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顾景江听出他话里的肯定，动作愈发小心，还要分神去回答沈云扬的问题。

        “见过你楚师叔了？”

        洞府禁制是沈云扬亲手设下，纵然不会拦截楚羽，却能让沈云扬于千里之外，依然可以感应到进入结界之人的气息。

        顾景江应了声“是”。

        这么一会儿功夫，墨汁已经准备好，顾景江又将镇纸放在该摆放的位置，方才恭敬告退。

        沈云扬看着他离开，直到背影瞧不见了，方才忖道：引气入体不过几日，周身便已经有明显灵力波动了，可见果真是个修真的好苗子。

        火木双系的修士不多，若是有炼丹的天赋还是不要浪费，待便宜徒弟境界再上一层，说不得可以带他到药宗待一段时间……

        怀着这样的想法，沈云扬撩起广袖，一点点写好了给楚羽的信件。

        化神期修士无需睡眠，沈云扬当晚在玉榻上盘腿入定四个时辰，汲取着洞府附近的灵力，来填补当日禁锢系统损耗的真元。

        不过此事急不得，见天色大亮后，沈云扬便起身去找顾景江。昨日说好了要帮他布置阵法，不可食言。

        系统见沈云扬往外走，连忙跟上去，用毛茸茸的身体蹭他的脚踝。可惜沈云扬的广袖长袍及至脚面，它只碰到了他衣服的下摆。

        沈云扬用鞋面抵住跟上来的白猫：“你不许去，乖乖在洞府里待着。没有本尊的允许，不许随意接近顾景江。”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纵然系统目前是灵宠模样，沈云扬也不能确保它会不会通过其他的方式，向顾景江传递一些信息。

        沈云扬独身一人走了出去。

        春日的早晨算不上暖和，好在有修为在身，虽然算不得寒暑不侵，至少这种程度的冷意对高修来说算不得什么。

        顾景江的洞府还是收徒大会当日，沈云扬亲自用寒光劈出来的，是以他对位置还算熟悉。

        沈云扬出来时太阳刚刚升起，他以为顾景江必然也已经起床，直接走了进去，却见少年盖着被子睡得正香。

        好多年没有过睡眠的北珩仙尊：……

        约莫是多年流浪市井养成的对危险的直觉，顾景江被盯了一小会，突然睁开了眼睛，本来惺忪的睡眼，在见到石桌前自斟自饮的沈云扬时，一下子清醒了。

        顾景江急忙换好衣服，给师父赔罪。

        从前天天提心吊胆，睡觉也不踏实，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如今到了无人敢打扰的天玑峰，警戒心跟着下降了许多。

        “……倒也不必。”沈云扬看着顾景江满脸羞愧，不禁有些无奈。

        过去他和师门住在一起，另外三个人都是早已摒弃睡眠的修士，早已忘记身为凡人的种种不便。

        “说起来也是本尊考虑不周，忘记了给你准备被褥。”话是这么说，沈云扬心里倒没有多少愧疚。他在离开之前，甚至刚带顾景江到天玑峰时就嘱咐过，有什么需求尽可以吩咐童子。

        十五岁的人了，若是因为这点事情忍着受委屈，才叫他瞧不起。好在如今来看，便宜徒弟并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说曹操曹操到。

        洞府外响起小童的问候声：“顾师兄，今日的早饭来了。”

        话落，小童带着一个傀儡走了进来，见天玑峰主人也在，虽有些惊讶，却周全地行了礼，将饭食整齐地摆在桌子上，方才退下。

        顾景江有些沮丧：本想给师父留个好印象，偏生每次都失仪。

        再如何早熟，他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若不是国破家亡，他本该如新朝的无数勋贵子弟一般，无需刻苦读书习武，可以每日逗狗遛鸟，甚至到草场跑马。

        沈云扬发现，自己竟然觉得眼前少年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好笑。

        他想起顾景江的年龄，再次意识到对方目前不过是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小孩。不管所谓前世是真是假，一切都还来得及修正：“你先用膳吧，本尊先去将聚灵阵做好。”

        顾景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师父下了令，按理说他该照做才是，然而这世间哪里有弟子歇着先生做事的道理？父亲自幼教他尊师重道，他也早将这条训诫记在心间。

        沈云扬看出他的纠结，直接摆手：“去用你的早膳，一个聚灵阵，很快就好。”

        这话是真的。虽说沈云扬的阵法造诣远远不及师兄林奕恒，但毕竟都是靖竹门下的弟子。纵然对阵法一道说不上精通，布置一些普通常见的阵法还是不在话下。

        不过一刻钟，沈云扬已经将聚灵阵布置好。回头一看，桌上的食盒已经被顾景江交给傀儡带走了。

        顾景江看出他的惊讶，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凡间世道乱，吃顿饱饭不容易。”

