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宫宴

我的婚事到底还是没有定论，但皇后的千秋却快到了。

        自那日与李二在慧宝寺见过之后，家中气氛愈发紧张。

        阿娘问我，若是现在替我招亲，我可情愿？

        李二并未骗我。虽然我对他行事多有不忿，他言语当中也多有自偏，但他确实说出了事实。

        阿娘进了好几次宫，面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的反馈却不如人意。

        最后一次时，太后娘娘只与阿娘说，若是真如此不愿嫁入皇家，那不如在此事成为定论前，为我赶紧找一门亲事。

        三哥听闻消息后，在家中演武场中砸烂了一整根训练木桩，恨恨道：“早知如此，婵娟还不如就呆在永东了！”

        二哥这几日一直为我在外奔波，挑选合适的人选，听到三哥这么说，只是苦笑一声，道：“圣上和皇后既已经看上婵娟，左右不过一道赐婚，永东和上京并无区别。”

        家中为我百般烦恼，我不敢多说，生怕自己露出几多怨恨，平白惹得家中人伤心。

        宫中的旨意多半被太后娘娘阻扰，因此迟迟未下。但镇国公府择婿一事，也不可声张。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幼便被家中人疼爱，女子结亲为一生大事，纵使时间紧迫，家中也不愿委屈我半点。

        直至前日，家中才列出了一二选择，但皆不是十分胜意，阿爹阿娘犹在考量，还未出一个结果，皇后的千秋节就已经到了。

        宫中传统，皇后的此次只是小千秋，虽是如此，京中凡是有品级的夫人浩命也都需带着家中的小辈入宫，庆贺千秋。

        我如今既已回京，那这千秋宴，也非去不可。

        我家对于千秋宴虽避如蛇蝎，但皇后的千秋宴却是少有的各家可以尽情相看小辈的地方，算得上每年上京各家的重要事。

        阿娘为我布置了一身不甚显眼的行头，既然我们单家要绕着皇家走，自然不可在这千秋宴上如何引人注目。

        大哥二哥已在朝中领职，自然不会随阿娘一起入宫赴宴，因此只有三哥打马在前，我和阿娘在轿中，三人一同入宫。

        临出门前，阿爹在门口送我和阿娘，阿爹只和我说了一句：“万事有阿爹，不必操心。”

        我看着阿爹已染上斑白的双鬓，一时之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还是阿娘将我拉上了车，又细细安慰我，让我莫怕。

        若只是我一个人之事，我自然是不怕，可如今此事已然涉及到了家人，我如何能不惧？但我亦担心阿娘过于操心，便点点头，笑着和阿娘说不怕。

        马车一路行到了宫中，三哥作为男子，不与我们同席，被宫中的黄门引去了前殿，我和阿娘与同级的浩命们一同前往后殿。

        世人皆知镇国公府简在帝心，一路上与阿娘打招呼的人不断，亦有几个昔日我认识的闺秀同我打招呼，但我心思不在此，只是勉强敷衍回应。

        一路上宫人嘈杂，人口众多，我心思万千，等到回过神时，已经落座开宴。

        ——而皇后正在点我回答。

        皇后正坐在主殿之上，我看不见皇后的神情。

        昔日因为我与李昰十分不对付，因此皇后虽然号称贤惠，但见到我时，也多是不见温度地表面功夫。此时她端坐在正殿之上，却正温声问我一些生活琐事。

        我一句一句小心答了，并不如何多说，只当自己是一块木头。

        许是如我这般对皇后的关心表现得如此木讷的闺秀实在少见，殿中气氛一下有些冷清，皇后却仿佛没有察觉到我的抗拒一般，依然在细细询问我，对我的喜爱之情几乎是溢于言表。

        阿娘垂下了眼，不多时，我就听到宁国公夫人的声音：

        “娘娘，您就算是再喜欢镇国公家姑娘，也不能逮着一家的姑娘看吧？我看呀，您再问下去，等会儿单家姑娘就要被其他小姐们吃掉了。”

        宁国公与我家一样，是父辈打下来的勋贵。但与我家不同，老宁国公虽然卸任传位于现宁国公，但身体康健。

        老宁国公与圣祖皇帝是拜过把子的交情，因此宁国公府虽然少问朝事，但在皇家面前，也还有几分薄面。

        皇后听到宁国公夫人的话，才放过我，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婵娟自幼在宫中长大，本宫昔年就欢喜得紧，多问了几句，你这促狭鬼就跑来打趣我了？我呀，只想要婵娟是自己女儿才好呢。”

        皇后此话一出，殿内瞬间窃窃私语不断，阿娘赶紧回话，道：

        “皇后娘娘喜欢婵娟，是婵娟的福气，娘娘为天下之母，别说是婵娟了，便是世上的其他孩子，都得感念娘娘的慈爱呢！”

