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山谷

邵西还特意交代，做完治疗的这天不能仰卧睡觉。

        于是，依兰卧室的枕头垫到了腰上。她半靠着，艰难睡了一晚，事实上，她压根一分钟都没有真正入睡。顶着疲惫的干涩的眼皮看着天空慢慢泛白。

        状态变得更差了。她无心吃早餐。

        邵西再次找她时，她实在忍不住自己恶狠狠的眼神，从进门那一刻开始便盯着他咬牙切齿。

        “怎么样还晕吗”他爽朗的问。

        “晕不晕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没法睡觉了。脑子崩溃了”死气沉沉的回答。

        “不习惯高的枕头？”

        “你习惯吗？！”别怪她此刻阴阳怪气，她没直接开打已经是很客气了。

        “这么生气吗，如果再让你测试一次估计你要把屋子掀翻了”他退后一步，略微惧怕。

        “我真的真的很不舒服，睡不下吃不下。”

        “要不我们一个一个问题来，先看看眩晕情况怎么样”？他回到她床边，却被依兰一脚踹开了，踢到小腿上，咯的生疼。

        “不晕了！”她站起身，一把抓过他的衣领，欲要给上一拳，对上他胆小无辜的眼神时，停住了动作“以后你要是再敢给我做康复，看我不揍到你找不到牙齿”。

        “哈哈”他干笑一声，又干笑了一声。

        “出去，我要睡觉一天。谁都不要来打扰”

        “等等”他客气的反手扣住她的手臂，以免再次挨打“既然你起了，还是先洗漱吃点东西，好更好入睡。对吧？”

        依兰想了想，点头“好吧。没我的允许，你不能进女生房间，不准进我房间知道吗”。

        “好好，我刚刚敲门了。我都有敲门的”

        “我没让你进来”

        “好好。您，您先打理自己，我也去忙了，不打扰您”

        依兰瞪了他一眼“红月呢”。

        “她替我去办点事，她说让我留下照看你比较好，毕竟我会点医术……”

        说到这依兰就脑壳疼“差点把我医死了，前无古人”。

        对于这次严重的眩晕，留下的不仅是身体上的后遗症，还有精神上的。让依兰闻虎色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的困扰更多来源于对于今后生活的不确定性，定时炸弹的存在让她感到不安。

        今后她一个人的时候，如果遇到了症状发作该如何应对，她可以吗？有信心吗？答案是否定的。

        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她以为只要努力只要奋发图强终可以解决，也终可以变强大。可只有面对生命和命运本来面目的时候，人才会回归原始的敬畏与惧怕。有多强大多坚强就有多脆弱多无力。意志有它无坚不摧的时候，也有它毫无作用的时候。

        明白这一点的依兰更加焉气。看着一天到晚忙得只剩下影子的邵西，她有时候真想当他的影子。至少，他这个半吊子的医者很会帮助她面对疾病困扰，不管专不专业。

        “诶，你要去哪”依兰在门口的摇椅上喊住他。邵西背上背着个竹篓，戴着草帽，要上山的样子。

        “上山”

        “做什么”

        “你要去吗，去了便知”

        依兰麻溜的起来“你等我换个衣服”。

        “快点，太阳落山前要赶回来。我数到50之前出来”

        依兰听到数数，整个头皮都发麻，换了双好穿的鞋，套了个轻便的外套便出来了。邵西站于门口，拿了顶帽子给她，还多带了件衣服。

        “山上冷，走吧。跟紧我”。

        赛邵岛的山和月桂国很不一样，这里的山路蜿蜒曲折，坡度较大的。爬了一会便可以看到山脚离得很远了，陡峭，路上花花草草比较繁杂，都是依兰没见过的植物。

        “原本我以为你要采药的，这一路上这么多植物，都不是你要的？”她捡了一根干木枝当拐杖用。路上看见一些长得矮的果子，便抬起拐杖敲一两个来尝味道。邵西看见了也不制止，自然代表这些果子是可以吃的。橙色的，像小柿子一样的形状，吃起来甜中微酸。

        “穿上外套”邵西突然转身，从背篓中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她“前面那个山顶过去后，会有个山谷，比较冷”。

