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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流民


那少年眼圈发红,盯着阮霁慌张掩饰道,“没……没谁。”

        阮霁见状,转头示意豆蔻,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件厚实的黑纶袍子披在少年身上。

        “冬日天寒,我让掌柜差人送你回流民村。”

        “不……”少年慌忙起身,他的双手扣紧袍领,受宠若惊般朝阮霁行了一个毕恭毕行的大礼,“不麻烦姐姐,我……我自己回去便是。”

        “好。”

        少年推辞再三,阮霁便任由他蹑手蹑脚出门。

        大约片刻之后,阮霁与豆蔻二人,起身乘着夜色前后脚跟了上去。

        祥雲县四处皆是密林。

        她俩脚步轻盈,跟着那少年一直朝北行了半里地,见他在荒凉的密林绕了大半圈,终于在一座低矮的土地庙前停下。

        此庙早已残破不堪,冬夜寒风呼啸而过,似乎随时都会倾倒。

        阮霁二人躲在暗处,见那少年随手兜起石阶上的积雪,团成团狠狠砸向庙门,敲打一阵后,竟有三个小孩从破庙后围了过来。

        似乎是等待太久,三个小孩见少年带回吃食,个个狼吞虎咽,甚是激动。

        正当此时,豆蔻一个行云流水的箭步上前,瞬间将那少年反手制伏,其余几个小孩见状,吓得纷纷躲藏。

        “你这小儿,我家小姐好吃好喝又是衣袍相赠,你怎的竟恩将仇报,临走了还要偷我们小姐的钱袋?”

        月光徐徐洒在破庙前的空地上,阮霁从密林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待少年看清斗篷下阮霁的面容,脸色瞬间憋成猪肝色。

        “对……对不住。”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袖口中的钱袋竟应声掉了出来。

        “若觉愧疚,便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阮霁静静地站在月光里,她的语气与寻常无异,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是。”少年耳廓涨得通红,“姐姐所问,我必知无不言……”

        “你叫什么名字?”

        “啊?”少年一时吃惊,他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问青。”

        “你们几人,为何宁可躲在这荒山野林的破庙,也不回流民村?”阮霁一边问一边观察,另外三个小孩个子都瘦瘦小小的,其中一个一直捂着腹部,面黄肌瘦且颤巍不稳,似是疾病缠身。

        朝廷安置流民,食宿一应俱全,按理说“流民村”是个好去处,就算是吃糠咽菜,也比饿死冻死在荒郊野外的破庙里强。他们宁可困在这里,以偷盗为生,定然有不可说的缘由。

        少年脱口而出,“姐姐,那流民村住不得。有吃人的脏东西。”

        “?”阮霁眉头紧锁,“我从不信妖邪之说。你莫以为说些怪力乱神,便可忽悠于我。”

        “是真的!姐姐,起先我们一共五个小伙伴,后来金子带小轩去了一次后山,金子挖完石头就都没了。小轩一直病着,我们实在是害怕得厉害,就跑出来了。”

        “后山……挖石头?”

        那少年从头细细讲起,阮霁这才明白,原是安置在祥雲县流民村的流民,都被官府应征前去华峰山采石,采石虽辛苦,但可以额外赚些散碎银子贴补家用,于是有好多流民跃跃欲试,连小孩子都抢着去。哪知那些采石回来的男人小孩,不多久都生病了,各个气若游丝,软骨不立,只能瘫痪在床,捱不到两日,便断了气。

        “才月余不到,便没有人愿意去华峰山采石了。”少年说得义愤填膺,“可官府哪里答应,说是先前报名应征的人,都必须要去。谁愿意去送死啊!所以我们就跑了。”

        “也不全是只有我们跑了的,其他人都被抓回去了,咱们个头小在这破庙躲得深,才逃过一劫……”少年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姐姐,我真不是有意偷你钱袋的,我想给小轩看病……”

        阮霁的目光落在少年口中那位叫小轩的孩子身上,只见他双手横捂着肚子,突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厥不醒。问青立即将小轩托起身,又将身上的黑纶袍子垫在雪地上,阮霁一眼便看见小轩袒露的脚踝之处青一块紫一块,竟有溃烂之迹。

        她上前几步,刚凑近时便闻见小轩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似是食物腐烂的恶臭……软骨、腿脚无力、皮肤溃烂……阮霁来回思索着这诸多奇怪的病症,她的心中生出一个非常不妙的答案。

        瘟疫。

        华峰山采石莫非只是一个幌子?

        阮霁越想越觉此地不宜久留。

        她虽然平日里行事低调不愿沾染是非,但总不至于置活生生的性命不顾。若是一走了之,寒冬腊月加上荒郊野外,这几人定然命不久矣。

        “跟我走。”阮霁示意豆蔻带上几个孩童回客栈,却见那个名叫问青的少年愣愣地待在原地。

        冰天雪地,阮霁在破庙前冻了许久,索性还剩一些耐心,但是不多。

        她招招手,脱下自己的绯色大氅披在问青身上,斥声道,“不是要找郎中看病吗?想看病就跟我走。”

        问青这才明白,阮霁并非追究过错。

        她半夜追出来,竟是要帮自己。

        问青咬着冻得乌紫的嘴唇,看向阮霁的眼神仿佛像是看着从天而降的善心菩萨一般,他喉头酸涩,慌慌跟了上去。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驾车低调地离开客栈。

