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寒来暑往，又一冬至，今年的雪下的格外得大，连着下了几天，屋子里若不点上炭火，就冷如冰窖。

        小姑娘拢着毛领银丝的袄子，和秦芷围在火炉旁剥花生。她的婚期已经定下了来年四月，春暖花开，如今也忙着筹备，天天窝在家里绣嫁衣，少有这世间再和方筝浓消磨时光了。

        “来，尝尝这果酥茶，香甜暖胃。”方筝浓给她续了一杯热热的浓浆，又忙不迭地缩回手，捂到汤婆子上。

        秦芷一笑：“你呀，每日就知道赖在屋子里养肉，这脸愈发白胖了。”

        “我可不似姐姐，马上要嫁人，我呀，且偷两年闲。”她打趣她，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青雀合了伞，从外面进来，跳了两步，把鞋上的细雪抖尽了：“这雪真是大，屋外的树杈都让压塌了。”

        “瞧你的脸都冻得红扑扑的了。”秦芷招呼她，“也过来烤烤。”

        她应了，搓着手，面带犹豫：“只是不知道这么冷的天，端柔公主跪在宫门口，受不受得住？”

        “什么？”方筝浓愕然，像是没听清她说什么。皇后一向受陛下敬重，端柔和六皇子这两位嫡出殿下又一向受宠，往日里皇帝连训斥都不肯。乍听青雀言语，她满脸不可置信。

        像是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青雀沉默一瞬，还是开口答道：“左不过是表小姐做了昭仪娘娘，身怀有孕。却被皇后失手推倒，小，小产了……端柔公主跪在玄洪门前，在替皇后娘娘求情。”

        方筝浓蓦地起身，带倒了旁边的凳子，放在上面的花生洒了一地。

        “奴婢也只是听说，此事未必是真的。更何况……”青雀有些吓到，急急地劝，“老爷一向不喜欢小姐和公主多往来，小姐此时不适合趟这趟浑水。”

        小姑娘脸色难看，扬手止住她的话：“什么时候了？你和我说这些，立刻备车，去玄洪门。”

        “小姐……”

        “备车！”方筝浓厉声喝道。

        玄洪门在皇宫外城，来往人甚多，哪怕今日因为大雪，仍有很多人行色匆匆。

        端柔公主着大红色宫装，身染白雪，连青丝也作了白色。她腰背挺直，对周围人探究的目光浑不在意，背影单薄。

        “姐姐！”

        她被蓦地拥进怀里，裹上温暖的大氅，还带着体温，让她微微怔住。许是被冻着了，突然有点温度反而让她难受。

        她扭头见是方筝浓，她脸上满是担忧和坚定。

        “大雪天寒，姐姐不该不爱惜自己身子。”她紧锁眉头，“何况皇后娘娘只是被禁足，姐姐莫要惹怒陛下，反让你们都陷入两难的处境。”

        “浓浓，戕害皇嗣，母后断做不出，我如果此时不把事情闹大。不去彻查，这盆脏水只会扣在她头上。”端柔把大氅脱下，温柔又坚持地把她推开。

        “娘娘稳坐中宫，即使此事最后认定是她所做，以陛下与娘娘多年情谊，未必会严惩。”

        端柔摇摇头，似乎想到些什么：“即使不严惩，父皇对母后的信任也会荡然无存。夫妻反目，下一次呢？母后的中宫还坐不坐得稳。”

        方筝浓被她话里的深意吓到，却默默掐紧了手中的帕子：“我立刻进宫去看看情况，姐姐万要珍重自身。”

        “这浑水你不宜趟。”端柔拉住她的手，“赵昭仪是谁家的人，你很是清楚。”

        少女坚定地摆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宫门走去。

        “娘娘，方小姐递了拜帖，入宫求见，似乎是方老爷的授意。”老嬷嬷俯在柔妃耳边轻声说。

        她闻言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拭去唇边的水渍：“哦？哥哥竟如此沉不住气，上次与他把这盘棋说的分明，却还是心有疑虑？”