        “哦”依兰穿上外套，还特意把裤子扎起来一些“湿冷的地方应该也比较滑吧，我们的鞋子都不防滑”。

        “防滑？”他重复了一句，

        “就是不怕滑的鞋子”依兰突然想起来这里没有防滑鞋和登山鞋那些东西，呵呵干笑一声。

        “小心些便好，没有完全不怕滑的鞋子，只有小心慎重才可以保安全”。

        他说什么都是一言一语的，就是一句一句很认真的，实实在在到依兰觉得他像个科学家。于是她也就不叨叨的罗嗦了，跟着他放心了。这是出来采风了解赛邵岛的绝佳机会。

        果然前面拐了个弯后，到了山的背阴面，空气一下子毫无预兆就凉了下来，像是有条清晰分界线似的，没有什么过渡地带就阴凉下来，带着嗖嗖的小冷风。依兰不自觉拉紧衣襟，在愈渐浓郁的白雾中紧跟邵西的步伐。

        由于空气变得湿漉，雾气浓重，地上的积水也便多起来，踩下去会留下一个脚印，依兰低着头跟着邵西留下的脚印走，遇到石头的话，上面的苔藓也会留下一点痕迹，只要小心不要滑倒就可以跟上。

        走的这段潮湿的路是依兰最开心的一段路。

        正应了早上她脑子里想的，成为邵西的影子也不错。她跟着他的脚印走时就像再找他的影子，挺有趣的。而且幽湿的山谷里，空气特别的清润恬淡，渗入胸腔的清宁，闻着特别特别养肺，又特别有净化效果。她觉得身上的灰尘，心肺的浊气都被吸走了大半。真可谓，幽幽山谷，悠悠我心。

        “前面就到了”

        依兰跟着他的脚步一跃，跳上一块石头，邵西回身拉了她一把。

        “哇！”在她面前的是一面绿色的墙。准确说，是山谷的石面，一片很大的连续的巨石造成了一个山谷的小悬崖。而他们位于悬崖的下面，可以看到石面上绵绵密密的细水流和潮湿的小野草。

        “这里，会有野生的幽兰草，我常常会过来看看”

        “我看到了！”依兰眼睛一亮走向左边，指着她脑袋高的一颗藏在藤曼中的草“它是吧”。

        邵西跟了过来，拦住她要动手的姿势。

        “不可。让它自己生长”

        依兰疑问看他“你不是来找幽兰草的吗？”

        “认真听，是来看。”他抿了抿唇“你看得出来它和我种的幽兰草有什么区别吗”。

        “哦，那些你种在草棚子里的幽兰草？”他的幽兰草有种在山坡背阴面的，也有重在竹草棚子里的，还有这种种在他家后山里的。“这山是你的”？

        “是赛邵岛的，只是除了我没什么人会来”他乐呵呵一笑“你看到的这颗还小，长势不错，味道还很弱”。

        “对了，味道”依兰想到了什么，踮起脚闻了闻，没闻出啥“你该不会这都闻得到？你是靠味道来找幽兰草的吗”。

        他点头“我的鼻子稍微灵敏些”。他说着走向另一侧“你身上的月桂香味会有些影响”。

        依兰张了张嘴，扶额道“你一直也闻得到我这的月桂香味？”

        “你等等”他张开一只手示意她停住“待会再过来”。

        只见他左闻闻、右闻闻、上闻闻、下闻闻。最后露出一抹微笑才说“可以了”。

        依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干扰你吗”。

        “不好意思啊，你看这颗幽兰草，已经开花了，紫色的花”。

        依兰看过去，一株身型劲崛的幽兰草长在湿润的石头缝里，看起来亭亭玉立，根部蔓延出的两朵紫色的俊俏的小花半遮半掩，如同在杂草中自顾自长大开心的珍宝一般。

        依兰惊异得不敢发出声音，深怕吵到了它，只用眼睛对邵西表示了惊叹。

        “往常，如果遇到我觉得比较好的植株，我会带回去栽培，不过今天，还不是时候，下次再来。走吧”

        “诶，去哪”依兰才刚来就被他催着要回去了“那你背个背篓干嘛”。邵西在下面接她，伸手扶她下了石头，两人摇晃了一阵才站定。哈哈大笑起来。

        “再晚，就回不去了，走”

        这次，依兰走在前头，出了这片背阴面，回到了山坡向阳的一侧。

        对于她自己带头走出来这件事，她还是特别有成就感的。看着邵西乐呵呵的像个求夸奖的小动物。“我是不是太能记路了？”

        “走吧”他径直走到她的前面，认真的观察别的什么去了。眼里根本没有依兰这个人。

        算了，高高兴兴下山吧。今天得到了身心内外的洗涤，收获满满。

        路上，邵西的背篓终于发挥作用了。路上的橙色果子摘了半篓子，又拔了几颗野草野菜，也不知道啥，反正就是绿色的食物，然后就正式下山回去了。

        “你往那边看，对面的那座山上有一片玉山杜鹃”

