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汴京将寒

赵子勋难掩欣喜的迎来牵我：“你的手这样凉，我给你暖暖。”

        我的手被他捂在掌心，本能想要抽手，他忽然摇摇晃晃似是难以站稳，我下意识的去扶他，这般有气无力的模样，比我还要柔弱许多。

        汴京到幽州千里之遥，这一路他怎么熬过来的。

        玉盖镶金的车上布置了丝绸帷幔，内嵌飞檐极为精美，可谓是金鞭宝盖凤吐流苏，华丽非常，车中的小边几上摆了几样水果酥茶，地毯旁放了一尊铸紫鎏金兽纹熏炉，车内暖和又舒适。

        他轻轻拍去我身上的霜花，温声道：“风起幽州寒，初雪湿罗衫。茵妹妹踏雪行来时，犹如洛神出画。”

        “……”真是汗颜的紧。

        “这幽州的冬雪红梅，颇受文人骚客追捧，茵妹妹可想看看去？”赵子勋将小暖炉放在我手中。

        “不想。”

        “咳咳咳。”他掩面咳嗽着，这副身子骨又如何经得起踏雪寻梅。

        宝马雕车香满路，边几上多了一支水袖红梅，独独立在小口玉瓶中，数点钗寒。

        香车软榻，一路南下，气温渐暖许多，天空也格外明媚些。

        多日的舟车劳顿已达汴京。

        进城后禁军退去，只御医侍女一众死士与府兵跟着，浩浩荡荡也有数千人。

        朱雀大街似是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人潮拥挤行车减缓。

        城南街道上马车止步，小吏的声音传来：“启禀王爷，前方大理寺押送囚犯，堵住了去路，属下这就去令其让道。”

        “我们靠边罢。”赵子勋一路看我眉眼含笑，似是心情不错。

        “是。”小吏领命，着马夫赶车停到路边，一众随从也让开道路。

        大理寺卿王忠海骑马行近时，见是赵子勋的马车，立即下马过来请安：“参见瑾王殿下。”

        “你公务在身，不必多礼。”赵子勋应声，未露面。

        “是，下官告退。”王忠海作揖退去。

        微风掀起车帘，我匆匆瞥了一眼窗外，囚笼中的人似是格外眼熟。

        我移身掀起车幔，数十辆囚笼驶过，还真是有不少熟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赵熙宸登基自然不会轻饶这些太子党羽。

        我跳下马车，站到一处囚笼面前，后面的囚笼纷纷制停。

        囚笼里的人奄奄一息，神志昏迷，还记得初见他时，他神情腼腆向我递来雨伞，即便是在雨中他也是干干净净，如今却是一身狼藉。

        “少卿。”我温声唤了句，他未回应。

        “楚小姐，是你。”他身后的囚笼中传来上官叙奉的声音，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身上亦是没有几处好肉，声音有些颤抖。

        我快步行过去：“叙奉，你们……”

        “这等乱臣贼子，请王妃勿要搭言。”王忠海骑马赶来。

        “他们是要被送往何处？”我心中酸楚。

        “他们都是乱党，其罪当诛，圣上恩德，将他们流放各州，永不得返，下官还有公务在身，请王妃移步。”

        “求王大人将我与少卿流放一处，他伤重，怕是难以自活。”往日心气高傲的上官叙奉，此刻竟跪在囚笼之中。

        “分开流放是律令，你怎么不求与你爹流放一处，却是要与司马少卿流放一处？”王忠海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我看向不省人事的司马少卿：“他们都已经这样了，还要被流放何处？”

        “此乃……”

        “王大人。”侍女扶赵子勋行来。

        王忠海赶紧下马行礼。

        赵子勋看向眼前几人，轻声问：“他几人分别流放何处？”

        “回禀瑾王殿下，司马少卿将流放沧州，上官叙奉流放沙门岛，顾文斌流放高丽，上官景……”

        “咳咳，知道了。”赵子勋对他人也无甚兴趣：“就将上官叙奉也流放沧州吧。”

        “是。”

        他二人伤重至此，就算流放一处怕还是凶多吉少：“可少卿他……”

        “茵茵。”赵子勋牵住我的手：“路上请军医给几人医治，善待囚犯，食宿差遣本王来出。”

        “多谢瑾王殿下，多谢瑾王妃。”上官叙奉闻言，感激叩头。

        我心中沉闷不已，如今我贵为王妃，他们为阶下囚，我站在此处只会增添羞辱，我快步离去，躲进马车，久久无言。

        战鼓声声催人急，不待扬鞭自奋踢。

        平洲率凌家军铁骑直驱北上，大辽蛮兵节节败退，退居雁门关防守，两军僵持。

        瑾王府中。

        赵子勋刚喝完药，半卧软榻上，我只枯坐在窗前，多次央他带我去见允尘，他总是推脱身子好些再去。

        “你除此一事，再无他话可与我言了吗？”赵子勋望我，声音依旧温柔。

        “……”我未看他。

        窗外侍女摘下枯叶，这两日新移植了不少寒梅过来，正悉心打理，再过些时日汴京也要下雪了。

        “你如今的性子安静了许多，回京数日，你只待在房中，总这样闷着，对你身子不好。”赵子勋自己一副病娇孱弱的模样，反倒担心起我来。

        “汴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我要去见顾重禹，你也不许，我还能去哪儿？

        “汴京将寒，万岁山，有疗养温泉，我向官家奏请，带你去住些时日可好？”

