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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枣打柿饼作逸然


一阳观

        送走花钱雇来的假道士,初道人吩咐道:

        “师弟,你且先将这几个安置了,我去石室里问问师傅,这些女娃要怎么处理。”

        未道人不满嘟囔道:“每次都是我……”

        初道人皱眉:“你若是不服,可以自己摸去石室见师傅,左右我也不拦着你。前提是,你不会被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到,更不会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得他发狂吃了你……”

        未道人想到那些进了石室莫名没再出来的弟子,狠狠打了个寒战。

        立马转换成讨好的笑脸,一脸谄媚:“师兄莫怪,师傅既然将寻找女婴的任务交给你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又怎么敢抢功呢?还望论功行赏时,师兄莫忘了小弟才是。”

        初道人一甩拂尘,往石室去也。

        未道人点头哈腰,拱手相送:“师兄请。”

        一阳观的石室隐藏在一片假山中间,初道人顺着假山左绕右绕,终于在一座不起眼的假山面前停了下来,脚轻轻一踏,轰隆一声,他的面前出现一道长半米宽半米可以容一人钻进去的黑乎乎的洞口。

        想必此处就是石室所在了。

        你问我为什么会用想必,因为这是徐苗苗的视角,她一路跟着初未两个道长到一阳观,亲耳听到他们争执,听到他们提到石室,提到会吃人的师傅……

        唔,一阳观,比她想象的更精彩。

        初道人环顾四周,未见可疑之后从洞口默默潜入。

        徐苗苗打量一阵,放出一只绿色的荧虫紧随其后,先为自己探路。

        “小绿,拜托你了啊。”

        那荧虫似能与她心意相通,在她面前高兴地环绕两圈,跟上了初道人。

        徐苗苗也有些吃惊这虫子没来由的忠诚。

        那日,她被那把好大的刀压得起不了身,跟前就是那只被她莫名其妙害了的兔子。

        兔子周围萦绕着一群绿色的荧虫,唇角染的殷红血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成了绿,而小绿……们,似乎就是被兔儿嘴角的绿色液体染绿的。

        一只极瘦弱的小荧虫抢不到合适的下嘴处,趁着她愣神的功夫磨到了徐苗苗指尖——被兔儿咬过的位置。

        停下来,不动了。

        徐苗苗吓了一跳,疯狂摇晃,想把虫儿扒拉下来。

        那荧虫似长了千千万万只触手,扒得紧紧的。

        嘴唇舔舐吮吸,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不一会儿,肚子就涨大好几倍。

        待它吃饱喝足,悠悠然从徐苗苗手指离开的时候,徐苗苗的心态已经从掐死它丫的转变成了——不用我掐死,喝得这么饱,自己就能摔死。

        偏虫儿摇摇晃晃,愣是没像徐苗苗想的自己一骨碌摔下去,只是费力地扑腾着扑腾着,回到了它的同伴前——

        张开嘴和足,将它的同伴撕碎成好几半。

        然后扑上去,将绿色的盈盈点点吞噬殆尽。

        徐苗苗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头皮发麻。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师傅啊——”

        徐苗苗是真的害怕这转眼间膨胀数倍的虫儿像撕碎它的同伴一样,将她也撕碎。

        可那肃杀的虫儿,乖乖地停在她的手上,瞪着两个绿油油的大眼睛,好一派纯洁无辜。

        徐苗苗走到哪,小玩意儿就跟到哪。

        躲不过,舍(不)不(敢)得(打)打。

        然后,徐苗苗就发现了——

        凡是虫儿呆着的地方,山灵鬼怪都不敢近身。

        这玩意儿,感情是看家护卫来的?

        徐苗苗等着等着,小绿摇摇晃晃飞出来了,在她面前扇扇翅膀,摇摇脑袋,准备给她带路。

        “没危险吧。”

        她可怂,万事搭上自己的小命可就不值得了。

        小绿摇摇脑袋,两个眼睛骨碌碌地转。

        “好好好,带路。”

        伴着小绿散着的莹莹绿光,徐苗苗突然有了种陪伴感。

        就像是她师傅陪着的时候。

        “只有九个?罢了,九个也好,总比没有好。把孩子抱进来……”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徐苗苗将自己巧妙地藏在荫蔽里,藏住了呼吸。

        “是,师傅。”

        年轻的这道声音是初道人。

        “我这把身子快撑不住多久了,急需要他们,我需要他们来给我这幅残躯注入一点活力。”

        徐苗苗的心一阵阵发凉。

        “是,师傅。”

        初道人没什么感情地重复着,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长久的沉默——

        “丁初,你的修为为师瞧着有长进啊。”

        初道人默,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桀骜:“是,师傅,托师傅鸿富,弟子这些年,确有进步。”

        话里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暗地里,我不能出去的这段日子,你克扣了多少孩子?”

