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幽兰香

依兰径直往阁楼后面走，穿过竹林，来到边界的一块巨石前。

        正欲翻过去，一只手拉住了她“你又想翻？”

        “水涵，不管我状态稳不稳定，都不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理由”

        “你出去想去哪，有地方落脚吗”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资格限制我的自由，我出去在哪落脚是另一件事”依兰甩开他的手。

        水涵合了合眼睛“主殿到这里戒备森严，如若你想自由出入，还是住在殿外，和安载一起”。

        “也好”依兰欣然同意。未察觉到水涵略微皱起的眉头。“水涵师父你放心吧，徒儿自有徒儿福，不会拖累你的”。

        他无奈一笑，拎起她的衣领，飞越界石。

        依兰尖叫一声，稳稳落地界石之外。她拍了拍衣领“谢水涵师傅，对了你之前给我的玉佩可以随意进出国师殿？”。

        “国师殿的门你找得到吗。兰儿，不要做危险的事”

        “好吧，那我要找你的时候怎么找”她略显失落，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你知道这个界石的位置，就可以找到我。”

        “对哦！”依兰拍了下脑袋“那水涵师傅，我去去就回，晚点回，帮我和蔻柠说说”。

        “安载在禾山酒楼。”他低声提醒。

        依兰挥挥手表示知道了，撒丫子跑开了去。心情是好的，人是幸福的。这片区域她非常那熟悉，走出去便是通往山坡的路，只是前面那片林子有阵法，不熟悉的人走不出去，依兰参与这里的设计，自然轻车熟路的出去了。

        走出林子，步伐便变得沉重起来。她比水涵还清楚，要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有多难。这个她熟悉却陌生的世界。

        恢复记忆后，连安载都不再完全信任的她有另一种悲痛。总觉得，有时候人活着的希望多半是，相信世界上存在那么一个人，可以建立信任的关系。无论是朋友家人爱人还是路人。世间感情千千万，又岂能用亲情友情爱情就可以描述完。

        如果，世间有那么一个人，无条件的让你明白他信任自己，自己也信任他。这种力量该有多强大！如果没有或者尚未遇到这个人，那至少可以信任一个神明。来国师殿朝拜的人想要一个自己信任的国师。而不是一个值得自己信任的国师。

        信任，与值得信任，并不一样。现在的安载只是值得信任而已，她唯一信任的只有水涵了。

        依兰低头捡起一块石头，表面光滑形状也特别。将它握在手中可以带来好运吗。她已经经历太多故事了，有些乏了，却还要走下去，走下去，没有尽头的走下去。

        她到了禾山酒店后，带着安载去了河道边，一个钓鱼的地方，今天钓鱼的人不少。

        “安载，你为什么还留在月桂国”

        “兰儿在这，安载自然也在”他握着鱼竿，稳而平静。

        “你准备下回去吧，回到日辰国你原来的地方”

        鱼竿有些下沉，安载快速收回，半路却被鱼儿逃跑了。“可是水涵师傅的吩咐”？

        “是我的命令，你先回去，如果有情况我会去日辰国找你”

        “也可能，你永远不会再来找我”他看着水面纹丝不动。

        “没找你说明我一切都好，我现下没有力气和别人建立信任关系。发生了太多事了”

        “和你想起来的事有关，你想起地动那天的事了吗”？

        他突然提到那件事，依兰接过他的鱼竿“没有。你尽快回去吧”。

        “安载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依兰看他“我不想有一天要质问你，你是谁从哪来身份是什么，为何一直在我身边，目的是什么”

        “何不现在就问，安载知无不言”

        依兰提起鱼竿不吊了“你还是没明白我说的。不是我不好问，而是不想问，不想做这些，也不想你在这多了许多烦扰”

        “多了许多烦扰”他淡淡的重复了她最后一句话。

        “自从想起来以前的事，我的感觉在慢慢恢复，一天比一天痛苦，似乎那些痛觉在慢慢苏醒。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一开始我觉得那是别人的事，而我是一个看客没有感觉”。