        皇后就笑了起来，也不再多说，让我起身入座，转头和其他夫人交谈起来。

        阿娘在桌下拉着我的手，我才恍觉自己不知何时手已微湿。

        不多时，食材上殿，我坐在阿娘身边，食不言寝不语，只想着安全糊弄过去。却不曾想，之前皇后特意展现出对我的不同，不过是一个开始。

        一名宫女在我身旁布菜时，将一碗汤打倒在我身上，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闹出不小动静。

        皇后便指了一名宫女引我去偏殿更衣，阿娘想要陪我同去，却被皇后留下，最后只有我和那个小宫女从殿中出来，往偏殿而去。

        阿娘很是担心，但阿娘并不知道我在永东到底学了些什么。皇后如果是在殿中，当着众人的面施压于我，我尚且顾忌颇多，无能为力。但皇后既然让我去远离人群之地，那反而是解了我的桎梏，只要是四周无人，就凭着宫中的几只三脚猫，还奈何不了我。

        那小宫女将我请到一处宫室当中，又请我在此稍后等待，她去替我娶衣。

        我可有可不有地点点头，此时我倒是兴致盎然，就想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手段在等着我。

        这宫中我也算得上是驾轻就熟，当即纵身一跃，蹲在了房梁上。

        宫室内的蜡烛燃烧，蜡芯过长无人剪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我在房梁上蹲了许久，都没见到有人来。

        那小宫女说是去拿衣，却许久不见踪影，可见必有设计。但我等了这么些功夫，亦未有他人前来，也甚是奇怪。

        我正思索间，却听到了室外终于是有了人声。

        我侧耳倾听，按脚步气息来断，外面应是有三人，脚步皆是虚浮，应是饮了酒。

        他们在门外停住，一个男声道：

        “这边甚是偏僻，要不就把我二哥放这吧？这边常年闲置，无人往来，他醉的不清，省得到时候出去丢脸。”

        这名男子应当年岁不大，正在变声之时，声音不大好听。

        他说完之后，另外一个人说：“殿下说的是，二殿下如此情形，还是在此处歇息为好。”

        殿下？二殿下？

        等等，他们说的不会是李晏吧？

        我被吓了一大跳，就算站在门外的是李昰我都不会如此惊讶，可怎么看样子是李晏？他又想干嘛？若真的是他蓄意谋算于我，那我一定不会对他再客气！

        正在磨牙间，外面的人已经推开门，我赶紧敛息。

        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推开门先走进来，他穿着一身颇为名贵的常服，服上暗线绣着龙纹——若是我没猜错，他应当是当今圣上的五子，五皇子李昱。

        在他之后进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身上还架着一个穿着墨青衣服的男子。那男子我不认识，可是那个瘫在他身上的人，不是李二又是谁！

        李二看起来是饮酒过多，他被两个人架着，毫无反应，任由人丢在一旁的贵妃榻上。

        李昱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他将人放下之后，就招呼着另一个男子出去，一边走一边说：

        “二哥也真是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喝这么多，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好父皇不在……算了，让二哥在这边歇会，我差人去禀告太后娘娘……”

        我蹲在房梁上，看着李昱一边抱怨一边带人出去，出去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直到他们脚步声渐远，四周又回归了安静。

        李晏就在我房梁正下方的贵妃榻上躺着，他看起来是喝多了，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鬓都有几丝凌乱，脸上泛起一道潮红。他酒品看起来还不错，此时只是安静地躺在贵妃榻上，保持着被人放下时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动。

        宫室的灯笼甚亮，我蹲在房梁上，连他脸上有几根睫毛都能数得清清楚楚。

        李晏本就长得极好，此时脸上微红，闭目酣睡，我之前只在那些“闲书”中读过灯下美人之貌，之前只觉得是那些文人臆造，此时看李晏，才知道确然有灯下美人——他不过是睡在那里，却无端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昳丽来。

        呸！再好看他也是个混蛋！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看李晏，让自己思绪回归正事。

        若是李晏故意在皇后千秋宴上暗害我，那为何他现在是这么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若是李晏策划，皇后又怎会帮他？若这不是他的谋划，那他此时出现在这里，未免也太过巧合。

        我正思索间，又听见外面有了声响。

        有人正在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还在说些什么。

        我仔细听了听声音——这讨厌鬼的声音就算是化成灰我也不会忘记——是李昰！

        李昰径直往宫室而来，而李晏在贵妃榻上躺着，似乎是终于察觉姿势不对，他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然后咕噜一下落到了地上。

        我蹲在房梁上，一边想着李昰想要干嘛，我要如何应对；一边看着因为摔倒在地上而疼醒，正撑着身子坐在地上环顾四周的李晏，只觉得进退两难，罕见得想起来当初祖父常说的一句话——

        干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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