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云销雨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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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纪眠山手指总带着凉,关节里像是蕴着捂不暖的霜,裴晏数次同他接触,都如同在摸冰块。
没甚定论,只好推脱给体虚一项。
“明日朝会,章芷柔定要行那垂帘听政的勾当,我说话算不得数,丞相那头之前走动也甚少,还需借皇叔金口。”
裴晏现在嘴甜得十分自然,他就是觉着,这声称呼纪眠山很受用。
果然,纪眠山收了手懒洋洋靠软垫上,外间扫荡来砸在车厢的雨点子听起来都顺耳了些。
“之前只说解决了王朗一事,你有什么弓,有什么虎符,陛下转头就自个跑了,现在说什么,孤都不敢信了。”
“你看,当着我的面杀人,就是拂我皇家的面子,我一人掉面事小,可皇叔你还在呢,咱们叔侄共同进退,必能化险为夷,让宵小无所遁形。”
裴晏弯弯绕绕一通,愣是将这顶高帽子扣纪眠山头上。
面子啊,男人不能说不行,男人不能说掉面。
纪眠山阖目不语,那就是裴晏还没说到位,他继续真情实意。
“我自小长在宫里,没见过什么人命官司,顶多就是宫娥内宦之间斗嘴罢了,也没机会听几次。刚才乍见死人,心里又急又气,才对皇叔言语冒犯了。”
纪眠山嘴角弯起个优美弧度,“接着说。”
狗东西。
裴晏皱了皱脸,却是犯了难,这还要说什么?
这人还记得谁是皇帝吗?
也对,他是要造反来着。
“对皇叔发脾气是不对的,是不好的,我已经深深反省过了。”
车帘掀开道缝漏进几丝雨,清凉凉刮道风,倒是吹得人舒服。
纪眠山这才懒懒掀开眼皮,攒眉笑道:“皇帝还是不说真话。”
“真话”二字之地有声,轻易堵了裴晏的嘴。
他心说我瞒着你的事可多,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都对皇叔说了。”
“是吗?”纪眠山眼神扫过来,“你要工部,究竟是为前线武器一事,还是为了铸造钱币?”
“陛下年轻,应该也听过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
裴晏低下脑袋,生怕自己眼里诧异被瞧见,心里大喊:这狗东西真是什么都知道!
好在纪眠山没有追问是不是,他既然能说出口,想必心里早有定论,只好奇问:“陛下一国之君,关心财政货币是对的,可孤怎么觉得,你是为自己呢?”
“你要钱做什么?”
要钱做什么,要钱跑路啊!
这定是不能讲的,裴晏胡乱应付道:“天下谁不喜欢钱,我是皇帝我就得免俗吗?”
没理且气壮。
纪眠山却是笑了,“孤答应你。”
裴晏将舒了口气,又听:“可虎符不够,皇帝还能给我什么?”
他笑了,他真的笑了。
个纪眠山,狼子野心狗胆包天以下犯上如狼似虎……
裴晏压下心里的骂骂咧咧,仍旧甜甜笑道:“皇叔要什么,我自当尽力,开口就是。”
纪眠山神态慵懒,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孤得慢慢想。”
一场秋雨一场寒,车厢中再无闲谈,没有人开口问一直随行在旁的季平辉和路明身在何处,彼此心照不宣。
阴郁数日的泽都经这一场瓢泼,倒被洗刷干净一般沉重压抑的万千楼阁染上润色,宫院中琉璃瓦闪耀着斑斓色彩,有些俏皮。
石板浸水带着泥腥,闻起来身心清爽。
兴安得了消息带着一干人迎在宫门前,来德见了车驾匆匆抱伞过来,朝摄政王行过礼,抬头看看天光熙明乌云散开,雨停了。
一把伞终究没撑开。
裴晏下车后往前行了几步,才想起那酒中下药,这狗东西分明早就知道,还乐呵呵瞧着自己一杯接一杯。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去找了个地方发泄,可裴晏喝了一整晚的水!
“你一早就知道酒有问题?”
纪眠山探手撑着墨蓝车帘,“见陛下喝得欢,为人臣子的只能以身作陪。”
“挺好的。”裴晏转身走向深红宫禁,遥遥丢下句话,“明日朝会皇叔可别迟到。”
良久,纪眠山目送他步入一群人的簇拥中,才缓缓放下车帘。
水潭闪着金光,雨潮微凉,似乎什么都不大一样。
车驾重新动起来,裴晏朝前听着马蹄声渐远,在面板上键入了句号。
心情大好。
待马车晃着银铃行至王府时,纪眠山瞧见王树守于门前,不知怎的,想起兴安等人在宫门前等到裴晏时,满脸欢慰的模样。
回首往昔纪眠山可谓是锦衣夜行数年,为了作践声名,什么事都做过,即便晓得来路艰险遍生,归家时总能见这老管家在等。
“王爷可曾用过饭了?”
纪眠山摆摆头,轻松道:“尚未。”
偏眼瞧见门房小厮神色有异,遂问道:“又来新的信件了?”