        汴京乃是中原腹地，一马平川，他所谓的万岁山是人工建造的艮岳，据说两峰相依形如恋人，奇石峻岭建造精良，山上驯养了许多珍禽异兽稀世花草，常年云雾缭绕，号称仙境人间，实则是穷奢极欲之所。

        “不想去。”我未出阁时连烛火都用的少，怕是无福消受这样的奢靡。

        “若我让你见顾重禹，你可会随我去小住些时日？”

        “你身子不好，何必折腾跑去万岁山？”

        “山上的温泉有奇效，可强健体魄，润肤养颜，我想带你去，散散心。”

        “什么时候去，见顾重禹？”我回眸望向他。

        “……”

        “殿下，韩幕属求见。”王府管事老梁通报。

        “让他进来。”赵子勋也望向我，温声道：“此事我会递拜帖给舞阳长公主。”

        进来一面带银狐面具的青年男子，周身文人气息，身形有些似顾重禹，穿戴素雅。

        “幕属韩汝子，参见瑾王、王妃。”韩汝子分别向赵子勋与我行礼，声音轻柔显是有内虚之症，分毫没有顾重禹的傲慢之气，手指修长却布满可怖的疤痕，似是受过重刑。

        赵子勋见韩汝子进门时，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霎，抬眸道：“空手来的呀？初次见王妃，也没想着孝敬些见面礼？”

        这是什么话？

        我不禁与韩汝子相视一眼，皆是有些意外。

        韩汝子虽带面具，但依旧能感觉到他神情局促，赵子勋这是暗示他人行贿？

        不，何止是暗示，简直是教唆指使，也不怕韩幕属反参他一本，叫他王位不保。

        不过，他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想必是把这韩幕属当成亲信了吧。

        “请王爷王妃恕罪，幕属来时匆忙，急于复命，明日定当补上。”韩汝子一板一眼，显然是认真了。

        瞧他手足无措的囧样，不难猜出他是一个腼腆易羞之人，难怪出门还要带着面具，竟是比小女子还要怯生。

        “……”若是往日，这赵子勋又要挨我一顿好骂，如今也是没心思了。

        见我未搭话，赵子勋才正声道：“赵显淳可伏法了？”

        “已饮鸩酒，尸首还待处置。”

        “厚葬吧，别失了皇家体面。”

        “是，还有先太子妃，求赐白绫三尺，共赴黄泉。”

        我心中一怔，神情未显异样。

        赵子勋思量片刻：“可是蔡元这老东西去探监了？”

        “太子太师是去过，不过是在先太子妃提出自缢之后去的，这应是她自己的意愿。”韩汝子恭敬答着。

        “成全她吧。”

        “是。”

        韩汝子前脚刚走，府里就来了内侍传话，说川渝地区有刁民谋逆造反，官家已令兵部去处理，令禁军加强皇城守卫。

        次日。

        我醒来时，赵子勋似是还在熟睡，他所睡的软榻并不是十分宽敞，却宁肯屈身也不愿去书房，更不愿我去，看来他依旧深信日久生情这档子事。

        屋里的暖炉燃的正旺，一夜酣睡格外干渴，门口是早有人侯着。

        “徐姨。”我轻唤了声，徐姨与秀兰小心翼翼的进来为我梳洗，刚穿好外裳，转身见赵子勋半靠软榻上，他含笑望我：“一夜好梦，竟比茵妹妹晚醒了。”

        徐姨秀兰又去服侍赵子勋更衣，他自己有数不尽的侍女，天天却只知使唤我的人。

        我独坐案台品茶，并未理会他，下人刚布好早膳，梁管事通传，韩幕属来了。

        韩汝子拎着一个小箱子，作揖道：“幕属参见瑾王，王妃。”

        看他拎箱子的神情，箱子并不重，应该不是金银之类。

        赵子勋放下碗筷又调侃道：“你这是上王府赶早膳来了？”

        韩汝子颔首：“殿下勿怪，是幕属来早了。”

        “哟，这是送的什么稀世珍宝？用这么个箱子藏着。”赵子勋故作惊异打量着他。

        韩汝子浑身不自在，只轻手拨开小箱子“喵~”箱子中传来一声奶嚎。

        他温声道：“这只粉鼻狸奴，是波斯品种，性格温顺乖巧，特意献给王妃解闷。”

        赵子勋欣然接过这只雪白杂灰的小狸奴，毛茸茸的一小团，格外讨喜。

        “那本王，就替王妃笑纳了。”他将小狸奴放在掌心，单手递给我。

        小狸奴蠕动着险些翻落，我实在看不过去，不自觉的伸手接过，小家伙粉色鼻子，腹部一团雪白，背部和尾部有些杂灰色，水汪汪的眼睛下有两撮橘红色的绒毛，是个十足的甜萌小兽。

        赵子勋见我收下狸奴，又道：“王妃可愿给小狸奴取个名字？”这语气像是哄小孩子，带着几分宠溺。

        “我没什么心思养这些小兽。”明明心里是喜欢的，却也担心自己难以照料。

        “你看，你送的东西王妃都不喜欢，王妃既然不喜欢，就丢到池子里去吧。”赵子勋分别望向我与韩汝子，听语气不像是玩笑话。

        韩汝子不知如何是好：“王爷息怒，王妃若不喜，幕属再去寻些其他物件。”

        “不必。”我将小家伙递给徐姨，算是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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