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婚

我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被彩云叫醒的。

        触目可见的是恍如白日的烛光，我还在床上揉眼睛，猝不及防屋子里就被塞满了。

        阿娘带着喜娘、全幅太太宁国公夫人以及其他一些女性亲戚、丫鬟进来，我的房间瞬间就变得热闹起来。

        阿娘看了我一眼，说：“怎么还没帮小姐洗漱？快快快，不要误了吉时。”

        话音刚落，我就被丫鬟们从被子里剥出来，迷迷糊糊地被人套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彩云打来水为我净面，我才算是彻底清晰过来。

        宁国公夫人正在旁边和我阿娘说话，见我总算是睁开了眼睛，才笑着打趣一句：

        “我们的新娘子总算是醒了，平常新娘子都是整宿整宿睡不着，我们婵娟倒好，一觉睡到天亮。”

        宁国公夫人与我阿娘是闺中密友，又一同嫁入勋贵之家，自然关系好得很。宁国公夫人多子多孙，家中和睦，宁国公府地位超然，是上京再好不过的全福太太人选，上京家嫁女，多得是请她请不到的。

        我被宁国公夫人的话臊红了脸，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能睡，不过是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子时才迷迷糊糊入睡，今日才会醒迟了。

        见到我红了脸，宁国公夫人也不再打趣我了，反而笑着和阿娘说：“我看这整个上京，都没有比婵娟更俏的闺女了。”

        我阿娘就笑弯了眼，埋怨宁国公夫人这张嘴真是见人说人话，因为有宁国公夫人在这里打趣，我心中的紧张不舍才少了些。

        等我净完面，喜服也已经被套上了，我被彩云扶着坐到了妆奁面前，喜娘拿着五色棉纱线来替我开面，等到喜娘绞完，我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怪不得只有成亲之日才会有这种装扮，这种细线挑汗毛的事情，委实让人不想经历二回。

        喜娘开面之后，又为我拿来面霜细细涂抹。面霜带着清凉气息，我的脸本来被绞得通红，此时倒是好转不少，喜娘轻轻在我脸上揉动，等到我脸上面霜完全吸收后，才打开妆奁为我细细上妆。

        我舅家过来的几位表妹就凑在前头看喜娘为我上妆。

        我舅舅的嫡女，谢家三小姐谢娉婷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此时她双手撑着脸，红着脸说：“表姐可真好看！那安王可真有福气！”

        她话才刚刚说完，就被一众姐妹打趣，有谢家表妹说她就是个小色鬼，看到好看的人就走不动路了，还有些姐妹说要她别急，等过几年她嫁人，保准也会和婵娟表姐一样好看，直把我这个小妹妹说得满脸通红，跺脚说她们欺负人。

        多亏我这些表妹，我见她们莺语连连，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家里的交代，喜娘给我上妆很是仔细，等到喜娘替我将妆容上好，天已经大亮。

        妆容已上好，便需要为我挽发鬓，宁国公夫人接过喜娘递过的梳子，走到我身后。

        铜镜中倒映出宁国公夫人的影子，宁国公夫人将梳子高高举起，从我头顶一直梳到发尾，一边梳一边说：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阿娘站在我身后，忍不住哭泣出声。

        我听到阿娘的啜泣声，还是没能忍住，红了眼圈。

        喜娘见我如此，连忙说：“哎哟我的新娘子，这会可不兴哭，这妆还没定呢，一哭就得成大花脸了！”

        谢娉婷连忙给我手帕，一边给一边说：“对呀对呀，表姐快别哭啦，哭了就不好看了！”

        阿娘见我垂泪，生怕影响我今日准备，连忙擦干眼泪，急急忙忙哄我：

        “都是阿娘不好！乖宝快别哭了，今天大喜日子，可不能哭。”

        我只好强忍住泪水，用谢娉婷给的手帕轻轻汲取了眼眶的泪，但也许是因为强忍，虽然眼泪没能流出来，但是眼眶和鼻尖都已经泛红。

        谢家小表妹在我面前愣了半晌，才张大嘴说：“表姐，你哭起来真好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其他姐妹敲了一个暴栗，捂着头不说话了。

        多亏这花痴小表妹，我被她这么一闹，倒是破涕为笑了。

        宁国公夫人已经替我梳好头，喜娘就接过了梳子，利落地开始为我挽鬓。

        我看着喜娘将我的头发一寸寸挽入鬓中，直至我整个后颈都露在空气中，喜娘又小心翼翼地用梳子蘸上桂花头油，将那些不听话的碎发一点一点梳入发中。

        雕金点翠的发冠带上头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顶了一个大砖头，仿佛间有几分回到了永东习武的时光。