        依兰跟着看过去，果然对面那座更高更陡峭更大的山脉间开着白色和蔷薇色的花朵，一簇簇，看的不清晰但老远就能感受到那种壮阔和美丽的感觉。“玉山杜鹃？好漂亮啊”。

        “我们在的这座山也有，但没有那么多，成片的更美”他又指向和山坡平行的左边位置，依兰果然看到了稀稀落落的几颗杜鹃花。这个杜鹃和她印象中的不大一样，叶子细细长长的，页面向皮革一样光滑的，针形或长圆形，不向她以前见到的杜鹃叶子毛茸茸的。然后花朵也是一簇簇伞状，花冠像漏斗样的钟状，白色花朵，带着一点点的蔷薇色红色斑点，花药又是黄色的。看上去玲珑剔透。

        她又不敢伸手去碰了。“好漂亮，这个地方太神奇了”。

        “和月桂国比起来的确神奇一些”。

        “你也很神奇”依兰回头说。

        “我那也种有几株玉山杜鹃，你回去时候可以带上一些”

        “带一整盆的吗，好啊！”依兰有些手舞足蹈地跟着他下山“等过几日我好好的参观下你的房前屋后”。

        “等你身体好些了不迟。我这地方不大，一天半载就走完了”

        在邵西的这片屋子附近，时间过的很快，或者说，过得很充实，感觉没有忙什么，也没有无聊打发时间，自然而然就过了一天又一天。

        到了下一次要去集市上商铺的时候，依兰才突然想起来什么。

        到了商铺便东张西望起来，不过什么也没看到，没看到安载的影子。她的确是忘了上次说好的后天见，她病的生不如死的时候。

        “你在找什么”红月过来问“过来喝点糖水吧，早上我们没吃饭就启程，赶了个大早”。

        “哦，对。现在还很早对不对”所以路上并没有上次看到的那么多人，曙光刚起来的样子。

        “对啊，你在等的人，估计现在还没出来”红月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端来一碗薏米银耳百合糖水，还特意从她自己碗里拨了个溏心蛋给她。

        依兰当然又给她拨了回去，“我现在好着呢，你多吃点”。

        正吃着之间，熟悉的人影走来，依兰用眼角看到他了，放下勺子。

        安载穿过不多的人群，走向角落的她们。

        依兰看着他，也不知道说啥，倒是红月用手肘碰了碰她。

        “哦，你来啦”

        “嗯，上次没看到你”

        平淡的接着话，依兰继续喝糖水“上次有点事没来”。

        “你们今天要忙什么”安载看向红月问。

        “不知道呀，看邵西的安排”

        说曹操他就到，邵西快步走了过来，看了会安载，问“认识的人吗”？

        依兰点头。

        “你好，你有事吗”

        两个人看着对方，最终安载回道“我和依兰约好了今天见一面”。

        “哦——依兰的朋友”他低头看着依兰，笑问“你大门不出，这几天就认识到朋友了？”笑意里满是爽朗的赞叹。

        红月从侧面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闭嘴“呵呵，这个是我们月桂国认识的朋友。不是赛邵岛人。对吧，嘿嘿，邵西，我们去忙吧”。她欲要拉着邵西撤退，却被不看脸色的邵西拉住了。

        “月桂国的朋友？那可稀奇里了，中午一起吃饭吧，我还是是可以尽个地主之谊的，如何？”

        不知为何，这个友好的邀请带着一丝不友好的气息。依兰尴尬的看着两人，不确定自己对这紧张气氛的感知是否准确，她看了眼红月，对方也在龇牙微微摇头。看来是真的，电光火石之间，不知空气中弥漫这的硝烟缘何而起。

        难道帅的人都看对方不顺眼？

        “那个，邵西，你不用在意”她正欲化解一丝邵西的戒备。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至少可以识别目前状况，邵西似乎不喜欢安载，而且是骨子里的那种不喜欢。气场不合那种。