        他望向水面，开始收回鱼线“安载都听兰儿的”。

        收完鱼竿，停靠回原来的位置。

        依兰继续道，“另外，后面我要待在国师殿，没法和你在一起，我们也见不到面。我只是说了我的情况和看法，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如果我回日辰国，你处理完这边的事可会来找我？”他突然问。

        依兰思虑片刻，缓慢摇头“不确定，我现在回不去了，我指的是回不去原来我的地方了。如果我在这死了就真的死了”。

        “依兰怕死”？他又问。

        “不知道，我死过一次了，却不太记得那次死掉的感觉。我现在，有想要完成的事，所以…要在死前去做”。

        “那安载便呆在这，既然你未必会回日辰国，我便更无理由一人回去”。

        依兰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垂下眼眸，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你自便。如果是为了我，大可不必。我们在这也很难见面”

        “会有办法的，我就在这酒楼，你在国师殿”

        “安载”依兰拉起他的一只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自己想做的事吗，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我一直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依兰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真是鸡同鸭讲，讲不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我今日是偷跑出来和你说这些的，你陪我去过国师殿，但那条路外人无法走，你切不可来国师殿寻我，如果有事我会来找你”

        他微微点头，看着她快速背身离去，眼里意味不明，一片幽深。

        依兰一步也没停，快速回国师楼了。

        ………………………………

        爬石头回到国师殿阁楼时，已是傍晚。

        芸儿和蔻柠正在吃晚饭，看到她回来，芸儿站起迎接“国师说你可能不回来吃饭，但我还是给你留了一份，来吃饭吧”。

        “正好，我也饿了”。依兰坐在蔻柠对面的位置，直面后者不快的目光。

        芸儿给她添了几勺汤“依兰小姐，楼上的房间我已经都给你收拾出来了。国师一般都不让人去二楼，您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我在蔻柠小姐房间隔壁，就在那边，楼梯边那一间。”

        “我知道”依兰露出善意的微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仍然对她很戒备的蔻柠一眼。心想蔻柠的性格果然还是不喜欢陌生人和陌生环境。“蔻柠，还请多多关照。明天开始我会先煎几副药，芸儿，你看看帮我取些药材来”。

        “不知依兰小姐要哪些药材”

        “你放心，这些药材都是国师殿有的，我待会写了给你”。

        国师殿有整个月桂国最大的药材库房，珍贵的药材应有尽有，只是一般人没法进去而已。

        “依兰小姐”芸儿欲言又止。

        “现在药房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你需要药材自己去取便是”蔻柠冷不伶仃的说了一句。

        依兰点了点头，“好吧，明早我自己去。需要我一起带上蔻柠的药吗”她猜水涵肯定每日给体弱带伤的蔻柠开药了。

        “不必了，现在的药够我吃上十天半个月”。蔻柠再次面无表情的补充。

        依兰也不尴尬，笑嘻嘻的给她夹了一块她最喜欢的糖醋肉“你多吃点，可要把身子养好了，日后我带你出去玩”。

        蔻柠看着她，微微蹙起眉头。

        芸儿也着急了，不知所措的愣着。以为蔻柠要大发雷霆，不料她却问“你和雪儿是何关系”。

        依兰吃饭的动作也顿住，“雪儿？她的故事我有所耳闻，她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蔻柠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她，是很漂亮，但倒不至于外界传闻那样美的不可方物，论美貌，离香公主比她强多了”。

        “哦？大概离香公主极少出宫，外人不曾见过”

        “你见过她们？”

