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浮图城西北角有几间破败的民宅，由于靠近乱葬岗，人烟罕至，附近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有大量竹叶青出没。

        此时，凌奕坐在屋外的石桌面前，用手轻巧地摆弄着一堆大大小小的木棍石头以及泥土。

        温母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注视着桌面上被摆成各种奇怪图案的木石。

        “凌少侠，您这是在做什么？”

        “温母客气了，叫我凌奕便可。闲来无事，我玩玩阵法。”凌奕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盯着桌面上的图案。

        “想不到你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温净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陈雩走了过来。

        陈雩依旧神情呆滞，双眼就像是两块被吸走了所有光芒的黑曜石，但或许是暗神在地宫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周围的环境令他觉得新鲜，他的瞳仁难得地转动了几下。

        温母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无意听说了暗渊阁的天命师，也曾心生向往，试图学习奇门遁甲谶纬之术，可惜玄门晦涩幽深，难以窥得端倪，我仅背了些《周易》《烟波钓叟歌》之类，也就到此为止了。凌……奕，这些都是如意谷谷主教会您的吗？”

        “师父身怀绝学，才貌倾世，本可以开山立派，成就一番武林功业，但她心中郁郁，常年闭关，很少有时间亲自教我和师姐。她闭关的时候，会让谷中的刘叔指导我的武功，刘叔同样武功盖世，一招一式都是在真刀实战中训练出来的，可惜的是，他目不识丁，对典籍古书提不起半分兴趣。”

        “这么说，你是自学成才？”温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凌奕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了堪称浅淡的笑容，令他危险如罂粟般的气质柔和了不少，一双天狼星般的美目熠熠生辉。

        “不全是。”他点到为止，似乎不太想和别人分享那段经历。

        凌奕上下打量了陈雩一眼，问道：“渊玉君，你天天守着他作甚？”

        这段时间，温净晨几乎和陈雩寸步不离，到哪里都带着他。

        温净晨顿了顿，答道：“暗神四肢尽废，但他实力深不可测，若另一种性格的暗神苏醒过来，你我都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我出来时带了一些温家秘制的药丸，定期给他服用，再加上我亲自守着他，出事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凌奕瞥了眼露出傻乎乎表情的陈雩，嘟囔道：“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他有多厉害。”

        辛秋在傍晚时分回到了这里，将温府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众人。

        “假如温家甚至整个浮图城都被暗渊阁掌控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去呢？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你们当初就应该直接带着暗神离开，不应该去救我的。人固有一死，吾之死轻如鸿毛。最重要的事情是揭发暗渊阁的阴谋。”温母蓦然开口道。

        温净晨缓缓低下头，苦笑道：“我知道世间之事大抵无法尽善尽美，可我还是想尽力而为一次，就这么一次。如果连至亲都保护不好，我又谈何守护天下？”

        温母含泪望向温净晨：“阿晨，你吃苦了……你原本也可以像温净宵一样，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当一个悠闲快乐的贵公子。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被人设计，年仅十岁就从那么高的石梯上滚落下来，从此再也看不见你最喜欢的牡丹。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苦心筹谋多年，忍受温家人的压榨与□□，过着勾心斗角的苦日子。说到底，都是母亲害了你……”

        温母哽咽的声音传入温净晨耳中，无异于锥心之痛。

        温净晨脸色苍白如纸，清癯的身姿摇摇欲坠，半晌，挤出一抹微笑，安慰道：“母亲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正如您前朝之人的身份与责任不可动摇一样，我是您儿子的这一点事实同样无法更改。既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没有怨恨的必要。”

        凌奕说道：“也不必如此悲观，车到山前必有路。”

        入夜，辛秋想起温净晨和温母的对话，怎么也无法入睡，走到了院子，发现温净晨正倚靠在竹子下，手中拿着一个酒壶。

        天阶夜色凉如水，温净晨白衣羽冠，愈发衬得他像个月下仙人。

        “辛秋，你来了。”

        辛秋刚一靠近，温净晨便准确猜出了她的身份。

        “不对，我这次入睡前涂了一点桂花油，按理来说，你不能再闻到我身上的昙花香。”