        初道人不以为意地笑:“有时十个,有时二十个,有的时候……”

        “咳咳咳……”苍老的声音似乎气到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肖子!这些年我可有亏待过你!我说我的身子为什么总是不好,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原来都是拜你所赐!不肖子!纳命来!”

        初道人冷笑一声:“就凭你?!”

        洞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徐苗苗煞有介事地逗弄着小绿,一人一虫玩得不亦乐乎。

        “噗!”

        洞里似乎有人败下阵来。

        “不肖子!你这是欺师灭祖!”

        初道人似乎也没赢得太轻松,声音带着受内伤后显而易见的颤抖:“最欺师灭祖的,难道不是你吗?我的好师傅?”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啥时候能有个结束?

        听墙角的徐苗苗表示脚都站麻了。

        “放肆!”

        初道人吐了口嘴里的血沫:“我放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叫我想想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十二三年前,不就是你把你的师傅撵出了他一手创建的一阳观吗?六个月前,你又打着清缴逆徒的名号将他剿灭在武功山上,难道不是吗?”

        武功山?

        徐苗苗一惊。

        不正是她没良心的师傅和她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吗?

        她赶忙竖起耳朵。

        “别跟我提他!”

        初道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哈,师傅!我且再叫你一句师傅!你不敢面对什么?这些年你手上沾着的鲜血还少吗?从第一个孩子?娇滴滴,软糯糯的孩子,你第一次把她们炼成药引吞进肚子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们是你的同类啊?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同类,你在乎的,只是你的师傅?”

        “你……”

        “让我想想你是抱着什么想法去在乎你的师傅的——”

        “别说了!别说了!”

        那人怒吼着。

        “你在害怕什么?怕我揭穿你对你师父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变态依恋,还是怕我揭穿,其实一阳观现在的道长是个女人?”

        “我让你别说了!”

        那人凄厉地吼叫着,暴露出了她本来的声音。

        粗狂沙哑,但确实是女子无疑。

        “别说,装成个男人拜入一阳观,再骗你师父服下那些婴儿做成的药,把他和你一样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事情败露就将他逐出观去取而代之,因为他十年修养恐成大患,你又带着弟子把他剿灭,这一桩桩,一件件,但凡有一点人性,你都不出来啊——”

        “闭嘴!”

        女子仿佛累极,难免喘息。

        “闭嘴!你这逆徒!我从未想过要夺他性命,从未!是他,宁愿为了那些同他无亲无故的同胞甘愿抛弃我和他相伴的十年。我本想放过他,十三年了,之前的背叛我不在乎,可是。他偏不满足我们进水不犯河水的状态,非要对我动手,还下了挑战书。我岂能不应战?说我罪大恶极,说我邪魔歪道?笑话!他不也吃了十年的药,才换得驻颜有术修为有成吗?他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从我拜入他门下,我想的只有一件事——助他成仙!可他!呵!不仅不接受我的好意,还要杀了我!你教我怎么可能不恨?!”

        “成仙?原来你做这一切,都是要助他成仙吗?可是他最后成了吗?他不也成了你的刀下亡魂吗?再瞧瞧你?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成仙了吗?挨着你这功法,还能成什么仙?哪门子的仙?”

        初道人说到最后,竟然开始自我讽刺起来。

        “那你呢?你拜入我门下,不也是为了修仙吗?既然一心向道,又见了我的下场,为什么还要重蹈我的覆辙?”

        “修道?成仙?那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我曾经也很单纯的向着大道修炼,可在我发现,我修炼两年也不如吃一只药,我又怎么可能忍得住?哦,我忘了告诉你——”

        女人冷笑:“什么事还值得你专门来告诉我?”

        “这些年,经过我不停的实验,我发现——比起娇弱的女婴,有些道行在身上的男道士,更是做药的好材料。所以——我把观里上次侥幸逃回来的师兄弟们,做成了——”

        药。

        女人气得浑身发抖:“你——”

        一口血梗在喉间,气险些喘不过来,初道人冷嘲热讽道:

        “可紧着些吧,我要你瞧着我,怎么一点一点的把他们毁掉——”

        “疯子你是个疯子!”

