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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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枝被绑了好些日子, 脚踝处深深的一圈红痕处磨破了皮肉,倏一解开立时有些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那粗绳上的细刺,细细密密的残留在捆绑处,每走一步都会传来一阵顿痛。
她顾不得惜疼,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跑到一处下人居住的偏房换了身丫鬟的素服, 又随手掰扯下药圃内的几味药草, 放入嘴里生嚼了几口, 拿布条裹了敷在伤口处,这下勉强压下那阵火辣刺肤的异样感。
“狗谢殊, 烂了心肝的, 迟早寻了机会药了你去, 呸!”
拢枝心底好生嘀咕着抱怨了一番, 想着幸好这几日沛文不曾亏待过自己,百忙之中还能兼顾着没落下一日三顿饭,否则现在自己定然连拔腿迈步的气力都无了。
想来也是好生奇怪,那南露本是镇远将军府邸掌事的大丫头,因何缘故出现在谢府,还这般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莫不是被心底偷摸暗自喜欢的情郎厌弃了不成?
顾不上这些, 拢枝一瘸一拐的偷溜回南苑, 主屋院落已然熄了灯去, 四遭皆是乌压压的一片, 除了守夜婆子手底提着的六角方灯, 微弱的散发出一腻浅浅光晕来。
拢枝缩身在草垛里, 胡乱迈出一脚款款移至曲廊窗檐处,绣鞋踏入泥泞在前端烙下深深一团污影,冬日本就寒冷,趾疮一旦生发,就得疼上一整个冬日,且药石无灵,只得等到来年春天回暖,再慢慢的养回来。
牖扇缓缓推开一侧小隙,拢枝正对着内间净室,凭借着外边倚栏作为遮挡,小心翼翼的往里头瞄了一眼。
恰撞见平榻上孟清禾出神的视线,女人只着了薄薄一层寝衣,玲珑丰莹的身段被松松垮垮耷拉在肩侧的披帛半隐在水雾中,令人看得不大真切。
一櫊屏扇之隔的外间,谢殊半仰在圈椅上,摆弄着铜镜妆奁匣屉内的珠钗银簪,他的襕袍半系,腰间的绸带松散的垂落在梨木桌缘处,半露出一派坚实厚挺的胸膛。
拢枝蹲下身捻起一枚小石子,朝着孟清禾身处的方向轻掷了出去,小碎石落于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响,孟清禾涣散的视线立即被吸引了过来。
“拢枝!”
孟清禾半支起身子,倏尔走近櫊栏,云裳拖地蔓延出一大片水痕,她刚沐浴完,墨发尚来不及绞干,滴滴答答的小水珠滚落进她雪白的衣襟处,将敞领方口晕出一大块湿迹。
“主子,我是偷逃出来的,你没事吧,谢殊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拢枝欲要伸手与之触碰,忽而意识到自己手上满是泥污,瘪瘪嘴又将手背在身后收了回去。
孟清禾垂眸无声的摇了摇头,拢枝这丫头年岁不大,却是心思玲珑,许多事都瞒不过她,现下谢殊一手掌控着朝局,近来又动作不断的频频在民间树立清名,阿弟一时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你想法子先去皇宫避着吧,或者去寻你窕枝亦可,你们陆家的陈年旧案已然翻供,拢枝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了。”
孟清禾语调压得极低,冬寒侵人,拢枝穿的这样单薄,想来脱逃也是临时匆忙而为,并未顾及太多,直直寻到了这里,无疑是在担心自己了。
“主子,你是不要我了么?”
委屈的嘤调溢出喉口,拢枝眼圈微微泛红,脏兮兮的小脸止不住的垂下泪来。十指猛地攥紧孟清禾方才递过来给自己保暖用的披帛,狠狠的摇了摇头。
她才管不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拢枝觉着自家祖父陆渊虽位至阁老,但本就是一个古板迂腐之人,加之举家连坐时她年纪尚小,后又因着试药的缘故丢失了大半记忆。
既没有非找回不可的执念,那又何必再给自己徒增烦恼。
孟清禾知晓这丫头性子执拗,又隐约听得櫊扇另一侧传来谢殊的催促声,心底暗自盘算了一番后,只得吩咐拢枝先回到傅翊身边待命。
拢枝一头雾水的不明所以,还是按照自家主子的属意行事,趁着夜色摸黑避开巡夜的管事,摸索到谢府的一侧小门处,用发簪三两下撬开生锈的铜锁,顶着更漏声,踏着寂静的小路向皇城方向奔去。
是夜,皇城中静谧如水,武门外值守的甲卫在不知不觉间更换了一批统领,他们都是自边关调派过来的容景衍心腹,个个久经沙场、身染风霜。
也正是这帮人此刻将皇城围堵的滴水不漏,看似忠诚护卫实则是变相的软禁傅翊的方式罢了。
傅翊近来并不亲临御殿,那些繁冗的奏疏机要皆不过他手,谢殊反倒竟丢给他这个傀儡皇帝一些鸡毛蒜皮、推诿拉纤的小事,既存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打算,还敢这么累着他这位名义上的皇帝,真真是将如意算盘打得个叮当响。
这样一来,谢嫣然的居所元和殿倒成了他得闲逃避的好去处。傅翊此刻正鸠占鹊巢,懒懒的躺在临窗斜放的贵妃榻上,没了堆叠如山的奏疏和在耳边争执不下的群臣,心底倒是久违的空出了一大片。
谢太后如今忙着含饴弄孙,竟也不会隔三差五的遣嬷嬷过来催问国之根本、皇嗣绵延一事,也不知此番谢殊协同容景衍里应外合架空他的权势,是不是也出自她的默认授意。
沈尧安与福顺并立在贵妃榻的两侧,望着傅翊涣散的神思皆暗自叹下一口气,前段时日谢殊出手的时机着实令人猝不及防,容景衍直接带兵明晃晃的驻扎在京郊,名曰操练,实为震慑。
无诏调兵甲入京乃是重罪,若禁军未曾调出,他们尚有余力自保的同时以谋逆的罪名,向天下发出檄文,诏令镇守一方拥兵自重的诸侯赴京诛灭叛党。
“沈大监还是莫要白费气力了,朕一个月前已暗地里命人向外连去了数封密函,可至今仍旧无一丝回应,还不够明白么?”
