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孽畜。”

        这一巴掌抡圆了抽过来，力道之大，把她打倒在地。方筝浓伏在地上，嘴角滴滴答答渗出血来。

        “你竟然吃里扒外，你跟皇后串通是要拖着全家去死。”方父又一脚踹在她胸口，眼前一黑，趴在地上，气若游丝，“不若我今天就打死你，省的你再害方家。”

        他盛怒之下，砸碎花瓶，捡起一片碎片。扯着方筝浓头发，一把提起，按在她的脖颈之上，霎时，血染衣襟。但是她已经疼得动不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碎痛。

        睁不开的眼睛前，模模糊糊只能看见满头银发的方老太太赶了过来。

        “住手。”她急急扑过来，丢掉了龙头拐，推开方父，死死搂住孙女。

        少女脖子上的伤口汩汩冒血，手忙脚乱地去堵，方老太太老泪纵横：“你这是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啊，虎毒不食子。快，快去请大夫。”

        怀里的人蓦地挣动一下，大口吸气，却憋在胸口再吐不出，身子就那么僵在那儿。

        “浓儿，浓儿。祖母在这儿，孩儿啊。”她藏青色的衣袖上绽开一团一团血污，方老太太恨得心痛难忍。

        “母亲不该拦着，您可知道这孽畜做了什么？”方父怒发冲冠，指着她叱骂，“她要害小妹，害阿芙，甚至拉着一家陪葬。我就该生生杀死她，五马分尸！”

        方老太太气的手发抖：“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乱臣贼子，欺君罔上。你们犯下弥天大罪，却都推到浓儿头上。你们眼里只贪图富贵，她一小娘养的，枉顾廉耻，爬上皇帝龙床，气死你爹。你利欲熏心，与她沆瀣一气，这些年手上又沾了多少人命？连阿芙，你们都能送上皇帝的床。何等无耻！”

        “母亲，您提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方父恼羞成怒，又捡起茶盏摔在地上。

        “那你要我提什么？提你在发妻重病之时，勾搭她闺中密友，暗中苟且？还是提你这些年如何偏心薄待？浓儿四岁那年发高热，屋中婆子婢女全去偷懒耍乐，孩子一个人爬出去，被刘妈妈碰见才捡回一条命。身上都是被打的痕迹，饿得没有半点力气。但凡你这父亲有一点垂爱，她又怎么会过的那般苦？”

        “母亲！”

        “我不与你多说，若是你再敢对浓儿下手，我便闹到御前，撕破你这一家豺狼虎豹的外皮。”眼见大夫到了，方老太太踉踉跄跄跟着，眼里全是眼泪，心里默默求神佛留自己孙女一命。

        方筝浓做了长长的一个梦，她梦见一身绿衣的母亲摇着摇篮，轻轻哼着家乡小调，她柔美的秀发披在肩上，她笑的温柔漂亮：“浓浓。”

        忽而又是母亲死前用力地攥着自己的手，形容枯槁，满屋子血腥味和药味，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浓浓。”

        她梦见了小少年一脸认真地雕玉，木兰花难刻，他时不时划到手，上面有细细密密的口子。

        忽而是战场厮杀，他高举着□□，陷入苦战，眼见着敌人越来越多，他的胳膊上，腿上都被砍出了伤口。突然一柄□□刺穿了胸膛。他瞪着眼睛，死不瞑目似的。

        “不要！”她从梦中惊醒，眼泪早已流满脸颊。

        药味，血腥味，都不是梦境，是她屋子里的味道，她疼得颤抖。

        青雀见她醒了，忙过来给她喂水，却不敢动她，急的直哭：“小姐，你都昏过去五日了，奴婢生怕，生怕……”又呜呜咽咽哭起来。

        黑得很，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缝那里微微渗出些光。

        “小姐，老爷命人把门窗都关死了，每日只有人来送饭菜。老爷说你生了重病。还会传染，怕是不会再让您出去了。”