        “好”安载赶在她发言完毕前回答“我叫安载”。

        “我是邵西”他说。

        依兰只好闭嘴，走向红月身边，远离这场硝烟。

        “依兰和红月早上还有事要忙，那中午时候我们去附近的尘尘客栈吃饭如何”言简意赅。

        “自然是好”安载回他。又看了眼依兰，面色复杂。

        “呃，那我们中午见。一会人更多了，这里人多”依兰朝他挥挥手。心里纳闷邵西怎么就刚好说了尘尘客栈，就是安载的那家客栈。

        待人走了后，邵西的不平气息才逐渐消退，回身看依兰。

        依兰被瞪得莫名心虚，她为啥要心虚，她也没做啥啊“干嘛，你把我朋友赶走了还这么气的样子。为啥呀”。

        “他是你的朋友，当真？”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危险和谨慎。

        依兰感到脚底发凉，由衷的莫名不解“是的，有什么疑问。我感到你并不喜欢他”。

        “我的确讨厌他的味道，尤其在这里。虽然这里任何人都可以来，但是除了买东西和观赏游看的人以外，会面不要选在这里”。

        “好吧，我以后会注意。因为我现在对这里还不熟悉”依兰认真的回答，也许她的态度就像一直都很认真做事的邵西一样。受他影响，她也很认真，并且态度诚恳。如果不是红月在旁边看见，谁都难以想象这乖巧的女子会是依兰？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他不是月桂国的人”邵西再次提出疑问。

        依兰张了张嘴“的确是我在日辰国认识的朋友，后来一起去了月桂国，再后来分开了。在这里重新遇到的”。真是知无不言，够坦诚相待了。

        “当真分开了”？他疑问地拖长了尾音，一双大眼睛里，除了疑问的意思外没有别的更多意思。

        依兰只好再次认真点头，一改以往的暴躁与不耐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让他那么的一丝不苟呢，你不能糊弄一个真心诚意认真生活的人呀，因为你做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感通是奇妙而难以言说的。

        依兰这么寻思着，看着他的表情。最终邵西点了点头“我可以闻到他的味道，和你的气味不是很合，而且，和我的地方气味更不合。希望你理解一下”。

        依兰点头，但是心中的疑问却更重了，一定有点什么，邵西不会对人这么不友好的，一定有什么原因，但她不适合现在问。

        带着疑问她到了休息室换衣服，而红月则去了姻缘簿的位置做准备，她已经很熟悉流程了。

        这时候邵西走进休息室，倒了一杯茶“我会看姻缘不是吗”他说。

        “嗯”依兰也倒了一杯，和他并排坐在长椅上。

        “他和月辰哥也认识吗”？

        依兰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许久后还是没有回答“也许吧，我又如何能那么了解月辰呢”。但事实确实让人惋惜和痛惜，她对月辰的了解很有限。

        “刚刚你可能没发现，他看到我第一眼，也不喜欢我，比我更不友好”邵西笑了笑“难道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月辰？”

        依兰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其实她一直觉得邵西有几分眼熟，原来是像月辰。但也说不上多像，就是在眉眼之间或者说某些微表情之间有相似的气息，并未明显到谁都看得出来。她跟着呵了一口长气“你倒是真有点月辰的味道，我才发现。安载应该没这么敏感吧”。

        “我只是推测，他定是不喜欢月辰哥的。看来不是一个好的故事，你们三个人”。他略带搞笑的叹了口气“你确定和他分开了？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在我这里还能有戾气的人不多”。

        “是啦是啦，你都问了好几遍了”她扯了扯头发“我在月桂国就够烦的了，来你这散心还要被你烦”！

        “还真是逃也逃不掉”邵西退开半个身子，看着依兰变得情绪化，笑了起来，带着些看戏的张狂欠扁“对不对？”

        “对对对，你不是还要忙吗。你倒是从我这算出了什么姻缘？”依兰转身，注意力回到他身上。

        “你和他没有姻缘，只有孽缘。你们气味不合，至少身体是不契合的。你的月桂香，他的檀香”。

        依兰扬起微笑，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不算”。

        邵西对上她流光溢彩的眼睛，道“主要还是，你的姻缘已经在别人手中了”。

        依兰收起微笑，同时收回手指，正色问“已经？谁呢”。

        “日后便知，我也还未知道是谁”他站起身，面对她，俯身戏谑一笑“还真是想逃也逃不掉，对不对。因为这些不是用来逃跑的，而是用来，研究思考。”

        依兰居然被说的噤了声，噤了呼吸，在原地研究思考了起来。为啥和国师殿相关的人都神神叨叨的，为什么离开了月桂国感觉水涵还在附近。她扶了扶手臂，起身到了首饰区去帮忙。

        这一室的喧闹嘈杂，在幽兰香的烘托下显得熠熠生辉。一个月四天的商铺生活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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