        女人扑在地上,无力、嘶吼的样子像极了徐苗苗见过的杨家娘子。

        “难不成你还会在乎你的这些徒弟吗?还是?你在乎的只是他建立起来的这个一阳观?”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初道人轻笑出声:“早在我出于好奇偷吃了一次药被你拉入歧途的时候,我的大道就尽了。大道既去,何留尘土?不若一把火烧了干净!”

        “那个,打扰一下,请问——你们叙好旧了吗?”

        徐苗苗冷不防出声,把沉浸其中的二人吓了一跳。

        “是谁?谁在那里?”

        徐苗苗自阴影中走出,手里的大刀闪着锋利的光,小绿跟在她身后,绿油油的眼睛,透露出几分虎视眈眈。

        苗苗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们。

        “好了的话——我就要揍你们了!”

        初道人嘴角有一抹不正常的殷红,他的面前倒着一个浑身脓包、皮肤翻绿、冒着血泡的人。

        不,这已经不能算做人。

        如她自己所说,她已经人不人、鬼不鬼。

        “妈的!又来个多管闲事的!”

        初道人鄙夷道,他明显没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而在苗苗眼里——

        两个人都是残血的状态,不错,此情此景很适合她捡漏。

        苗苗手上亮着比她身量还要大的刀,刀身泛着幽兰色的光,就像来自地狱的焰火。

        小绿已经先行一步,对着受伤的女人屁颠屁颠地冲过去,小小的一只,牙却尖尖,苗苗知道被咬到会有多疼。

        只要叫小绿咬在她受伤的伤口上,女人就会像那只被分食的兔儿和其他绿色的荧虫一样,魂归黄泉。

        “小绿,留活口!”

        初道人一秒愕然:“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摊开双手,灰色的光团凝聚。

        “哟,这得杀了多少人?你瞧瞧,你手上有多少人的脸?”

        苗苗很快迎战,挥舞着大刀将灰色光团劈个两半。

        三个月的历练,她已经能够熟悉的使用师傅留下的大刀。

        大刀挥舞,蓝光和灰球不断交织,吞噬,破开。

        凌厉的光球将她的裙摆也刮成碎条。

        苗苗终于近得了初道人的身。

        “再见。”

        苗苗笑着说。

        从头劈下,一分两半。

        “小绿!干活!”

        已经将女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小绿犹豫两秒,向着初道人的尸体袭来,围着尸体绕了两圈,迟迟不下嘴。

        “小绿,有得吃就不错了,嫌弃什么?”

        “真丑。”

        徐苗苗对着女人慢悠悠下了定论。

        本是羞辱,女人非但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愣愣地看着她,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旁的人。

        “你——你是谁?”

        徐苗苗不答。

        “我留你一命,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你的师傅,你在武功山杀死的师傅,是谁?”

        女人愣住了。

        继而瞧瞧徐苗苗手上的刀,和同那人如出一辙的功法,蓦地笑了。

        “你是当时那个孩子?我的——小师妹?”

        女人自知很难继续活命,倒也不再隐瞒。

        “师傅号乙然,师承天白山甲真道人,二十岁时另起炉灶建了一阳观,实际上就是乙阳观,师傅说男性极阳之体比女人极阴之体更容易得道成仙,所以观里都是男弟子。我化了妆,捏着嗓子,装成个男人顺利拜入师傅门下,按照传承,我排号丙,你可以叫我一句丙暮师姐,不过师傅更喜欢叫我小名,小柿饼。”

        那时,乙然沉迷闭关修炼,满脑子都是得道成仙。

        收了徒后,他又挑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丙暮见怪不怪。

        直到——

        三个月后,她被柿饼树的果子砸中,恰巧被刚出关的乙然看到,草率地赐了小名。

        于是,一阳观到处遍布着:

        “小柿饼!为师饿啦!”

        “小柿饼,给为师打酒来!”

        “啊啊啊,师傅啊,你不要叫我小柿饼啊!好难听啊,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啊!山精野怪都笑我啊!”

        那段日子,丙暮很快活。

        直到,乙然的修炼进入瓶颈期。

        几次突破几次失败,逼得乙然差点走火入魔,性情大变。

        “于是,你找到了山下的女婴炼成了药,骗不知情的师傅服下?”