        “把她接进来，切记，莫要让她靠近赵昭仪，便说小产伤身尚在昏迷。”

        方筝浓如愿进了芙蕖阁，在偏厅里见到了正在喝茶的柔妃，她蛾眉轻蹙，倒是颇有几分担忧的神色。

        “臣女参见柔妃娘娘。”

        “浓儿来了。”柔妃摆手让她起来了，叹了一口气，“你阿芙表姐也是命苦，小小年纪就遭此大祸。”

        方筝浓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是啊，不过表姐还年轻，总还会有孩子的。姑母……”

        呜呜咽咽的开口，语气凄婉恳切：“姑母，不知我是否能见见表姐。大姑母骤闻噩耗，已经哭晕过去了。临行前，告知我定要带句话给表姐。”

        柔妃笼在袖子下的放松开来，面上却是一副心疼难耐：“都是我，没有照顾好阿芙，让长姐担心。不过阿芙还在昏睡中，那孩子吃了大苦，现在实在是不宜见人。有什么话你便告诉姑母，等阿芙醒了，姑母自然会告诉她。”

        “也好。”她半晌才止住了哭声，微微一笑，“大姑母让我嘱咐表姐，宫中凶险，一切都要听姑母安排。中宫势大，步步小心，方能保我方家平安。”

        她看不懂这小丫头到底唱的哪出，长姐确实不知道他们的谋划，但是后面这话分明是兄长才能讲出来的。莫非？是在敲打她？

        “既然表姐身体不适，浓儿就先回去回父命了，只是没能见阿芙表姐，父亲怕是要怪罪。”她盈盈下拜，身段轻娇，容貌可人。

        柔妃伸手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浓儿，也罢，便让你见见阿芙，随我来吧。”

        芙蕖阁正殿里燃了香，盖住了微不可察的血腥味，赵芙躺在床上，面白如纸，嘴唇苍白。

        方筝浓故作担忧，几步上去，坐在塌边：“表姐，表姐。”

        眼睫轻轻眨了两下，却并未睁开。她握住她的手，眼眶里瞬时就溢满了泪水。

        此时侍候在一旁的婢女端着药碗过来，却不小心全都泼了出来。她忙把赵芙推进去，自己生受了滚烫的药。

        柔妃脸色大变，呵斥道：“狗奴才，做事这般不当心，烧着赵昭仪，本宫唯你是问。”

        宫女忙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娘娘恕罪，奴婢错了，求娘娘恕罪。”

        “拖下去，庭杖八十。”柔妃也不欲与她计较，几步上前，拉起方筝浓：“浓儿，怎么样？烫到没有？”

        少女轻抚着背，摇头：“姑母，浓儿没事，既然已经见过了表姐，我就先行回去了。”

        柔妃神色难辨，只是她也不愿方筝浓多留，怕会看出些什么，便从善如流道：“也是，今日你受了惊就先回去吧，记得一定要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伤，莫要留下什么疤痕。”

        “是。”

        她匆匆拜别，走出芙蕖阁好远距离后，才敢打开那宫女刚刚偷偷塞给她的纸条。她应该是端柔公主或者皇后的人，怕是柔妃派人把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无法传递消息，才出此下策。

        纸条上写着：“赵昭仪确实身怀有孕，小产在五日前。”

        她攥紧了纸条，手微微发抖。她刚刚握她手时，轻轻摸了一把脉象，只是时间过短，没有十足把握。她的身子固然虚弱，却没有到昏迷不醒的状态，便心下有了疑虑。

        但是借滑胎陷害皇后，这是欺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想到刚刚柔妃只因那宫女泼了药就庭杖，怕是也有灭口的打算。现在哪怕端柔和皇后知道此事有诈，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她心下思量几番，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支极小的毛笔，在一张新的纸条上写上了一行字。

        纸条送到了端柔公主手上，而她出宫回了方府，唯恐被柔妃察觉不对。

        但此时，端柔已经跪在了御书房，皇帝坐在上首，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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