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临近下班时间，尤麦才有空拧开保温杯喝点水，她盯着电脑叫号系统，不紧不慢地小口往下咽，暗自祈祷今天的工作就此结束。然而下一秒，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栏新信息，尤麦囫囵吞下大半瓶水，有些烫，烫得舌头微微发麻。她随手抹掉下巴上挂着的水珠，清了清发哑的嗓子，按了号。

        “别紧张，怎么轻松怎么来。”

        面前的小姑娘只有十六岁，身上穿的校服，没有别校徽，肩上还背着书包，鼓鼓囊囊的，书不少。一个人来的，始终垂着头，不敢对上尤麦的视线。

        尤麦极有耐心地引导着她，小姑娘一直扣着书包的绳子，支支吾吾的，声音越来越小，情绪也逐渐消沉。“不用了，打扰了。”

        尽管看不见她垂着的眼眸，但尤麦知道里面都是求救的信号。她快速起身拉住对方的手，走到对方前面，一手扶着小姑娘的肩，一手帮她顺了顺头发。“一点都不会打扰，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千分之五，更何况你这还是花了钱换来的千分之五呢。”

        她牵着小姑娘坐下，对方依旧垂着头，但已经开始主动说话了，“医生，我觉得我病了，不是身体上的。”

        尤麦轻轻拍着她的手，“没关系的，人都会生病，生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但我们有痊愈的权利。”

        她循循善诱，话题也接近了尾声，“我以前站在教学楼或者别的比较高的楼层往下看时，都会有一种恐惧感，那你呢，会有什么想法？”

        “想跳下去。”

        “但是你没有跳呀，还坐在这里和我聊天呢，很不错，我得让你们老师给你发张奖状。”

        女孩勾了勾嘴角。

        学习压力太大，父母寄托的期望太高，生活只有考试和学习，她喘不过气，硬生生被堆压成了抑郁症。

        尤麦把报告单递给她，“确实是生病了，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克服它。”

        女孩捏着报告单，神情带着渴求和茫然，“我要怎么做？”

        尤麦指腹摩挲着下唇上的死皮，半晌后打了个响指，“先从一件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事开始。做试卷作业的时候，尤其是烦人的数学试卷，遇上对于你来说很难很费时间而且不一定能答出来的题目，果断放弃，也不要去想，睡觉前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然后睡个好觉，养精蓄锐。”

        女孩抿唇点点头，“谢谢，真的很不好意思，耽误了您很多时间。”

        “没关系。”尤麦拍拍她的肩，“努力学习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吧。”

        等到对方离开了诊室，尤麦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唐秋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让她赶紧过去。

        尤麦现在赶过去也吃不上一口热乎的了，干脆直接去聚餐后定的ktv好了。

        她在医院外面的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和一瓶酸奶，匆匆垫了下肚子，然后打车赶去唐秋给她发的地址。

        尤麦上车就容易犯困，只好全程看着手机，在几个app界面来回切换了几次，靠着车窗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的泪花，然后打开了车窗，靠着灌进来的风清醒一下。

        她正刷着朋友圈，突然一个急刹车，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栓了回来。

        “姑娘，还有几十米就到了，你看你是要在这下还是等等。”

        尤麦有些怒了，“前面不是还有路可以开吗？”和前面的白色轿车间隔了至少二十米。

        司机咂咂舌，“谁敢开过去啊。”他朝着前面的车抬了抬下巴，“没怎么了解过车吧，前面那辆车，方圆五米，不，十米之内都没有敢靠近的。”

        她摇摇头，确实对车不怎么了解，只认得常见的几个车标。“什么车？”

        “劳斯莱斯库里南。”

        光是前面四个字就足以证明它的价格，更别说后缀。只是蹭一下这辆suv的漆，司机和她一人割一个腰子都不一定赔得起。

        尤麦目视前方，副驾驶的男人先出来，紧接着驾驶位的门开了，先是一条腿稳踩在地上，露出一节脚踝，很快车主从位置里出来，西装革履，肩宽腰窄，目测接近一米九，他始终背对着尤麦，抬手看了眼腕表。把车钥匙递给了男人。

        她心里没来由地想起一个人。

        就在他要走向车前露出脸的时候，尤麦的手机响了，她低头回消息，再抬头的时候人已经进去了，车也开走了。

        “就这儿下吧。”她快速付了钱，解开了安全带。

        车门一开，热浪扑面而来。

        隔着十几米就看见了唐秋的身影。

        “这是谁呀。”唐秋站在最高一级阶梯，举着手机作势在拍她，“哪位大明星，变化这么大！”

        尤麦站在最下边，记忆中穿校服扎高马尾的少女和眼前穿着一字肩小黑裙的女人重叠在一起，她扬起一边眉毛，“我是你爸，千变万化。“

        唐秋路下阶梯，给了她一个拥抱，“怎么还跟高中一样。”

        什么一样，尤麦没问。

        唐秋还跟以前一样挽着她的胳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尤麦还是一样，默默听着，偶尔笑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一推开包间的门，几十只眼睛齐刷刷看向她们站着的方向。

        尤麦有种直觉，这些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唐秋拉着她到其中的一张沙发上坐下，孟庆浩给她倒了三杯啤酒，“医生救死扶伤忙可以理解，但是这三杯不能少啊。”

        尤麦这几年在国外基本上不碰酒，一个女孩子孑然一身在国外，喝酒总是不安全。现在的酒量怎么样，她也不清楚，总之没有以前好了。

        她笑着端了一杯，“当然不会少。”

        孟庆浩开玩笑说：“当年心理课说的职业选择，最后只有你做到了，还真是厉害。”

        尤麦说：“不是厉害，只是没有目标，随口说的话，干脆当成目标去做了。”