        依兰连摇头。

        蔻柠靠在精致的椅子上，缓缓的说“你说错了，雪儿的样子才鲜为人知。她从不去人多的地方，除了战场。就算离开国师殿，她也是着男装或者带面纱”。

        “原来如此”依兰在心里笑。“雪儿和月辰王的故事的确让人惋惜”。

        “这你又有所不知了”蔻柠再次冷笑着回答“月辰王贵为储王，雪儿只是先国师之徒，无父无母，如何终成眷属。更别提国师和水涵同不同意这事，你既然认识水涵，应该很清楚”。

        “水涵为何不同意，我还真是不知”依兰张大了一张嘴。

        “这国师殿，进来了就很难再出去”她眼里带着寒意“先国师的两个徒弟，本都只能留在国师殿。雪儿若是跟着月辰王走了，抛下水涵一个人如何打理的过来”。

        依兰若有所思，“你呢，据我所知你是先国师之女”。

        “你可知这月桂国的国师之位不喜欢传后代。我不过是是个工具人而已，在这里你不必顾虑我的脸色，舒服的呆着便是，只要不吵到我”。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示意芸儿扶着她离开饭桌。

        “蔻柠！”依兰突然唤她，最后却说“雪儿虽然不在了，但你不是在吗，水涵又怎么会是自己一个人呢”。

        “我只是一个累赘而已”她背对着她，神色暗淡。

        “才不是，你的腿疾一定会医好的，相信我和水涵”

        “罢了，多说也无用”她缓缓回了房间。

        依兰吃完饭也回了熟悉的二楼房间。

        这个房间是二楼的阁楼，沿着木梯上去，左手边便是房门，右手边则是一个迷你阳台，她以前种的兰花还在，只是那只她最爱的小花猫大概是不在了，它叫“喵噜噜”。

        依兰在空空如也的阳台站了一会，看着远处水涵的住处和尽头的边界大石头。曾经，他们经常一起翻过石头跑出去练武。

        房间摆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烛台，还有窗台边一个小小的茶几，抽屉里还有一面她鲜少使用的镜子，是蔻柠送给她的，而她曾经送给蔻柠一只小狐狸，白色的毛，后来小狐狸长大了跑走了，蔻柠为此哭了三天，不吃不喝。水涵常常给她们带甜饼果子，但凡他得机会出去，就会去圆桂记带上甜饼回来。

        依兰不自觉地扬起眉角，推开熟悉的房门。

        吱呀一声，带着些微除不去的灰尘微粒，依兰打了个喷嚏，开了窗户。摸了摸床褥子，对质感表示满意，又打开衣柜，挑了件衣服，下楼去泡热水澡了。

        阁楼旁有个天然活温泉池子，那是她的最爱，每每练武肌肉酸痛，泡上半个时辰后便觉经脉疏通。

        等忙活完，月色已上树梢，她美美的睡了一觉。睡到夜半，窗外的凉风带来一阵寒意，她披上外套去关窗。

        却正好看到水涵站在泉水边，一个人在寒风中倍显寒凉。

        “水涵”她轻声唤。没想到他居然听见了回身看她，淡淡的扬起嘴角。

        依兰裹紧外套轻手轻脚下了楼。

        “这么冷，你在作甚”

        “可还习惯？你的房间没人动过”他似是挺享受此刻的静谧。

        “嗯，明天我便煎药吧，也没别的事可做，一时半会我还恢复不了武力”她哆嗦着搓了搓双手臂。

        “明日开始，你要去师父牌前静心修养”

        依兰闻言，浑身一个哆嗦“你要罚我？”以前师父罚她的时候就让她在香火前跪上半天，好点时候盘坐着呆一天。闻着香火的味道昏昏欲睡，却必须保持清醒的感觉她再清楚不过，说是可以清心明目，她从没信过。

        “幽兰香烧起来的味道，对你最有好处。你若累了便去偏房的地上睡一觉，我不限制你的安排，只要每日呆足三个时辰便可”。

        “三个时辰？？”依兰咂舌。大晚上的她好好睡觉不好吗，非要下来听这么惨无人道的消息。寻思着她转身要走，当作没听到，没听到还可以睡个好觉。

        “兰儿，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他轻声唤回她。

        依兰晃了晃脑袋“要不，还是明日再说，你快回房休息吧”。

        “宇辰他，今日订下婚约了。”

