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紫纱红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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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后这话换个人提出来,哪怕是秦文觉说出口,听起来都要比章芷柔多几分善意。
而且……
裴晏握紧拳头,偏首去看纪眠山,满脸挂着“摆烂”二字。
随便聊,随便应,他什么都能做,他连皇帝都试着当,这些都没什么。
他凝起眼外散不善光芒——敢逼他娶媳妇他就敢今晚跑路。
“臣附议!”
朝堂之上,凡有人带起头,这三个字便能以恐怖的速度传播开。
政见相左才飞扬完唾沫星子的诸位,统一得了个出力点,齐齐高呼起来。
皇帝后宫空得像座鬼城,这不行,哪怕他才登基没几天。
顾不得哪门哪派,背后是哪座靠山,只要开了选秀送进好女儿,吹道带香的枕边风,三言两语便能带起一家势大。
买卖如此划算,岂有不做的道理。
附议声如山风海啸,裴晏沉沉地叹口气,不禁感慨:人啊。
权力总在更迭,高位者论茬换,君主时代有个久经不衰的道理——皇帝得有娃,还越多越好。
裴晏这辈皇子稀薄到极致,满打满算在世四位,其中还有个正在蹒跚学路的孩子。
——都是命硬的。
原书对于先帝后宫轻描淡写寥寥数笔,已足够窥见其中凶险。
章芷柔最开始也不是这劳什子皇后,早年得盛宠,一路稳扎稳打坐到了贵妃位,她出头,身后章家自然跟着沾光。其父原本不过小小主事,得道飞升主掌内阁。
生了个好女儿,如此,少走几十年官路。
但贵妃人美心狠,凡有品级的嫔妃要在她眼皮子下面剩个一男半女属实困难,也从她开始先帝尤为忌惮母家势大。
彼时章家已成定局,贵妃也就这么顺遂成了皇后,再到如今太后。
细数不清她对新帝真假参半的话里有几点实情,反正绝无慈母心思。
“不知太后可有中意人选?”
纪眠山笑意不减,“孤之前鲜少入宫,时常流连市井巷陌,都听闻陛下身为储君时,东宫莫说侧妃,竟是连宫娥都没有。”
“还当是太后没找见满意的,所以不让陛下娶。”
裴晏这才听出来,纪眠山是在以退为进,声讨当年干预,今日重提此事只怕也是太后为了自己一家只利。
他怎么兜个圈,又开始帮自己了?
章芷柔既然开口心里定然有决定,然她只道:“既是皇帝选妃,定要热热闹闹大家参与才好。
众人面前,她定是推荐谁都不好出声。
裴晏心里有数得很,自从拦了毒药虎符,再到抢了季平辉,乃至王朗。这桩桩件件针对意味太强,她心里定要加以报复。
再者,原身确有皇后,娶得一位官家小姐。这桩国婚,太后乐意姑娘母家也欣喜,匆匆退了早有的婚约。
可怜一对佳偶,生生被拆散开来。原书连姓甚名谁都不大提及,没几年姑娘郁郁而终,只得了个砸地不出响,身后无用处的谥号。
思及此处,裴晏一阵恶寒,残暴贪婪的亲人害人终身。
他还必须解决这事,否则自己就算跑了,姑娘家婚约一退,哪还有媒人肯上门来。
“老臣斗胆。”秦文觉端步上前,两肩担着清风,“朝堂未定,陛下有心推迟国政,尚未理出个结果,不如同铸币一般,先谋而后定。”
裴晏想起自己拯救季平辉那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带着圣光,现今看来,秦丞相才是恩人。
“秦老说的什么话。”又一人出列,便是那章阁老,“皇帝年纪不小了,若在民间早已生儿育女,何况堂堂一国之君,您老人家没得良缘,却要连陛下的都阻拦么?”