        车辙在积雪上压出深浅不一的痕迹,马不停蹄走了大约大半日光景,终于抵达卢县的阮氏别院。

        阮霁选择在此处歇脚,一来此别院是阮霁父亲阮闳早年间置办的避暑宅院,常年闲置无用,只留了些亲近的家仆,方便避人耳目。二来此宅所在的卢县地势偏西,若是回奉京可绕开华峰山北上,不会耽误太多时辰。

        日色渐晚,阮霁一行人方才匆匆下榻,别院里的卢管事立即打点行李,一应妥帖。

        阮霁坐在正厅中,她看着晾堂院里卸下来的两驾马车,心中不太放心,“孩童……”

        “孩童!”卢管事当机立断接话,“小姐宽心,小的已经安排在后院歇息了。”

        阮霁点点头,“医士……”

        “医士!”卢管事平日只做闲散家仆,冷不丁见家门小姐不告而来,唯恐自己犯了什么差错,自是诚惶诚恐,事无巨细地上报,“医士小的也已经找来了,此刻正在问诊,小姐稍等片刻。”

        阮霁硬生生把喉咙间的话憋回去,又问到其他,“那快马……”

        “快马!”卢管事颤着喉咙再次打断阮霁,“快马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卢管事是个机灵的,小姐说要快马,那自然是即刻安排,口中喋喋不休地念叨,“这快马乃是千金难得的良驹,小姐宽心,绝对不到半日便可抵达奉京……”

        “卢管事,”阮霁心思不稳,终于回神打断他,压低声道,“这几日让家仆多多看顾,不可让任何无关人的人入府,更不准旁人去后院。”

        “是是是……”

        阮霁忽然想到什么,“卢管事,这医士是否可靠?”

        这一问竟让卢管事如临大敌,“小姐安心,这医士乃是小的远方表亲,他在卢县开了个医馆,为人厚道、医术颇佳、口风严谨、为人可靠……”

        阮霁听得放心,心中只觉这卢管事心思机敏,只是过于啰嗦了些。

        见他还在喋喋不休,她忍不住打断,“若有人问,便说是府上有杂役身体抱恙才请了医士,切莫声张。”

        卢管事当即哑在厅中,点头如捣蒜,“小姐放心,小的保准不让旁人知晓。”

        陆之微大概怎么也想不明白,怎得自己昏睡了一夜,便是与昨日大不相同的光景。今日不仅改道西行停在了卢县,还莫名多出了四个同行的陌生孩童,看阮霁的安排,似乎是要在卢县别院小住的意思。陆之微百无聊赖,她翘着纤细的双脚倚身从钿花窗探出去,各处打量这四面环墙的雅致别院。

        正当此时,一位老者医士从后院疾步行来,他匆匆路过钿花窗拐入正厅,附在阮霁耳边交代了几句,阮霁的脸色霎时惨白,从小到大,陆之微还从未见过阮霁如此神色,她又远远见阮霁和卢管事在屏风后议事,由于屏退了旁人,连她也听不真切。

        待医官和卢管事离开后,陆之微这才摇摇走上前。

        “阿霁,是不是咱们偷偷南下,被我阿耶发觉了?有人在追咱们吗?”

        阮霁抬眼看着眼前的陆之微,心绪惶然不宁,若按方才医士所诊,那孩童如今的确身染瘟疫,尚不知是何缘由引起的恶疾,孩童年岁尚小,又伤及肺腑,按理说应撑不了多少时日,却不想硬是挺着一口气活到现在。

        华峰山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官员要假借采石的由头,故意让流民染上瘟疫?

        而流民村的官员对于染上瘟疫的流民,不但不上报反而秘而不宣安静处理,既不让瘟疫外传,更不让任何人知道。

        这一切都太过于诡异。

        可如今……阮霁心中非常明白,她和陆之微既是私自出京便不能贸然回去,然而摊上此事又不可继续南行,不可报官,更不能轻易暴露行踪。

        阮霁原本愁上眉头,再愣神思定,她从挂在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枚竹笛,她怔怔地盯了半天,这正是那日大慈恩寺,绍钧交给她用来传递求救信号的竹笛。

        阮霁一把拉过陆之微,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紧迫神色,“之微,咱们这一趟南行,最初是为了帮你躲过婚约,可现下有些意外,这几个孩童身上或许有着很重要的秘密,咱们得想办法,把他们送到京城去。”

        “啊?”陆之微听得似懂非懂,“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刚出奉京,这就打道回府了?”

        陆之微自顾撅起小嘴,脸上一百个不乐意,说好的要一路南行至清河郡,一起尝遍清河郡的美食,那七宝脍、菖蒲鲜粽、胭脂鹅脯……她连个影子都还没见着呢!岂不是逃婚逃了个寂寞,鸡飞又蛋打……

        阮霁见陆之微连连叹气,立即安抚道,“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要在这别院小住几日,等奉京来人来把孩童接走,咱们再继续南行。”

        “真的?”陆之微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既如此,那便听你的,在卢县待几日其实也不错,左右这里也能寻上些美味,咱们便一路吃将到清河郡去!”

        陆之微自顾自畅想着天南地北的美食,却见阮霁愣神一直在盯着手中那竹笛,她好奇追问道,“这竹笛可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就凭它,京城便会遣人来接这个几个孩童?”

        “不过……到底是谁要来啊?”陆之微向来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多大的面子咱们还得亲自等着?”

        阮霁听得心里一沉,她心中着实没有把握,她甚至不知道以竹笛为信物送回奉京,镇北王是否还会相信自己的陈情,毕竟自己先前实在是将他得罪得不轻。

        阮霁不敢去想,若他祁牧云并未派人来接这几个孩童,自己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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