        依兰脚步一顿，微微诧异“宇辰吗？和谁”。

        水涵走到她面前，轻启嘴角“和蔻柠，韩穆公定下的婚约”。

        “和你定下的吗，能代表国师殿和韩穆公定下这个婚约的人只有你了吧”依兰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说不上什么滋味，吃惊是自然，要说伤心但不至于，说气愤这世界让她更气愤的事多了。她更多的是不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依兰嘴角僵硬在脸上，最后喝出一口冷气“那你说说这样做对你有何利”？

        他轻拍她的肩头“对国师殿有利罢了，蔻柠和宇辰，早在师父还在时，两家便有意联姻了”。

        “那为何不早告诉我”依兰难以理解还是难以理解，简单的事情何必如此复杂化，生活已够复杂了。

        “师父不在后，这事便搁置了。直到近日韩穆公上位才重提此事。我和宇辰做不了主张”他耐心的缓缓说来，声音犹如温泉的冒泡声般温和。

        依兰拍了拍自己的脸，感到鼻尖的冰凉“我就知道你半夜站在这肯定没好事，没想到是关于我的事。呸呸”。

        “你想改变这些吗”他看着她的眼睛问，明显的询问语气。

        依兰看向远处，扯了扯外套，他果然最了解她，掷地有声的回“不改变”。

        他们都知道还有办法可以改变，如果有人确信要改变的话。但她不想做什么。

        “兰儿”

        “故事又上演了不是吗，月辰、还有他。我习惯了，不想做什么，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没有这事我和他也没有可能。现在他能和蔻柠在一起是最好的”。

        “你想和他见一面聊聊吗”他轻声问。

        “不需要了”她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水涵，不必烦扰”。

        “恐怕他明早便来国师殿了”

        ………………

        第二天一早，宇辰的确来了。

        依兰到国师殿主殿时，宇辰和水涵都在，气氛自然有些凝滞。她咳了咳，入座宇辰隔壁的位置。

        “何事”她问。

        “婚约会作罢”他言简意赅，看也没看她。

        “你随意，反正我这辈子也没有要和任何人成婚的打算”她更是平淡。

        “我听国师说了你的想法。的确与你无关”他拍下衣襟起身走向水涵“国师你怎么看，通知她的人可是你”。

        “主公，水涵是局外人”

        依兰也起身“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一会还要去上香呢”。

        宇辰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我们谈一谈”。

        对面的水涵识趣的退开了“那我先走一步，你们聊”。

        依兰朝他点头，重新坐回座位。“你和别人的婚约之事，我无意干涉”。

        “兰儿”他面向她，半蹲下看着她“我若成婚，只可能与你”。

        “你想一辈子不成婚？”她严肃的问。

        他抿了抿唇“此事本还在商讨之中，水涵擅自说与你听，不必理会。”

        依兰按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其实，我最近正想与你说此事，我们今后会很少见面，事情繁杂，现下分开吧”。

        他看她良久，最后站起“我们曾在一起过吗，你觉得我们曾在一起过”。

        依兰也不知，很多事情无需定性。

        “你最近肯定诸多事务繁忙，不必多虑我的情况”

        “离香女王还有一个舅舅，他和我父亲韩穆公之间的纷争也未结束。这就是为什么他着急让我成婚巩固正名”他倒是很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这样的话，你不应该配合吗。好早点稳定局势”

        “韩穆公虽是月桂国三朝元老功臣，也只能和国舅共同辅佐辅离香之子左右。继承王位的是离香和月辰的孩子，你可明白”

        依兰顿了顿，她也是听了之后才明白他的想法“所以，你是想……”。

        “我与水涵都想帮助太子坐稳位置。眼下，你待在国师殿最为安全，如果想和我分开，就分开罢，这样的确最好”他抚了抚她的发丝。

        “嗯。之所以我赞成这个婚约，是因为蔻柠从小就仰慕你，师父也知道”

        “但我没有。无法和她相视莫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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