        有人把话筒递给尤麦，她摆摆手，“不唱了，唱不动。”

        她说的是真的。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和别人沟通，她的声音都是哑的。下了班，甚至连嘴都不想张。

        周围一圈的人泛泛而谈，有的人早已成家，有的人还在继续自己的学业。不知道是谁来了一句，“还是高中好啊，累是累了点，但是总归是甜的。”

        是啊，还是高中好。尤麦想着。

        大家开始玩起酒桌游戏，尤麦也在其中。

        唐秋大笑得：“麦子输了！快抽一个惩罚！”

        尤麦轻笑一声，手指随意触了一下手机小程序，界面停下，尤麦看着上面的一行字，饶有趣味地抿了下唇。

        大家都兴趣盎然地看向门口，看下一个进门的人会是谁。只有尤麦自己，神情自若地小口抿着酒。

        孟庆浩说：“一会儿有个重磅嘉宾可能会来。”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尤麦抬眼去看，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

        心脏停了一瞬。

        他好像高了，五官更深邃了，西装裁剪立体，很称他的身材，外套敞开着，里面的白色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扣。隔了几米远，尤麦也能感受到他的气场，足以碾压在场的所有人。

        唐秋捅了捅她的胳膊，“你这什么狗屎运气，碰到你老同桌了。”

        尤麦这才收回视线。

        孟庆浩说：“大家掌声欢迎一下老同学啊，冷总可是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的。”

        有小部分人看着尤麦，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等着看戏的。

        尤麦设想过很多和他再次相逢的场景，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心脏疯狂跳动着。起身走到冷烬面前。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神很冷。

        说不出的滋味，搅得尤麦心里很不好受。她硬着头皮上前，双唇微启，没发出什么声音，随后声音还是冒了出来。

        “……可以啊，又大了。”

        “……”

        在冷烬开口说话前，尤麦快步走回了位置上。

        周围的人自动给冷烬让出了最中心的位置。孟庆浩解围说：“玩游戏呢，尤麦上局输了。”

        冷烬没看一眼尤麦。

        尤麦把位置让给了其他人，和唐秋赵安娜坐在一旁闲聊。

        赵安娜拨弄着珍珠耳坠，“麦子在什么科室？”

        “精神科。”

        “看精神病的？”

        尤麦点头，“差不多。”

        唐秋把肩靠在她肩上，“我也得经常骚扰你了，压力太大了，我这头发成团掉。”

        “尤麦牌垃圾桶永远为你敞开。”

        赵安娜笑称她是“心灵导师”。

        冷烬没有多待，只坐了几分钟就起身离开了。

        尤麦心里没来由地空旷，她跟唐秋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出去透透气。

        冷烬从另一个包间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尤麦的身影。刚刚在包间的时候也是，其实他一下就看见她了。

        别人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不一样，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脚上踩着的还是平底鞋。走到他身前的时候，身上还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味道，没有刺鼻的香水味。

        冷烬觉得，自己可能是闻多了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所以才会觉得她的香味勾人。

        尤麦脸上的妆很浅，最勾人的还是眼睛，她眉骨高，显得眼睛很深邃，眼尾的泪沟明显，眼线一挑，更显得撩人。

        此刻她正在打电话，说的是全英文。时不时笑两声，语气很是轻松。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解开手提包的活扣，取出里面的烟盒，从里面滑出一根，咬在嘴里。烟盒放了回去，她又在包里翻找打火机。微微垂头，有几缕头发滑到前面，遮住她小半张脸，等到找到打火机，她点燃了咬在唇间的烟，朝后捋了一把头发。

        很普通的动作，但尤麦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件很小的动作都能无意识地展现的很性感。

        她把烟从唇间取出夹在指间，夹烟的手支在胳膊肘上，唇间没有烟雾溢出。她低笑一声，“missyou？maybe”

        薄荷味的女士香烟，烟味不大，但冷烬还是闻到了。

        刺鼻。

        尤麦过于专注，甚至没发觉冷烬就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站了一会儿。

        冷烬的眸色深沉，察觉到身后来了人，他转身，助理陆远恭敬地朝他颔首，“冷总，盛世集团那边已经到了。”

        冷烬抬手看了眼时间，“嗯，走吧。”

        等尤麦打完电话回头的时候，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她回到包间，又坐了回去。一直等到聚会散了，大家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一大群人黑压压挤在走廊上，其中几个走得摇摇晃晃。

        尤麦退到队伍最后，抱着臂跟着人群走。

        “冷总真是年少有为啊，期待下次的合作。”

        尤麦能感觉到冷烬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身前有人在开玩笑，彼此之间推了一把，其中一个重心不稳朝后踉跄了一下，恰好撞到了尤麦，地面瓷砖滑，她也没个防备，就被对方撞到了。

        身后不远的冷烬明明可以扶她一把，却侧身躲开了。尤麦撞上一间包间门，门比较厚重，她勉强站稳。肩胛骨撞到把手，后腰也没能幸免于难。

        即使出于人道主义，冷烬也可以扶自己一下。

        狗男人。

        冷烬只看了她一眼，眼里似乎有些轻浮和轻蔑的情愫在。

        尤麦直起身体，跟在最后面。

        她撞得不轻，后腰一碰就疼，估计青了一大片。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有男同学刻意晃着手里的宝马钥匙，提出要送尤麦回家，被她拒绝了。

        人群散了，尤麦还站在原地，盯着雨幕。

        她在想，自己出门前关窗了没有。

        “停车。”

        陆远稳稳停下车。

        冷烬打量着尤麦，她的表情很淡，抱着双臂而立，接着就一头扎进了雨里。

        冷烬脸上神态难辨，只是寒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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