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诛一夫纣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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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惯例,凉人秋收时不会来,要等秋收完了才来捞现成的;则只剩两个多月备战。即便是钱粮到位,紧赶慢赶也要花一个多月来整备。延安府等不起啊!
“我没法子,给陕西安抚使司去信相求,请他们好歹拨点粮秣辎重;帅司头两天倒是满口答应,过几天再催时,便说自己也困难,腾不出多余的的。我说你们没有,那陕西其它州府总有吧,请帅司居中调剂一下;张知府也发话了,实在不行就当是借的,以后保准还。谁知各州府连借都不愿意,说是自个儿也要加紧防备,没有余裕了。
“都是屁话!京兆府要防备什么?商州虢州陕州要防备什么?无非就是不想借而已!
张勤道:“沈抚使是开封的人,他不是敷衍你,而是敷衍我。我原以为他是个秉公持正之人,不想竟将朝堂恩怨置于民族大义之上,实在令人失望。”
一旁的司录翟愈也道:“鲁钤辖不要急。陕西安抚使司一贯便是个摆设,求了也没多大用,沈抚使便是想帮也帮不了。”
张勤微微皱眉。翟愈沉浮官场多年一直不得志,早已歇了进取的念头,万事惯会和稀泥。
翟愈话锋一转:“府公召我等前来,想必胸中已有妙策?”
“也谈不上妙策,不过是东挪西凑。”张勤淡淡道,“今年的重中之重是防御北虏,别的用度就不免要委屈一些。”
见众人无话,他又说:“节流也要开源。延安府受了兵祸,按惯例当免除今年秋收税赋徭役。不过现在是非常时节,就不免除了。苦一苦他们,也是为了今后安宁。
“翟司录,你以秋粮担保,向别州或是民间赊买物资,约定秋收后还;如此就能筹措物资了。各县也要征发民夫,协助修筑工事。
“鲁钤辖,我知道你难,但延安府和延安百姓更难。无论用什么法子,你都要把延安军整饬好;若是今年还放进凉军一兵一卒,你自个儿向朝廷谢罪吧。”
鲁厚忙道:“包在我身上!”
翟愈却没有应承,面露难色,双眼瞥着坐在下首的众位县令。
张勤知道缘由,只拿他追问:“司录有什么难处?”
翟愈不得已回答:“秋粮税赋若是收得上来,下官这里自然没有难处。”
“六位县令,如何?”张勤目光一一扫过。
延川与延长是大县,为六县之首,众人齐齐盯着他们。
却另有一人忽然起身,拱手躬身一礼。
“府公容禀,难处是有的。原本可以免的赋税徭役却不能免,老百姓定然不愿意、有怨言。不过只要把道理讲通,让他们明白府公的良苦用心,为了自己将来免受刀兵,他们定然能理解。”
此人正是与游抱刃有过一面之缘的临真知县冯歆。
“请府公放心,临真县必定不辱使命,赋税如数缴纳,徭役应发尽发。”
张勤满意点头。
延川县见状,不得不发言了:“今年百姓确实是太过困难了些,正所谓无恒产者无恒心,一旦他们闹起事来,恐怕不好收拾啊。”
冯歆摇头道:“若论穷困,临真比延川如何?我临真做得,延川反倒做不得?”
延川县只得讪讪闭嘴。
延长县忙帮腔道:“就怕道理讲不通。百姓大多愚昧,只看眼前的好处,不顾将来大局。”
“教化百姓,也是亲民官之责,不可推卸。再说即便有些冥顽不灵的反民,但总归无伤大雅,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自然就能弹压下去。”
众人这下算是明白了,冯歆不知何时与张勤暗中交通,今日就是特意配合,说一些张勤不好直说的话。
见再也无人开口,张知府满意道:“诸位知县都是深明大义、迎难而上的好官,我张辨谷在这里多谢各位了。”
“慢来。”忽然有人高声打断,“门山县还有疑问。”
张勤皱眉看过去,乃是门山老县令王若虚。
王若虚先朝冯歆拱拱手:“冯知县,我门山孤城斗大,穷山之巅,强名曰县而已,论穷困比之临真尤甚。我该有资格说话吧?”