        丙暮缓缓点头:“是。在这之前。我试过山精野怪,发现不仅难驯服而且因为不同源见效也不大,于是,我想起了村民生下就扔掉的女孩子。”

        “一开始只是在水流下方捡他们不要的孩子,然后索性奔上门要。我现在都记得我第一次上门要孩子的时候,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那对夫妻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把孩子兴高采烈地抱出来递给我,甚至,他们都没有问过我要这些孩子做什么。你瞧,在他们眼里,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累赘,我抱了孩子,叫她们不用面对饥寒,冷暖,更是帮她们解脱了。”

        丙暮讽刺道:“即便是有的没被扔掉,苟活着长大,也会把半大的女娃子卖给人牙子,换一个馒头,人牙子可不会在乎娃娃的死活。”

        “罢了,不说这个,后来,师傅发现了,他要杀我。”

        “你只用当你的隐世道人,我练我的逍遥功法,让我助你修炼成仙不好吗?”

        “我不用你用这种见不得光的邪魔歪道助我!你如何是在助我?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乙然撸起袖子,露出两个绿色的孔。

        “若不是有条蛇将我咬伤,又莫名其妙被毒死,我也不会发觉,原来我的身体已经因为服药过多变成了一只会毒死人的妖,十年屠戮同类,你把我变成了妖魔。”

        丙暮哭倒:“师傅,徒儿也想着正经修炼,可是徒儿着实不想见你突破瓶颈不成走火入魔,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啊,师傅,求您了师傅!”

        “你若当真是正经修炼,谁又能干涉得了你?可你不是,你你你——”

        逸然道人以剑花指过一圈:“以阴补阳,欺瞒民众,只手遮天,桩桩件件无不罪大恶极,为你们所害之善良民众,虽愤怒悲伤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我不同,我若不曾知晓,端是我一人盲目闭塞、误信他人之恶果,怨不得他人,可我知道了,便断断不能放纵你为祸世间。你是我徒弟,犯下诸多孽障,全是我一人管教不力之过,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徒弟,你我师徒二人,犹如此袍——”

        丙暮呆呆地,不可置信道:“师傅——不要啊师傅——”

        乙然以手作刃,将衣袍劈为两半。

        师徒情分十年一场,而今,彻底决裂只需一瞬。

        “你说此事与我无干,不然,且不说你是为我才犯下滔天大祸,再说,尔等之所为乃逆天而行,不诛不能平民怨,安亡魂,我之所为,乃替天行道!若我等有能力之师,路遇不平不能以身作则,除魔卫道,又与真同你同流合污有何区别?”

        那一战,乙然败了,因他不愿使用服用药修炼已经大成的功法。

        “师傅,何必呢?不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练药,助你提高修为,可好?”

        乙然不愿苟活,正准备一掌劈向天灵盖,了却余生向无辜枉死的婴孩偿命。

        可是——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一切。

        那是唯一一个,还没来得及被丙暮炼成药的孩子。

        乙然趁着丙暮□□,卷了孩子逃之夭夭。

        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便是徐苗苗。

        “他选择了活着将你养大,直到你有自保能力的时候,约了我,从容赴死。”

        六个月前,武功山。

        逸然站在丙暮面前。

        “我来,了结十三年前之孽缘。”

        他一人,而丙暮,身后有一阳观数千信众。

        可他坦然从容地像是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说得大义凛然?难道你真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踏平我?还是毁了你亲手建起的一阳观?你舍得?好大的口气!”

        “别说我舍得,且我能做到。我若做不到,自有我之后辈能肩扛重任,后辈不行,自有后辈之后辈不忘使命,一个人倒下,千千万万人站起,前仆后继,砥砺前行,尔等必亡矣。”

        “笑话?你的后辈?还后辈的后辈?逸然,做梦呢吧?回头瞧瞧你的背后,你的身后除了我,空无一人啊!”

        她又说道:“你当真以为这些年我的所为没有人知晓吗?错!大错特错!所有的人都知道!知道我拿孩子是为了修炼,可他们没有一个人阻止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养不起!可他们还是要生!还必须得生儿子!在他们眼里,只有儿子才有资格改变他们无力改变的现实,说来也可笑,这群人,恨不得连自己都养不活,脑袋里还全是□□里那点事,明知道可能是个女娃,还要生,万一,万一是个儿子呢?生了女娃,那就丢了呗,有什么要紧?最多良心未泯的,会在丢了孩子后有一点无数不多的负罪感,可这点负罪感不足以叫他们放弃生孩子。一个孩子死,就有一个孩子生,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还要多谢我,我抱了孩子来,他们不知有多痛快。你瞧,这些年有一个人找过他们的女儿吗?没有!”