太后母家这个章阁老,可谓是大历走后门的典范,肩膀上空荡荡一个球,那肚子里从来就没点笔墨缘分,说得话糙理也糙,此刻同秦文觉并立一处,对比惨烈。
他定是要向着太后说话,这话虽然粗了些,总归于情理过得去。
丞相门生遍布天下,凡有仔细听其教诲的,即便做个地方父母官,也能体谅民心。这般高义治国理家为天下,虽一生未娶,却自有桃李芬芳。
只是,怎么着也不该当着纪眠山乱嚼一生不娶的道理,可是忘了纪家已被逼到何种地步。
“是吗?”
纪眠山仍提着“护君”,面上不显冷意,笑得如同才听声犬吠,“章阁老这话,孤怎么听不明白?”
“议着陛下后宫之事,摄政王也要管么。”章阁老吊着不善眉眼,平直回道:“还是摄政王先入为主,给自己架了什么高帽子?”
这话丢下来,裴晏听得不高兴了。
纪眠山再桀骜再狗东西,权且当做保护色论过,这章家老头是哪块小饼干?
要不是纪老侯爷早年征战在先,能有他们如今尸位素餐的好日子?猪油里泡久了,怕是连“唇亡齿寒”四个字该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他多年受的教育听到谈论选秀女已很不爽快,英雄又何辜背这骂名?
若是为自己立后而攀扯纪峥那实属过分至极,想他利用虎符牵制纪眠山,都细想过措辞好歹别说岔个偏旁部首的,误伤老侯爷。
好想骂人,可他是皇帝他不能。
要不骂,纪眠山再开口都要扯到老侯爷身上。
……
又开始牙痒了。
裴晏心里瞬间生出一潭泥池子,又浑又黏的,只道这太后果真早有预料。
说什么还权于新帝,三言两语就能搅弄风云。
他开始悔恨轻敌起来。
正焦灼着,殿内忽起了阵狂风。
“章阁老一张嘴生了几颗烂牙,便是谁也敢攀诬!”
今日朝会吵来吵去,可没人料到那个平日避世简出的工部侍郎会站出来。
王朗是正经科举筛出来的,遑论在秦文觉门下听讲义多年,要论骂人他算得上有水平,却……也不至于如此直白吧。
裴晏与纪眠山相视一眼,再看王朗,听他接着说:“丞相乃我朝中流砥柱,酷暑冬寒都不忘忧国为民,为此一人独明。何况,铸币乃是良策,若真能推行不失为黎明幸事,此后活得也能更有奔头,尔等却只想着自家清利!”
他越发激昂,连玉牌都顾不上端稳,“我朝风气竟不知如何变成现在这样!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满殿清辉具落此人一身,这般正气慷慨,裴晏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这还是那天王宅里被敲打半天,说不出几个字的王朗吗?
裴晏目光疑惑地去寻纪眠山,在对方眼中捕捉到和自己相似的情绪。
纪眠山只略诧异会,随即旋出笑。
确实未料到如此发展。
今日一个个大展神威,倒是万分精彩。
自己还未出几分力,便吵成这样,好一个大历官场。
裴晏说不清这人又在酝酿什么事故,只定下神,想到昨日回宫时特意留了季平辉守在王宅,就怕有人趁夜深下手,一早也没见人过来。
怕是昨夜王宅出了乱,季平辉助力不少,王朗这才算实心踏地把皇帝当做大腿抱了。
他这一番话,捍卫丞相维护老侯爷,不忘狠狠骂一通章阁老。水端得一碗平,皇帝和摄政王的面子都给足。
看来,纪眠山留下路明也起了作用。
章阁老气得不轻,奈何确实没走行念过几本书,当下要争执,就是挤也出不来几个字,两撇山羊胡起起落落,涨得脸色赤红。
只管不住地玉阶上眨眼睛,满脸写着“给我撑腰”四个大字。
纪眠山自是眼底冰凉如在看尸体,裴晏也懒得掩盖嫌弃,自动忽略那张老脸上的委屈。
从个人生活经历来说,他向来与年长者多智慈睦者亲近,比如秦文觉,再比如尚未有机会得见的纪峥。
有的人数年生平展开便是传奇,赤字灼热,方能带起后生热血。
就像,他自小长大孤儿院里那位,散尽钱财,佝偻肩背仍默默扛起一干孩子未来的老院长。
裴晏每次都能从他人言语,亦或字里行间重新瞧见老院长的身影。
旧时光影怀念,夹带今日新愁。
至于章阁老,先帝在时,他贵为国丈。可如今改朝换代,他算个屁。
“如此,铸币之事交于丞相同王侍郎,纳后一项,待铸币一事了再议吧。”
裴晏顿感自己背后目光一瞬冰凉,他不在乎:谁稀罕你还权,我要的是扳倒你。
裴晏道:“朕年纪轻,总有处置不妥当的地方,未料到朕登基之后首次朝会引得众卿争吵至此。”
裴晏起身拿过纪眠山手中的银剑,一寸一寸推回鞘中,缓慢道:“朕倒是听了心慌。”
日子长着呢,愿意吵就吵,愿意闹就撒欢地闹。
冰凉冷器捂不热年轻皇帝的手心,裴晏静静望着众人,心里幼芽破土,绽出一线盎然生机。
狗贼,一个个都仗着我好欺负是吧!