冯歆皱眉,避开视线。
“延安兵祸,门山以僻阻而幸免;如今张府公让县中百姓纳赋,我自然无话可说。独忧门山烟火萧然,四际荒险,缴得这一点税赋,于大局无补而已。”
张勤听到这里,面色稍缓。门山一个穷县,缴不缴秋粮,张勤原也无所谓;但能有这番表态,便是好事。
他刚想表扬一句,王若虚又开口了。
“不过,门山虽然荒僻,今年却也来了许多人,乃是从邻邑逃难至此。我亲眼所见,他们妻离子散,疲于奔命,食不果腹,蜷曲道旁,唯余一口气而已。我开设粥厂,搭建棚舍,才勉强保得他们性命。”
张勤道:“你安抚接济流民的功劳我都知道。林知府未曾嘉奖你,我却是不会忘的。”
王若虚拱手一礼:“凉军一退,林知府就被问责,他自然是没心思管的。我也不求什么嘉奖,只是想问张知府一些话。
“百姓家中被洗劫一空,回去之后没有种子,如何种粮?自然只能向富户借贷,月息少则八分,多则十五,年息超过百分。
“延安丁口锐减,劳力不足;兵灾又耽误农时,只能抢种百日作物。今年秋收,粮食必定减产。还清欠款、购进冬苗之后,勉强也能留些口粮果腹,如果不纳秋赋,这难关就算挺过去了。
“如今张知府一声令下,秋粮也要纳赋。敢问府公,他们的税粮要从哪里省出来?是要把救命的口粮缴上来,还是背上双倍的债金,或是干脆不种明年的地了?
“这便罢了,本来丁口便不足,却还要征民夫修筑工事,敢问谁来收粮?谁来冬播?这难道不是把百姓往死地上逼!”
冯知县道:“王知县此言差矣,百姓一时困难,官府可以出面纾困;凉人一旦再次入寇,就又是生灵涂炭!孰轻孰重,难道不清楚?”
王若虚拱手道:“当真如此紧急吗?我听说凉人将汉人视为‘草谷’;即便是化外蛮夷,也晓得草场要轮换放牧。阅其过往,凉人极少在同一年内于同一处连犯二次。”
鲁厚冷笑:“荒唐!旁边趴着一只大老虎,你不趁着它还没动手前拿起钢叉防身,竟然还指望它吃饱了大发慈悲放过你?”
“敌强我弱,只能智取。凉人未必再来,可百姓被逼上绝路,是会造反的!”
原本端坐主位的张勤闻言脸色一变,拂袖冷哼。
冯歆呵斥道:“王知县,府公所思所虑,全都是为百姓着想;你话里话外为凉军美言,又把一顶逼反百姓的帽子扣给明公,意欲何为?”
翟愈见势不妙,出言道:“王若虚!上头的政策,你们有疑问、有异议本属自然,你好好讲、好好问,难道上头还能不明白解释?怎么能故作惊人之语?还不立刻道歉!”
张勤瞥了翟愈一眼,沉声道:“道歉就不必了。为百姓纾困,度过难关,乃亲民官之责。王知县若是自问办不到,就摘下官帽,脱了官皮,看看凉人那里有没有给你留个位子!”
众人皆惊,各自无言。
王若虚面色苍白,双手微颤,慢慢取下官帽。
忽听仪门外头传来嘈杂声,有小吏在堂外求见。
张勤召人进来,只听小吏报说:“有特使到!”
众人面面相觑,张勤问:“哪里的特使?”
“杭州来的,说是带着政事堂的移文。”
“好生请到偏厅歇脚,我片刻后便来见。”
小吏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却听嘈杂声更大;有人大喊“奉命办差,谁敢阻拦!”
又间或有喝骂打斗之声。
张勤正自惊疑不定,就看见一人身穿绿色官袍,高举一卷黄纸,被手持长棍、统一装束、兵士模样的六个人簇拥进了中庭。又有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人持□□断后。
正是盘虎、松末带着四个兄弟护着南也谦闯入。
府衙几个皂吏持水火棍追过来,却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打。
盘虎可不会手软,三下两下就将他们打倒在地;又将左右耳房的胥吏揪出,赶到一处,绑到一起。
张勤强压心中惊怒:“使者是否有什么误会?怎地硬闯进来?”
南也谦大步迈进二堂:“张知府见谅。在下大理寺少卿、前行郎中姜圭,有紧要事务在身,事急从权,故此直接闯进来了。”
张勤听这名字,不由一愣。
他在延安府做了三年通判,中枢新进官员他不认识。不过他一直留意着开封、杭州动向,听说过这个姜圭。此人嫡亲妹妹刚刚嫁与符太后族弟,不可轻易得罪。
虽然怀疑使者真假,他却不敢贸然质问,一时犹豫起来。
“却不知姜少卿此来何事?”
南也谦道:“延安府有人叛国通凉、泄露军情,致使凉军三个多月前攻破芦子关、入犯延安府!”
众官一听,俱皆大惊,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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