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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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城靠海,海边有一座很高的塔。
登上塔,能看见远处载满货物的商船不断向岸边靠近,又从岸边远去。
再近一点,甚至能看见甲板上迎风而立的身着异域服饰的男女。
孟崖最后一次用轻功把他带到塔顶,指着一个方向对他说:“那里,我下一个将去的地方。”
贺云舒顺着方向看过去,是夕阳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贺云舒想挽留他,小小的手摇晃着孟崖腰间的酒葫芦,能感受到半满的酒在里面荡漾:“可那边没有路了。”
孟崖哈哈一笑:“没有路就坐船。”
贺云舒想,我爹是城主,可以不让船靠岸,于是他问:“如果没有船呢?”
你会留下吗?暗流城其实很不错的,商铺多样,各地的货物都有。
孟崖逆着海风喊:“没船还有大鱼,没有鱼还有大王八!他们都能载我过海!”
贺云舒想象:一个威风凛凛的侠客站在大王八壳上乘风破浪。
咦,有点辣眼睛。
他拒绝:“不行,你不能坐大王八。”
恰好,一只硕大的海鸟从他们头顶划过。
孟崖指着天空:“不坐大王八,大鸟也一样!”
贺云舒勉强同意了,大鸟可以,比鱼和王八威风。
还想说些什么,他听见有人在底下喊:“云舒!孟大侠!回家吃饭了!”
往下一看,是少年时期的贺冷杉。
“就来!”贺云舒喊,他转头想对孟崖说,“我们回去吧。”
可是身旁空空如也。
“孟大侠?孟大侠?”贺云舒焦急地四处张望。
又一只海鸟划过头顶。
难道在鸟背上?贺云舒看见海鸟侧身划过水面,拉起一道长长的白线。
海面上,孟崖脚下踩着巨大的龟甲。
只见孟大侠解下腰上的酒葫芦,猛灌一口,回头冲着贺云舒的方向大笑:“骗你的!就坐大王八!”
“啊!不要王八!”
贺云舒从梦中惊醒。
贺冷杉摸摸他的脑袋,问:“什么王八?”
贺云舒呼吸急促,终于反应过来:哦,原来在做梦。
他明明记得孟崖是乘船走的。
还好还好。
贺冷杉担忧:“做噩梦了?”
贺云舒摇头:“没有。”
贺冷杉:“那起床吃饭吧。”
“嗯。”
饭菜都布置好了。
贺冷杉给他夹菜:“城郊的鲜鱼,尝尝。”
咔嚓——像老木枝折断。
贺云舒望向窗外:“什么动静。”
然后被塞了一片鱼。
鱼骨已经被厨师剔除,只剩下无害干净的鱼片,口感细腻。
这位兄长始终惦记着弟弟没吃成的鱼宴,命人捞了一筐在后厨的水坛里养着。
扑通扑通——像巨石入水,像大鲤回家。
贺云舒:“大哥,你听见了吗?”
贺冷杉又夹菜:“刚冒头的鲜笋。”
笋片白嫩脆爽,不用大料辅佐,清炒出锅便已鲜美至极。嚼碎下去,口齿还残留着雨后山野的清香。
唰啦唰啦唰啦——像笤帚捅树冠,狂风卷花坛,大雨浇金钟。
继续夹:“鸡腿。”
贺云舒放下筷子,神色严肃认真:“是不是有人在打架。”
贺冷杉把鸡腿放到他碗里,一本正经:“怎么会呢,你听错了,来来,吃饭。”
“哪里跑!”外面,一声怒吼直上云霄。
贺云舒琥珀色的眼睛里写着不容置疑四个大字:我刚刚听到什么?你还说没打架。
“咳。”贺冷杉也放下筷子,“大寒。”
大寒不知从哪冒出来:“属下在。”
“让外面消停点。”
打就打,这骂的是什么东西,是小孩子能听的吗?
大寒:“是。”
没多久,外面的动静就消失了。
贺冷杉:“继续吃饭。”
“哥。”贺云舒咽下米饭,“外面是谁啊,刚刚的声音我听着耳熟,好像是惊蛰的。”
贺冷杉镇定自若:“你听错了,不是他。”
贺云舒一想,也对,惊蛰身为暗卫首领,极少露面,整个人看上去冷峻帅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说话有点结巴,因此平日寡言少语的。
他心道:刚才声音的主人好像很生气,惊蛰那么稳重,才不会因为生气失了分寸。
“呸,不要脸的狗……狗东西!”外面,惊蛰骂骂咧咧地被大寒拉走了。
贺云舒:……
冷酷暗卫的形象有点破碎。
他的好奇心被激起了,谁能让惊蛰动怒?
正想着,敞开的窗户倒吊下来一个人,那人手里还抱着个瓜,可见腿力和臂力都十分了得。
两天没见,殷楚之还是熟悉的腔调:“小郎君,吃饭呢,啊,少城主也在,真的好巧。”
巧个头!贺云舒他看殷楚之的腿确实已经痊愈了,默默喝了一口汤,心道:这就一层楼,你为何从顶上下来?
痊愈了,骄傲了。
特意来他面前显摆是吧。
哼。
贺家两兄弟都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殷楚之把瓜放在窗台上,然后从胸口摸出一封信,用瓜压好。
“二位吃好喝好。”操着店小二一般的口吻从屋顶飞走了。
贺云舒震惊:他的身手竟然这般好?