傅翊支起身子,眸色微沉,这段时日的修身养性倒是将他的性子捂平和下来不少,他们同外界的联络断了,或者说这是谢殊故意为之。
谍司仅余下数十位忠心的暗卫愿意跟随于他,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与皇城外驻扎的几十万大军抗衡,他们在赌一个变数,谢殊他们又何尝不是处心积虑的在防着这个变数呢?
“阿姊的近来可还安好,浮生偷闲,朕怪想她的来着,幼时朕也是像这般被囚困在元和殿的时候,都是由阿姊陪着……”
男人单手枕于脑后,嗅了嗅身侧绒毯上残留下的女子香气,自己都到快山穷水尽性命不保的地步了,这个蠢丫头怎地还不卷了包袱走人。
谢嫣然近日频频被唤去谢元昭跟前训话,也不知太后都同她说了些什么,每每回到寝殿神情都蔫蔫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可惜他现在成了别人的提线傀儡,没法子替她出头了。
思及此,傅翊又郁闷了一阵,阿姊留下的伪作遗诏被他藏在了御殿博古架的隔板暗匣中,谢殊要寻着还得费上好一段时间功夫,他也就只能趁着这段时间,多享受享受身为天子金尊玉贵了。
“阿公日后离了皇城想去何处养老,朕现在还是有这个权力护阿公余生无忧、安享天年的。”
傅翊转头看向一脸沧桑的福顺公公,最近天气严寒,恐是他腿上的旧疾又要发作,自西三所那会儿红袖去世后,上面又拨派下来这样一位忠仆,细细想来那会儿宫中人人避他不及,倒是自己天大的福气了。
“老奴在宫外已经没有亲人了。”
福顺公公垂下头,见傅翊有给他安排后路的意思,沙哑着开口俯身携住了明黄龙袍下那只随意搭在腰腹上的手。
“陛下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老奴舍身相护的孩子了,但贵妃到底不是昔日的红袖,还望陛下好好待她。”
傅翊不自觉的撇开眼,不敢与福顺公公对视,无数个寂静的深夜,他抚着那把轴弦斑驳、音色鸣瑟嘲哳的琴身,一遍遍重复着那曲《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早已无人能应。
“贵妃不是红袖,她自有她的去处,朕不会为难她。”
孟清禾顶着谢颐芸婢子身份进宫那日,傅翊便已早早的准备好和离谕书,毕竟谢嫣然自幼受人欺凌冷眼,他并不希望因着自己的缘故,让她的后半生再遇上这样的事情。
宋轩即是傅珵的一事早在皇城内廷隐隐传开,只谢殊迫于形势不得不暂且压下这阵风声,逼朝中世家重臣在皇帝傅翊与一众亲王之间下注。
如今‘宋轩’更是时常出入内廷与妻子相聚,比起禹禹独行费尽心机的自己,似乎这位太子哥哥自始至终都有人替他铺好了路,致使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以走得一路坦途。
从前是怀帝,如今是谢殊和容景衍,但他又是否真的适合做皇帝呢?于大燕而言,一个太过仁慈的君主,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傅翊暇时曾让白菡霜打卦算过一回紫薇帝星的方位,卦象模糊、朦胧隐晦,但可以想见此人必不是傅珵这般优柔寡断之人。
窕枝携着拢枝来到元和殿的一路上,两人都静默以对,不似从前热络。
今日值守武门的将领正是窕枝,她因黑羽令一事得容景衍赏识重用,也正是这场禁军临时倒戈的变故,致使孟清禾他们这边的局势急转直下,陷入重重危机之中。
拢枝嘟着嘴不说话,正独自埋头沉浸在一股浓浓被背叛的情绪之中。窕枝几番开口解释,都得不到回应,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心下也是很清楚的知道,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作者有话说:
本章过度,下章开启女主的反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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