        她没有说话，心口一阵疼痛，猛地咳嗽几声，用力攥住青雀的手。支撑半响，又颓然躺倒，呼吸声重重弥漫在屋子里。

        她的病时好时坏，整整三个月，都清醒不了几时，总是夜半惊醒，又因为精力不足昏迷过去。直到初夏才略能坐起身来。

        如今方父近乎是放弃了这个女儿，只是迫于老太太的压力，不敢直接置她于死地。自然没什么人管她，屋子里黑漆漆的，连盏灯火都不曾有人送来。

        她半靠着床边，盯着窗户上破了的小洞，从那里才微微透露出一点光亮，光束中的灰尘起起伏伏，好像自由的精灵。

        青雀从小门取了饭菜，似乎是和那老妈妈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她如今神智不甚清楚，也懒得去听。

        “小姐。”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样子，“府里最近出了件大事。”

        “什么？”她眼睛现在总是看不清东西，像是蒙了一层轻纱，说话也变得柔声细语。

        “说是，说是二小姐不慎在五华山掉入水池里，最后被德毅候府世子救了上来。”青雀还是有些犹豫，尤其看见方筝浓骤然攥紧的手，“听闻老爷和侯爷商议许久，决定让二小姐入府做侧室。”

        她垂着眼帘，看不清情绪，许久才摆摆手：“父亲之前恐怕是想把方湖轻送进八皇子府做正妃，如今，怎么肯屈居侧室？”

        “当时好似端柔公主和八皇子都在场。秦小姐脚下一滑，二小姐躲闪的时候失了足，自然是，自然无可抵赖。”青雀露出一点点庆幸来。

        “你说是阿姐和……秦芷？”方筝浓皱着眉想了几遍，心里好像破了个窟窿，在哗哗往进灌风。

        没几日，方父派人来拆了门窗，把两人带了出去。久病又得不到医治，她显得病容憔悴，穿上之前的衣裙，袖摆都是空荡荡的。

        “去把秦小姐请来。”方筝浓喝完了药，吐了一半，心力不支。

        秦芷来的极快，像是听见了风声，一进屋子，热泪就滚了下来：“浓浓，你如今这般样子，到底遭了多少罪。”

        她却是看见了秦芷头上戴的白花，死命抓住了她的手：“阿芷，你这是为何？”

        秦芷满面哀戚，坐在她身边，默默垂泪，哽咽几度，才开了口：“表哥，表哥他去了。”

        方筝浓如遭雷击，颤抖着手搂住她的肩头：“阿芷，阿芷。这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芷似乎终于找到一点点依靠，手像是要摁进她的血肉里：“陶子访醉酒闹事，失手害死了他。皇上斥责，秦家人微言轻，更何况表哥无依无靠，他知道我与表哥有婚约，便，便向皇上求我做侧妃。说是全当偿我秦家一条命了。”

        说到最后，她的牙齿咬破了唇，落下血来。

        “八皇子怎会注意你？”方筝浓心下的猜想似乎得到了验证，“是不是你与公主合谋算计方湖轻，就为了，为了……”

        她只觉话语噎在心头，几次深呼吸，才说出来：“为了救我出来。”话毕，已是眼泪流满脸颊。

        “是我误你。”她只觉心里苦闷难当，“是我误你呀。”

        秦芷忙把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脊：“浓浓，不是，不是你的错。是陶子访误我，是他害我。你身体不好，莫要伤心。”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像两只受伤的小兽，悲戚哭泣。

        “你不能嫁给他。”方筝浓紧握着她的手，“陶子访薄情寡性，不是什么良配，何况是个侧妃。”

        “不，我要嫁，不得不嫁，我要为表哥讨回公道。”她摇摇头，空洞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方筝浓直视着她的眼睛：“阿芷，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那是皇子，你对他出手。一是困难重重，一是后果不堪设想，你还要想想你的爹娘。他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如果你死了，秦家怎么办？”

        “难道我就要眼睁睁看着他逍遥快活，我要看着他娇妻美妾圆满一生？”

        “我做不到，我要他和我一样痛苦。”

        少女坚定地点头：“我知道。”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得认真：“我被放出来不过是因为方家需要一个女儿嫁给八皇子，需要人去占一个未来皇后的位子，方便他们毫无芥蒂地通力合作。”

        “浓浓……”秦芷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知道，所以既然我已经嫁给了他，我会帮你，你不要再跳入这个火坑里。”

        话说一半，她只感觉喉头一甜，呕出一大口血来。

        “浓浓，浓浓，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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