        “逸然,若是有声讨,早便有了,还等得着你一个局外人?逸然,为了这些人而死,不值啊。”

        云卷,风起,刀落,灵散。

        “其实我不太明白,他明明打不过我,非要送死做什么。这些年我不是不知道他的下落,可我已经是一观之主,不愿再同他计较了,他不来招惹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两边相安无事罢了。可他呢?枉为师徒,非要我死不可。”

        丙暮瞧了瞧徐苗苗身边跟着的小绿,撇撇嘴:

        “若是我没有想错,他不也用最鄙夷的想法提高了你的修为吗?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同我们一样变成一只毒物?”

        徐苗苗想起那只咬了自己一口,莫名被毒死的兔儿。

        “他不是,我没有吃药,我吃的,是他的修为所化的青枣。原来师傅早在把我捡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计划着他的死亡。六个月前同你决一死战的时候,我被他关在乾坤洞,他对我下了三个月的足时印,我以为是因为我不听话的惩罚,还怨他,没想到是师傅自知即将身死,恐护不住我,于是将我互在乾坤洞中。”

        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她没有再给丙暮问下去的机会,一柄刀狠狠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丙暮嘴角挂着解脱的笑,记忆回到了那天。

        一个过分瘦弱的女娃蜷缩在树底,大雨瓢泼,她的脸上染着过分的潮红。

        一风流道人路过,给她留下一个续命的包裹。

        那道人,唤乙然。

        解决完一阳观里的乌合之众,徐苗苗卷了熟睡着的孩子、一把烧了藏污纳垢的一阳观,并将这些孩子与大笔钱财交给了一个刚被解救出来的杨姓娘子。

        “小绿,你知道神仙住哪里吗?”

        后来,她走遍了山川田野,终于寻得了昆仑山,大闹了一场,没找着师傅。

        于是,她来了冥界。

        彼时,她行走江湖已经半生。

        他捡起她时满身血污,不得已离她而去时,也不得清静。

        青枣坠落,没能好好告别的人挥动着残刃,一招一式间谱写的是少女崭新的人生。

        “我不记得这些年我断断续续走了多久,做了多少,只要我瞧见了不平和不公,准备撒手不管做个清闲旁观时,我吞下的那些枣儿就会发烫,好像在说:苗苗,你理应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披荆斩棘。能者的漠视,是弱者的灾难。”

        渺渺打了个酒嗝。

        “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渺渺的眼角也染上三分醉意,顾自说了堆同她问题全然无关的话。

        “这世上大抵真是有菩萨的,和昆仑山上的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不一样,他没有金身,唔,如果有,大概也只是泥巴糊的,要不怎么水一冲就散。”

        渺渺大抵真的醉了,语气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埋怨:“他的一生啊,好像只是把期待着他的人一个一个地捧上岸,一边坚定地向前走,一边坦荡荡地消失,叫在乎的人上天入地好一通找。还有小绿,就连小绿也死了,天地间就剩我一个赤条条的。嗝——他不是修道成仙了么,大抵去昆仑山了吧,不对,昆仑山我不是已经去过了吗?没找着啊?难不成他去了又走了?呵,就是不知道昆仑山上那群发着光的神仙,见到他会不会有一丝惭愧?”

        挽灯沉默。

        好半响才问道:“还找吗?”

        渺渺不答。

        细细一瞧,渺渺半个身子趴在案几上,均匀地打起了小呼噜,原是已经醉了。

        渺渺醒了酒,背上大刀,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裙带半丝犹豫也无。

        挽灯对着始终狠心隐没在背后的人说道:

        “一壶酒换来的故事属于徐苗苗。

        徐苗苗,终其一生都是在找着逸然道人的。

        可——

        她是来同苗苗告别的。”

        那人释怀,道:“不必追。”

        他挂念心头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剩下的路可以自己走。

        他只需要,目送她一步一步、坚定远去就很好。

        良久,久到向前的身影已经模糊不见。

        他道:“逸然心愿已了,愿入轮回。”

        挽灯默。

        逸然此生,尘缘尽了,唯挂一人,拒入昆仑。

        化过荧虫,啄食血戮,不化金身,也列仙班。

        渺渺没有告诉挽灯,在她短暂睡着的时候,她心里的泥菩萨时隔半生终于愿意入她的梦同她短暂相见了。

        她的泥菩萨还是那副衣衫微乱,丝毫不着调的模样。

        除了身边微微灿烂着的金光,一切如昨。

        他说:“小枣儿,做得很好。”

        她乐出了鼻涕泡:“师傅,你起名还是一如既往的废。”

        他的话为她在梦里也渡上了金身。

        于是笑着醒来。

        我是渺渺。

        是为我所爱,披荆斩棘的渺渺。

        是侠云渺渺,雁行遥遥的渺渺。

        是云卷云舒,当纵今朝的渺渺。

        你来,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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