新帝退朝面带不悦,回想起殿上种种,今日官道之上,鲜少有闲言碎语。
裴晏屏退左右,只留摄政王一道。
“皇帝可是怒了?”纪眠山悠悠行在裴晏身旁,好似方才朝堂拔剑的不是这人,紫砂笼烟一般绕在他身上,分明最适合不过身着官服。
“没气,我怎么敢同皇叔置气。”裴晏口不对心地闷闷往前走着,说不上来发哪门子火,主要还是气自己轻信了这厮的口头保证。
“口是心非。”纪眠山明亮亮笑着,担着满身秋日艳色潋滟万里晴波。
“就你会说。”
裴晏暗自叹了口闷气,“皇叔今天也威风,咱们俩半斤八两。”
说一千道一万的,即便纪眠山是书中后期的反派,这会除了不说人话,确实也没做过什么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事。
好像天大地大,只有他一个人在绞尽脑汁针对人,到头来还要气对方不帮自己。
说到底,这都是老裴家的错,他这么个外来人士跟这罪孽沾不上半分关系,但既然白占一条命,那代为还些债也是应该的。
横竖老侯爷那般是搭不上手,小的这个多少还能帮些。
裴晏停住步子,“你应该知道,我这人不兴那套老规矩。”
“我不知道。”纪眠山正正瞧过来,眼里除了笑意再无其他,“陛下总是对孤说些本不该出口的话,这又是为何,还……”
他压了压长睫,细看之下越来越不明白。
朝堂上自己所图为何昭然若揭,这小皇帝还能心平气和。
裴晏:?
什么跟什么,我讲过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吗?
“皇叔定是又误会了。”他没好气道:“看你如此操劳我的终身大事,皇叔自个也到成家的年纪了,若是他日遇到自己中意的,两心相许的姑……”
裴晏及时刹住口,想他既然对外宣称自己好男风,若是为的善意当场戳穿也不好。
“不拘姑娘还是少年,若你们心意相通,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成家,尽量早些吧。”
要多过几年,到时候也不知谁坐那位置上,要纪眠山真做了皇帝,想他也会同自己一般不由人。
日光和暖,照在他一身明黄上生出无限和柔。
裴晏没等到甚回应,他细细想了想,这狗东西八成还是不会信,说不定人家正想着这番话是之前催婚的反击。
却见纪眠山平日的神情一概瞧不着了,什么放肆笑颜,什么飞扬的眼角眉梢,通通不见。
他敛眉靠近,薄烟紫纱盖着白羽丹顶鹤,缓缓地在静谧氛围中摩挲。
一双眼如同拢了满池秋水,可见盈盈水光在其中游动,唇角颜色如沾秋枫净魂,染就两帘红热。
裴晏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一时间被盯得无措起来,两人身边秋风浩荡,落叶无声。
纪眠山觉得自己八成鬼迷了心窍,才会问:“我府上近日常能收到来路不明的信件,每次……。”
每次都能同你的行迹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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