小厮穿着灰衫,局促地捏着手里暗黄色的纸张,听王爷问话才敢上前来伸出手,不忘把下巴埋进胸膛里。
王树立于一旁,沉沉呼了口气,还是劝道:“王爷,府中上下日夜蹲守确实不敢怠慢,无奈这信件来得诡异,何人送来的,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见。”
纪眠山尚在品这四个字,听管家开口,语里带着劝,面上扬着无奈。
王树知道这话说出来便是逾矩,可现下情况,实在不说不行。
他冷眼瞧着小主子这么些年,活在水深火热里,愣是被泽都这险恶地界磨得笑容都不见。
小主子早些年没懂事时,多爱笑啊。
府里私卫大部分都是同纪老侯爷一道从前线退下来的,说是铮铮男儿也不为过,只因纪家形势复杂,牵连着他们都不能在明处发展。
白白一腔热血没处使,这两天更是不眠不休地蹲这诡异信件。
王树算来既是管事年纪上也比这些小伙子们多活了半辈子,新帝登基王爷定是不大爽快,只盼着别迁怒就好。
“王爷,再给我们点时间,实在不行今日开始我自己搬张凳子守门口,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挑衅咱们府。”
王树说着撩起袖子,真是要捉人来打的样子!
不料纪眠山笑了声,面上轻松一派,连带多年积攒的阴郁都散去几分,他打第一个字就明白王树要说什么了,故意不表态,见他这幅套上甲就能冲锋陷阵去的模样,不由失笑。
他用两指夹着信,任由那张脆弱纸张被风卷出脆响,打趣道:“做什么突然求情。”
“主子玲珑心思,我就随口一说。”王树丝毫没有因被戳破心思而发虚,故意发狠道:“要我说,等捉到人,必得狠狠折磨个大半年,皮都削一层!”
虽是说着狠话,王树眼下笑纹却愈发深了,“主子先用饭吧,天凉,喝碗热汤。”
纪眠山道:“管家也觉得我变了?”
王树当即回:“那没有,王爷一直如此。”
“怎么听都不大像夸人。”纪眠山说:“那日路明随口两句就要把皇帝绑了,我才知道,外界传我阴狠险辣,竟都是先从你们嘴里传出去的。”
“只怕再过些时日,要传我谋逆了。”
王树笑容不变,只说:“主子进府吧。”这事就别在街上说了。
“行,至于这信嘛。”纪眠山甩甩手,连带信纸上四个字摇来摇去,“随他送吧,万一哪天人自己就出来了呢。”
今日写得轻便,上书:人形,猎犬。
这次倒是不难看懂,纪眠山还不确定,只先不打草惊蛇罢。
王树:“是是是。”
“整个泽都,就你们几个听见谋反还面不改色的。”纪眠山将信折好收进袖里,
门外方才还战兢着的小厮,听了管家和主子几句笑谑,不由自主也跟着挠头憨笑几声。
他身契才被调来摄政王府不久,府院深处他没资格进去,只能做些守门房的活计,之前听王爷性情奇怪暴虐,如今看来也是个很好相与的主子嘛。
纪眠山进府后没记着往内院走,反而先去了书房,边走边问道:“门房怎的换了人?”
王树缀在后面答道:“原来那个不知是谁家派来的,兄弟们正愁没处撒气,正好给绑了,等着候审呢。”
纪眠山笑骂道:“候谁去审,我可不去。”
王树笑道:“是是,横竖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找个手辣的,或许还能多撬出来些,本不想这会动他,谁知这没皮没脸的,竟敢在送给老侯爷的糕点里动手脚,这才把人捉了。”
“去问吧,问出什么再告诉我。”纪眠山道:“以后门房收了信,一概送到内院去,你亲自拿。”
“是。”
首次朝会同裴晏料想的一样,天不亮就起床,洗漱完半拉着眼皮,睡眼惺忪地任由兴安来德他们往自己身上招呼衣服。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正明殿去,拥着将明的天光,他只觉嘴里发苦。
好想睡回笼觉。
卯时正三声钟鼓响,宫墙掖门开,百官依序贯入,齐头并进步入御道,一拜三扣礼毕后,早朝正式开始。
不能放明面上提的,登记前都已跟新帝报备过,剩下能聊的纪眠山都一一说来。
左不过就是工部一事,还有撤掉秋冬禁食热餐的旨意。
前者还好,可后面那个终究是先帝定下的规矩,其中多少带着些对太子的“爱护”。
不是说撤就能撤去的东西,再加上是从摄政王嘴里说出来,十分难令人服。
如同石子滚进潭里,荡出三两点涟漪,泛着圈漾开。
“陛下你说句话啊。”
纪眠山早已料到会如此,他今日倒规矩地穿了朝服戴了官帽,除开那一身富贵东珠,其他也并无甚不妥。
就是这话吧,裴晏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又等了几息,身后的章芷柔还未出声。她该梦想今日这般垂帘听政许久了,如此安静属实不正常。
而且,她要再不开口,这摄政王真能把朝堂吵成菜市场!
朝堂撕/逼第一人,纪眠山把那张就没被端举过的玉牌抱在胸前,睥睨下首众人。
“孤就这么个脾气,这是新帝吩咐的,尔等不应,不若当场触柱去陪先帝,以示忠心。”
百官:!!!
这是人说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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