贺冷杉走到窗前,仔细检查了一遍殷楚之放下的东西。
左看右看,伸手拍拍。
熟了,咳,不对,确实是个普通西瓜没错。
然后把瓜放到一边,拿起那封信。
贺云舒不好走动,在餐桌旁伸长脖子,眼里露出求知的目光:大哥,给我看看。
贺冷杉把信封给他,贺云舒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贺小郎君亲启。
笔锋遒劲有力,字倒是写得不错。
贺冷杉道:“拆开看看。”
信封里有两张纸。
上面一张写着——
“贺小郎君安。殷某前日于三花阁下金屋前偶遇郎君,然殷某言语鲁莽,触怒郎君。自此别后,懊悔不已。”
贺云舒看了两句停住了:道歉信?
接着往下——
“小郎君说得对,三花阁下乃天选之鸟,境界空灵,不屑切切为人语(注:此处人语指殷某此等粗鄙之人的言语)。殷某有幸,闻得其声天籁,如清泉涓涌,春风过谷,又如昆山玉碎,凤音啼鸣,且乐且哀,殷某有感而叹:此乃神鸟也!”
贺云舒扯了扯嘴角:就三花哪破锣嗓,这也能吹。
继续——
“殷某受仙语所惑,飘飘乎不知其所以然,竟妄下狂言,对三花阁下不敬。万幸郎君于身侧提点,方醒悟及时,悬崖勒马,不至一错再错。醍醐之恩,殷某深知无以为报,特持老农所赠麒麟金瓜一枚及拙作一幅赠于郎君,另有银米三捧奉于三花阁下树前,聊表吾心。”
文字到此结束。
麒麟金瓜……贺云舒看着窗台上比三个脑袋加起来还大的西瓜,沉默了:说得好听,不就是个西瓜。
哦对了,还有一张。
展开第二张纸,这便是殷楚之的“拙作”了。
纸上有一行小字:神鸟托梦图。
画中,一只肥胖的鹦鹉站在金枝上,耀武扬威地昂首望天,占了大半张纸。地上,一个潦草的小人匍匐跪拜,脑门上写了个“六”,殷六的六。
虔诚的姿势仿佛昭示了一句话:我真的知错了。
总体而言,很是生动。
贺云舒忍俊不禁:“哈哈哈……”
然后发现贺冷杉在看他,眼神意味不明。
贺云舒:“哈哈哈……咳咳咳呛到了咳咳咳。”
赶紧正色。
贺冷杉放下筷子:“云舒,难得看见你笑。”
贺云舒否认:“我没有。”
贺冷杉夺过画,在他眼前晃。
贺云舒:“哈哈哈哈哈。”
眼泪都要出来了。
贺冷杉:还说你没笑。
贺云舒又否认另外一件事:“我明明经常笑。”
露出牙齿,嘻嘻哈哈。
看吧,经常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笑。
贺冷杉心里明白,自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弟弟就很少发自内心地笑过。
他讨厌见到生人,总是把自己关起来。
不出门,不经事,没有朋友。
这样的贺云舒,生活中没有除家人以外的色彩,家人又都忙碌,他哪里会开心。
贺府里的人各司其职,要不是有小满跟着他,贺冷杉是千万不放心的。
然而小满过于一根筋了,或者说,贺府的人皆是如此,包括贺冷杉自己。
贺云舒不喜见人,贺府就纵着他,以为这样就是对他好,可是时间一长,贺冷杉他们开始害怕起来,害怕贺云舒把自己裹成一个封闭的茧。
殷楚之是个外来客,行事不循常理,也不像其他人一般趋炎附势。
贺冷杉本想让他伤好后就走,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人好像还有点作用。
算起来,贺云舒身边很久没有新人出现了,也许是个机会。
他又问,“云舒,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瓜?”
贺云舒:让我想想。
片刻之后:“杀了吧。”
吃瓜。
用完饭后,贺冷杉去办公务了。贺云舒待在屋里,展开信和画。
贺云舒:好傻,什么人才会把自己画成这样。
小满凑过来:“公子,你在看什么?”
少城主让他先去隔壁用餐,吃到一半就听见外面冒出许多不寻常的动静,乒乒乓乓,像拆家。
他跑出去一看:老天!
几人抱的古树被拦腰截断,精心养护的花坛砖石开裂,土壤都从里面迸出来,湖心亭的瓦片更是被打得稀碎……
谁干的?小满只见两道残影在空中飞来飞去。
他的眼力跟不上他们的速度,残影不一会儿就飞远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怎么有人敢在贺府动手。
我应该在干什么来着,哦,吃饭,我去吃饭了。
小满恍惚离去。
下人们收拾完碗筷后他才进到贺云舒的房里来,根本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贺云舒把纸张递给他。
小满看过后: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殷楚之真是莫名其妙,连鹦鹉都能吹出花儿来。
贺云舒:“哈哈哈。”
小满只好跟着:“……哈哈哈。”
公子居然喜欢这种调调!我竟然不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真是该罚!
小满下定决心好好学习,收回前面乱七八糟的评价,公子喜欢的就是精华。
小满看着画,夸道:“好!好画!”
回去临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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