        所以，温净晨又是怎么“闻”出她来的？

        温净晨淡淡一笑，如画的眉眼仿佛氤氲开来。

        “其实我开了个玩笑。”

        “嗯？”

        “你身上从未有过昙花香。”

        “啊？”

        “只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一朵昙花罢了。我爱花如命，喜欢将遇到的每个人看成一种花。昙花轻柔，缥缈，似乎一触即散。每次你轻轻地走向我，你的脚步声不是越来越近，仿佛是越来越远。正如一朵昙花，当它绽放的那一瞬间，由于它的凋谢是一件命中注定且即将迅速到来的事情，所有人在期待昙花一现的同时，也在期待着目睹它的凋零。”

        辛秋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还能这样啊，你真是富有诗意，怪不得我当初说，我将会死在一个如凤凰花、虞美人般的人手中时，你似乎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我想知道，凌奕给你的感觉又是什么花？”

        温净晨犹豫了片刻，带着耿直的笑意看向辛秋。

        “凌奕应该很英俊吧？”

        辛秋愣住。

        “他的美很难形容，不过英俊是肯定的。”

        “所以啊，在你们眼中，他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可是我看不见他皮相的美，所以，凭我对他的感觉，我能想象出一朵我从未见过的花。”

        “从未见过的花？”

        “是的，一朵长满了眼睛的花朵。”

        “长满眼睛，好像怪怪的。”

        “怪是怪，也很奇美。眼睛璀璨明亮，形态多姿，有澄澈的宝石蓝，热烈的玛瑙红，深邃的曜石黑，神秘的鸢尾紫，眼睛或笑或哭，或怒或喜，有偏执，有欣赏，有爱慕，有憎恨，这些绝美的眼睛贴在一株宛如水晶雕琢的殊世名花上，远远看去，就像是花上又长出新的花，美得不可方物。对了，当他和别人说话时，花上的眼睛偶尔才会有焦距，但跟你说话时，我感觉花上的那些眼睛全部注视着你。”

        辛秋打了个寒颤。

        “似乎有些吓人呢。”

        温净晨笑了笑。

        “那你自己呢？你能感觉出来吗？”

        今晚的辛秋好奇心格外浓烈。

        “我嘛，只是一个花影。”温净晨冲辛秋眨了一下眼，竟然有些许调皮。

        “影子？”

        “是的，既是迷失自我的影子，也是因光明而存在的影子。”

        他饮了一口温热的酒，目光悠远地看向远方的暗夜山河。

        “这些天，我和母亲待在这间四方宅院中，相处的时间比过去七年都多。她这段时间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变了。我变得不再喜欢吃十岁之前最爱吃的枣泥酥，我变得清冷寡言，不再和她谈心，我变得不像是她的儿子，像是一个陌生人。她误以为我是因为对她心生怨怼，导致性情大变，所以今天她忽然说出那番自怨自艾的话。诚然，我之前的确想过，如果我不是前朝之人的后代，我是不是能够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但我从未后悔从母亲手中接过这个担子。因为我知道，母亲做的，不仅仅是为了前朝，也是为了那些被暗渊阁操纵而无辜卷入战争与杀戮的百姓。”

        温净晨的语气算不上低沉，但他的眼神却有一种决绝的意味。

        辛秋不安地问道：“你……你似乎想做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温净晨意味深长地凝望着她。

        “陈雩无法行走，这是我们带他逃跑的最大障碍，他缺少的只是脚筋和手筋。如果他能够恢复正常，那么，只要他一直压制暴虐之气，就很好控制，他的绝世武功还可以帮助你们从暗渊阁任何一名高手手中逃脱。辛秋，虽然我不知道温晗传下来的药方，但我手中还有一些温家的秘药，你能否根据这些仅剩的药丸，钻研出温晗的药方，将决定你们能不能一直压制陈雩。”

        “我和周玥做了一个交易，他将千面郎君交给我，并保证我母亲余生的周全无虞，我则将自己的生命与自由，彻底献给前朝。凌奕是前朝的贵人，救下陈雩，可以让陈雩成为凌奕手中最锋利的剑。”

        周玥是谁？凌奕怎么变成了前朝之人？辛秋心目中有无数个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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