        阿娘接过宁国公夫人手上纯金的凤簪，这是宫中特意赐下的，昭示着宫中对我与李晏这桩亲事的重视。

        阿娘轻轻将这凤簪插入我发间，至此我算是完成了所有新娘子出嫁前的梳妆打扮。

        众人将梳妆好的我送到已经铺好大红喜被的床上坐下时，已然快到午时了。

        彩云带着几个丫鬟从屋外端来点心，点心做得甚是小巧，一口一个，是为了不破坏新娘子的妆容而特意制作的。

        阿娘端到我面前，催促我赶紧用些，又叮嘱彩云，今日事多，可千万不能让我饿着。

        宁国公夫人在旁边直笑，对我说：“你娘呀天不亮就起来给你做了，还担心你今日只吃点心吃腻，特地差人到我家要了祖传的方子，可得多吃点。”

        接着又说：“今日万事不用担心，就安安心心做新娘子就行！”

        我吃着阿娘喂的点心，只觉得眼眶又红了起来，只得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下眼中泪意。

        前厅家中宾客已经来了，阿娘待不了多久，只好吩咐彩云好好陪我，就和宁国公夫人一起带着一众表妹出门迎客。

        彩云挑着几盘点心又让我用了些，但水却不敢让我多喝，因此即便我想多吃些，也只得将将停下。彩云就将剩下的点心用油纸包好，小心翼翼塞入袖中，道：

        “小姐不用担心！等之后小姐饿了，唤彩云就是！”

        她今日干劲十足，倒是很有几分要护住主子的大丫鬟派头。

        彩云十二岁跟的我，从永东一直跟着我到上京，她是永东老家那边人家的小女儿，不同于其他仆人，彩云跟我，是为了报答我对她弟弟的救命之恩。彩云因为从小在家人陪伴下长大，又是在我们永东老家那样的地方，性子不免跳脱，可没想到不过到上京三个多月，如今已经有模有样了。

        彩云怕我无聊，便挑着这几日的趣事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然后就有仆人小厮在外面叫喊着：

        “新姑爷来啦！新姑爷来迎亲啦！”

        我心头就又是一紧。

        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屋中又呼啦啦进来一大堆人，喜娘将团扇给到我手上，

        ——这是新娘子出门前用以遮面的器具，也预示着李晏已经带着花轿来迎亲了，我很快就要出阁。

        我难得地听到了自己的砰砰心跳，才恍然反应过来，我此时竟然紧张得很。

        阿爹阿娘和哥哥们此时都在前头迎新郎，只有一堆表妹在闺房中陪着我，谢聘婷偷偷跑到我身边，和我讲悄悄话：

        “表姐！我刚刚在门口偷偷看了，大表哥正拿着枪要和表姐夫比试呢！我还看到三表哥带了好多小抄……表姐，表姐夫长得也好看！”

        大哥三哥？我想到李晏被大哥拦着要比武就觉得忍俊不禁，又想到三哥带了那么多小抄，可见是真的下了决心要为难李晏，不由得笑出声来。

        娉婷看见我笑了，更觉得带劲，一个劲贴在我身边和我说话，她天真烂漫，此时有她在我身边打转，我倒是不再那么紧绷。

        不多时，外面的喧嚣声就到了我院前了，有小厮大声叫着请安王妃，我就在一堆人七手八脚地拉扯下，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因为我需要举着团扇遮面，彩云便一直扶着我，提醒我小心台阶。

        我只觉得自己心鼓如擂，四周都是往来的家中下人，团扇遮面，我看不到前方真切的场景，只能从薄纱中看到家中已经是满目的红色绸布，四周的人都说着吉祥话，我只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祝福夸赞之语，但是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全然听不清，也记不住。

        我就要嫁给李晏了。

        这种认识占据了我整个认知，我此先觉得自己很冷静，但此时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一会想着，我今日妆容打扮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一会又想着，阿爹阿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落泪？一会思绪又飞到三个哥哥那，不知道兄长们到底想了什么法子拦李晏？

        一时间，脑子里只有一堆胡思乱想，我想着运转内力平复心神，但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全神贯注提起内息，脑子一会儿一个念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

        不知道李晏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但所幸我的心乱如麻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彩云在我身边已然放缓步伐，我抬眼从团扇后看去，只看见前方一道红色的身影。

        真奇怪，我看不清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样，但我就认出了那个人就是李晏，他站在对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就是觉得他一定是在盯着我这边。

        我竟然有几分不敢向前。

        我减慢了速度，迟迟没有走到李晏面前，彩云有些困惑地在我身旁唤了一声：

        “小姐？”

        我停在了原地，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看见前方红色人影动了，李晏直直向我走来。

        他没有给我任何思考的机会，直接走到了距我不过一步远的面前，他微微弯腰，一只修长的手就伸到了我面前。

        我听见他在我面前轻声说：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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