道糖醋排骨,一道蜜汁鸡翅,一道酱香五花肉,色香味足以登上喜来登酒店的餐桌。

        江如烟记得嫂子还没嫁给哥哥的时候,她给嫂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哥做饭非常好吃!非常非常非常好吃!

        这顿异乡人抱团取暖的晚宴,程滨也来了,提了两打啤酒。

        月色美满,江如烟和嫂子拿着拨浪鼓逗浅浅玩,程滨和江渐远喝酒畅谈近来生意如何。

        聊着聊着,江渐远的目光停留在玩闹的妻子和女儿身上,表情顺势变得柔和。他可能在想,日子这样下去也挺好。

        忽然,他问程滨:“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们家如烟带回家?”

        程滨手撑着下巴,也看向那头。

        江如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认为是处于世俗之内便认为世俗就是一生的人。她听话,好心,委婉,从不偏离正当的轨迹,偶尔有可爱的一面。若是娶她做妻子,内室必定安稳有条理,但安稳难免束手束脚。

        “等我赚到钱了。”程滨说。

        江渐远爽朗地笑了两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买房!娶老婆!”

        晚上他们喝了许多,程滨是由江如烟搀扶着回去的。

        江如烟把人送回房间,准备离开时程滨不让她走,紧紧地抱着她。

        姿势不舒服,江如烟感到呼吸困难,尝试推开他:“你先起来,我脖子卡着了。”

        程滨不松开,埋在她颈窝闷闷地说:“你哥今晚问我什么时候娶你。”

        江如烟顿住,一动不敢动,空气仿佛静止。

        良久,她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等我有钱了。”

        程滨这才缓缓松开她,双手捏着她的脸,喝醉了酒不知轻重,捏的那块肉一下子就红了。

        酒气喷在江如烟的脸上,他继续说道:“如烟,我太想赚钱了,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买房子要有钱,娶老婆要有钱,出人头地要有钱,什么都要有钱。”

        江如烟一直看着他,说:“钱可以慢慢赚,不着急。”

        程滨沉默了一会儿,眼底晦涩不明,又重新抱住她。

        “如烟,你等我有钱了好不好?”

        江如烟心怦的一跳,在她听来,他这话像极了求婚。

        “好。”

        她就这样被程滨抱着,等他什么时候舒服点了便什么时候放开。但当脖子传来一股温热时,江如烟瞬间蹿红了脸。

        她不知道如何应对,彻底忘记了呼吸的频率,一边绵软无力地推搡,一边叫他的名字,企图叫醒他。

        “程滨,程滨?”

        可是没人应。

        既然要和他走到最后,就一定会发生这种事,可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有两种声音在江如烟的脑海里斗争。一种叫她赶紧唤醒程滨,不愿让第一次沾上酒气,随随便便地没了;一种叫她乖乖地顺从,如果发生了,她便彻底属于程滨了。

        程滨亲她的脸,然后是眼睛和嘴巴。哪怕是当初被他告白,江如烟也没有像此刻一般心跳如雷。

        就在第二种声音即将胜利之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江如烟一下子从他怀里窜出来,大概是羞耻心给她的力量。

        程滨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要直接睡过去,但仍开口说道:“阿峰回来了。”

        “那我先回去了。”江如烟声调不稳地说,掩耳盗铃般整理自己的衣着。

        出去正好和阿峰打了个照面,她先发制人地掩饰:“程滨喝了酒,你看着点他。”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江如烟回到房间,缓了好久,也突然意识到,她现在的心情好像不是侥幸,也不是遗憾,更确切地来说,是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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