        尽管乾王早已称帝，然而前朝留下的一切都亟待处理，同时还有其他势力虎视眈眈，说句百废待兴不为过。这样的环境下，新帝只能先维持军队的稳定，至于普通百姓的生活，只能日后再改善。

        顾景江多年流离于市井，早养成了有食物就赶紧吃掉的习惯。他还记得拜师那日，沈云扬说过他与顾尚书相识，便只当师父对个中情况都了解。

        沈云扬那时候为了让自己收徒的理由合理些方才找了这么个借口，如今也不好反悔。

        他也是第一次收徒，对于和弟子相处没什么经验，只得回忆当年靖竹是如何教导他和师兄妹三人的。

        好似便是关心日常起居，剩下都是督促修行？

        与靖竹不同的是，他对顾景江抱着更大期待。他思索片刻，道：“带着你的剑，出来。”

        这是要考校功课的意思了。

        顾景江跟着沈云扬来到天玑峰的一片空地，正是几日前沈云扬教授初始剑法的地方。

        “这些天学了些什么，都展示出来，不拘是本尊教过的招式。”他道。

        顾景江在沈云扬离去后日夜辛苦修炼，白天藏书阁开放的时候去研读经卷，等到守卫赶人，才回到天玑峰重复学过的剑法。

        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顾景江只觉得近些天使剑愈发流畅，若是这时候再遇上那伙匪盗，说不得能全身而退。

        他的境界达不到返璞归真的程度，沈云扬却是一眼看出弟子近日来定然勤学苦练，可见没有因为天上掉下的馅饼迷失了自己。

        顾景江的招式都很基础，换别的剑修来看怕是觉得小儿科。然而沈云扬浸淫剑道多年，竟在观察对方左手使剑的过程中，有了些新感悟。

        顾景江收剑入鞘，等着师父的评价。

        “不错。”沈云扬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凭着顾景江这份天资和心性，假以时日必能在人才辈出的修真界占得一席之地。

        自己要做的不是为了那个真假未知的梦将其扼杀，而是要趁着天才尚未斩头露角时将其收服。

        他连俞安那样的自暴自弃之人都能屡次伸出援手，为何不能帮一把已经初露锋芒的未来魔尊？

        何况目前看来，便宜徒弟表现出的一些性子都比较合他胃口。

        沈云扬第一次提起修行之外的事情：“待师尊出关，你和本尊一起去拜见，也好趁此机会将姓名录入师门册。”

        按照他的估计，靖竹出关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顾景江不知道，就在他演练剑招的这小半个时辰内，名震天下的北珩仙尊做了什么决定，他只是单纯为自己即将正式记在师父名下而感到高兴。

        就在此时，离去不久的小童匆匆来报：“仙尊，山脚下有几个弟子，说是要求见顾师兄。”

        这便是拜强者为师的好处。旁人在外门苦苦挣扎，想见见同届入门的修士，竟然还要用“求见”二字。

        沈云扬先开了口：“莫非是昨日跟着藏书阁长老，一起来找顾景江麻烦的那几个？”

        在他看来，那些人污蔑顾景江，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给顾景江带来了无妄之灾。

        小童怎么知道来人姓甚名谁，又与顾师兄有什么关系？当下将几人衣着外貌形容一遍。

        顾景江一听，便知道正是昨天那几个年轻人，被自己救过的少年也在其中。

        他习惯性地去看沈云扬，等着师父的命令。

        沈云扬并不替他做决定，语气平静道：“他们是来找你的，你若想见就让他们进来，不想见就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话是这样说，沈云扬却想起昨日顾景江因为那个恩将仇报的画面难过到哭泣的模样。

        便宜徒弟会让他们进来的吧？毕竟“如今的我让你高攀不起”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态，任谁也不能免俗。

        顾景江不知道沈云扬对他的心理诸多猜测，只是想起了天极宗诸人对师父的评价。

        “北珩仙尊最是好心，平日有弟子请教他，仙尊一点不摆架子，比论道长老讲得清楚多了……”

        “月影山庄的掌门弟子又来找仙尊啦，说是一定要当面感谢仙尊在秘境里的救命之恩……”

        顾景江揣测着沈云扬的想法。

        如果是师父的话，会不会选择原谅他们？毕竟自己并没有因此受到惩罚……

        如果我见了他们，师父会不会欣慰？

        然而，楚羽的声音却同时在耳边响起：“师兄最讨厌别人唧唧歪歪，尤其是不要骗他，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师兄也不会接受。”

        ……

        “……弟子不想见他们。”顾景江垂眸，视线瞥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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