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尤麦会回到凉城，绝大多数是因为林鱼。

        远在大洋彼岸的尤麦接到林家的电话时，正是5月初。

        林鱼再次病危了。

        彼时尤麦刚结束学业，正打算留在英国发展，接到电话后，她立刻决定回国。无论导师如何极力挽留，无论国外有多么好的前景。她只想陪着她。

        飞机降落在这片土地时，尤麦的心还在漂泊，直到见到林鱼的那一刻，这颗不安的心终是扎根了。

        林鱼朝她张开双臂，尤麦在原地愣怔了一下。

        眼前的女孩病得脱了像，双颊凹陷，显得眼睛有些凸，面色苍白，即使化上妆也遮不住，单薄的身形，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可看而不可触。

        她的身子向前倾斜了一下，而后冲过去抱住她，不敢用力、只是环住她。

        林鱼用力抱紧了她，“你这只风筝飞得太远了些，差点就要被国外的风刮走了。”

        尤麦摸着她的脊梁，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块骨头，硌得她生疼，“线都在你手里，你收一收线，我不就回来了嘛。”

        林鱼说：“风筝收回来了，我可就不放手了。”

        尤麦说：“你就算放手，风筝也是绕着你飞。”

        林鱼列了张清单，那是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和她一起。

        第一件事，为她演奏。

        很多年以后，尤麦的眼前还能清晰地浮现那天的景象。

        偌大的音乐厅里，她坐在视觉效果最好的位置上，听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演奏。

        林鱼那时已经很有名气了，在很多地方开了很多场小提琴演奏会。每一场观众席都会专门空出一个最好的位置给她。

        万幸，这次她没有缺席。

        林鱼换上礼服，精致地站在属于她的舞台上，高傲优雅。快速消瘦的身体已经不能撑住那条潇洒不桀的黑色鱼尾裙了。尤麦在她后腰别上了扣针，追光灯追随着她的步伐，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似银光倾酒而下，为她周身镀上一层内敛低调的闪碎星光。

        黑天鹅的世界里只有一袭红裙的爱人，她比她怀里捧着的红玫瑰还要热烈。

        每一首曲子都是林鱼特意为尤麦谱写的，一共九首，代表她们相识的九年。

        林鱼有些累了，双脚一蹬，高跟鞋随意倒在舞台上，她赤着脚，朝尤麦得意地抛了一个眼神，随性而奏。

        尤麦忍不住笑出声，她的眼圈早已通红，一颗泪珠随着她的笑倏地沿着脸颊打落在怀里的红玫瑰花瓣上，她快速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支着眼尾，让溢出的眼泪沿着指缝渗到掌心。

        第二件事，是去寺庙祈福。

        高考之后的那年暑假，尤麦和林鱼一起去过一次这个寺庙。

        这一次去，林鱼是被尤麦一路搀扶上去的。天气很热，两人的手始终握着，掌心被汗湿，担心林鱼太累，两人上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旁人一口气能登顶的路程，两人走走停停了十多次。尤麦倒没有嫌弃林鱼的意思，只担心她的身体负荷不了这样的运动量。

        饶是现在的林鱼才80斤不到，尤麦也背不起她，更何况自己肩上还背着背包。

        “别了，你要是背我上去，你那腰直接得断。”林鱼喘着气，笑她天真的想法。苍白的脸上因为运动带上了些血色。

        尤麦也笑，“行吧，那就慢慢走上去。我是无业游民，有的是时间陪你。”

        香客很少，庙里也清静，两人跪在佛像前。虔心许着愿。

        尤麦双掌合十，微微垂着头。跟八年前一样，她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虔心为他们祈福。

        而林鱼只为她祈福。

        因为她知道尤麦不会想到自己。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也许是尤麦的心声还不够大，抑或是佛祖觉得她不够虔诚，林鱼的状态每况愈下。到了最后，她甚至连坐起来都要别人搀扶。

        林鱼还有一件事没做。

        最后一件事，是和尤麦一起看一次海上日出。她们在前一天傍晚在海边支起了帐篷，然后静静等待着日出的到来。

        周围很黑，眼前只有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还有耳边响起的海浪声。尤麦静静描述着自己这几年的生活，在国外遇到的人和事，似乎都没有在她的人生中留下很重的一笔。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尤麦只觉得海浪的声音弱了，更重的是林鱼的呼吸声。

        凌晨五点多，林鱼摇了摇尤麦，“菜菜，你睡着了吗？”

        “没。”她不敢睡。

        “有点冷。”

        她们坐在帐篷里，尤麦拿着毛毯裹住她，自己坐在她的身后将她揽进怀里。林鱼靠在她的颈窝处，她们听着海浪翻涌的声音，听着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她的呼吸似乎越来越浅了。

        “小油菜，再给我唱一首歌吧。”她的气息很轻很轻，尤麦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好，那你别睡。”

        “嗯。”

        尤麦有所感应，她不敢低头去看她。声音颤抖得厉害，眼泪无声地落在暮色里。

        “别哭。”林鱼伸出手，她抚上尤麦的脸，浅浅地笑，温柔且虚弱，“小油菜，对不起啊，我也要食言了。”

        尤麦附上她的手，那只秀气的手此刻瘦的不成样子，更多眼泪涌了出来，她哽咽着，“我还没唱完呢。”她继续唱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几声哽咽，依稀听得出旋律。

        “小油菜。”

        “我在。”

        林鱼说：“你要好好活着……带着我那份。”

        她还说：“我爱你，你慢点忘了我。”

        尤麦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她知道自己在回应她，“……好。”

        海平面逐渐显出浅浅的暖光，从下至上缓缓照亮了怀里女孩的面庞。她脸上带着笑，还有未干的泪水，有她的，有她的。

        尤麦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睡吧，辛苦你了，我的小鱼。”

        游鱼不属于森林，

        林鱼回到了大海。

        林鱼死在了她最爱的女孩怀里。尤麦的长发也是在那个时候剪的。

        她把剪下的头发做成了一顶假发，成为林鱼身体的一部分，和她一起熔成了灰，永远相伴于她。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一直到她变成灰，睡在漆黑的地下时，尤麦也没有哭，只是总有泪花在眼里打转翻涌。

        余音把林鱼的小提琴留给了她，“小麦，她不希望你回头看。”

        她坐在墓碑前，一会儿垂眸落泪，一会儿抿着泪花笑了，她眼里的泪水折射泪湿的瞳孔，仿佛把她们短暂却漫长的岁月回忆了无数遍。在今后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她还会像这样反复放映无数遍。

        墓碑上照片里的女孩笑颜如花，”她吻了吻墓碑上那张熟悉的脸，“下辈子，我一定用尽全力爱你。”

        树叶被风刮得作响，尤麦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没声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墓碑，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你不回我消息，我就只能来烦你了。”她起身，又静默了好一会儿。

        “你睡吧，我下次再来。”

        清脆的鞋踏声渐行渐远，只有风还卷着树叶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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