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蛟雾飞鳞（四）

王英俊赶紧把盒子收回去，因为窘迫，脸都憋绿了，“姑，姑娘，我不是有意吓你的……只是我答应过你，要把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

        梁婉一手掐腰，一手对他摆了摆，“我明白，谢谢你的诚实……”

        “那……我还要继续说吗？”

        “说，没关系，我能承受。”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天气逐渐热起来，镇子上的行人也多了，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小贩们争相叫卖的声音，还各有特色。

        现在这个话题已经不太好继续在外面说了，他们溜达着找到一处没有人光顾的野亭子。

        王英俊继续道：“我一出生就是个只能瘫在床上的残废……”

        梁婉听到这第一句话就感觉到牙疼，她认真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王英俊，十分肯定地说：“你绝对不是个残废。”

        “我现在不是了。”王英俊脸又红了，梁婉觉得他这张脸放到现代特别有前途，适合当红绿灯。

        他继续道：“因为一出生就是个残废，下半身不能动弹，从小我就靠父母照顾生活。一年以前村子里闹瘟疫，死了好多人，我爹娘也病死了。我没得病，可没了爹娘照顾，迟早也要饿死。一天早上我饿得受不了了，刚好在床边看到一只大虫子，肉乎乎的，我捏起来就吃了。”

        “吃完以后，我就感觉浑身像着了火一样，又烧又热，晕过去了。再醒过来我就发现我的腿有知觉了，以前我身上还有褥疮，稍微一阴天浑身的骨头都疼，那之后再也没有这些感觉了，我能跑能跳，特别健康，但是我不能正常吃饭了，一吃就吐，看见虫子却觉得馋。”

        梁婉听得目瞪口呆，“所以你们村的人是看你吃虫子才把你赶走的？”

        “对。”王英俊回答，“我变得健康以后，还发现我的血能治好村民的瘟疫，我就给他们喝了好多我的血，把还活着的病人都救下来了，一开始他们也感激我，只是我吃虫的毛病太吓人，他们受不了，才给我盘缠，让我来找蛊神看看。其实就是想赶我，我都知道。”

        梁婉同情地看着王英俊，“你明明救了他们，他们怎么还能这样对你呢，不就是吃个虫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英俊叹口气，整个肩膀都夸下来，“我已经不算是普通人了，也怨不得他们，连我自己都有点害怕，不过因为这虫子，能让村民们得救，我也能自由活动，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还想要更多，就太贪心了。”

        “你能这么想，也很了不起呀。”梁婉道。

        空气凝滞了一秒，王英俊忽然道：“不过你才奇怪，因为来这个镇子的旅人都是为了见蛊神，你却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梁婉怔住。

        随即猛吸一口气，愤然怒吼：“梁——邪——！”

        彼时的梁邪因为初来人类的小镇，对一起都十分好奇，白天因为有梁婉在他为了维持自以为的“高冷”形象一直装作对一切漠不关心。回到房间后忍不住一阵探索。

        昨天晚上他探索了一半睡着了，早上听到粱婉的动静又跟着到楼顶上看了看，后来回到房间继续东摸摸西看看，研究一阵后终于发现……好像就那么回事。

        顿时感觉索然无味，开始以桌面为画板，手指为画笔，雕刻自己的图腾。

        先画一个大致的轮廓，接着再画眼睛、鼻子，每一处细节都要彰显自己孔武有力，风神俊秀的形象。认真刻画好五官后，便是口中衔的那把大刀。

        该画什么刀好呢？

        左思右想，来了主意，他的指尖亮着一豆橘红色，炙热无比，俯下身专心致志地描摹起一柄九环大刀，结果刚起笔，就听到一声嘹亮的呼喊犹如魔音穿耳，直接让他的手抖到了云虚山老家，整张图算是废了。

        梁邪心中的怒火要烧满整片天，于是当他飞到梁婉所在的野亭子旁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地上打滚——再次被雷劈了。

        惨叫声直挠人心。

        王英俊被这阵仗吓坏了，以为梁婉用了什么古怪的法术，扬着小手躲到了亭子的石柱后面，只敢露一对眼睛出来。

        只见梁婉这次没了刚才的温柔体贴，一把扯住梁邪的衣领，质问道：“你根本就不是来带我斩除四大凶兽的，对不对？”

        “哼，”梁邪痛苦得五官都拧在一起，这声冷笑愣是笑出了反派将死时不屈的味道，“我、怎么可能会杀我的兄弟？我爹娘都因这血脉抛下我时，只有混沌看得起我，就算是死，我都不会做伤害兄弟的事！”

        倒也算有骨气。

        这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怪梁婉以前没在小说里细写，导致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反派的具体人设。不过根据之前的经历，她就意识到梁邪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反派，她的赎罪之路也不会一帆风顺。

        只是，虽然原本她就知道梁邪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改变想法的人，他说要带自己去完成任务，那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她死活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己没对他下蛊都不相信。

        她真有点不耐烦了，拽着梁邪的衣领再次问道：“所以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不相信李仙歌根本没对你下蛊？”

        电刑还在继续，梁邪挣扎着，苍白的手无意识握住梁婉的手，喘/息/道：“你们凡人大多数都心肠歹毒，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王英俊在柱子后面吓到吃手，结结巴巴道：“他、他说你们凡人诶……他、他不是凡人吗？他、他刚才是怎么过来的？”

        “你也不是凡人。”梁婉回身道，说完这句忽然来了灵感，指向王英俊，王英俊吓得吸气尖叫，她说：“他吃了蛊虫，已经不算普通凡人了，又被人类的村子驱逐，他说的话对你总有几分可信吧？”

        王英俊没想到自己刚才随口感叹的那句“我已经不算是普通人了”竟然在这里发挥了作用，欲哭无泪道：“我……我是凡人呐！”

        哪知梁邪看了看他，道：“他确实不算凡人。”

        王英俊：……

        梁婉继续：“那你让他判断一下，你身上究竟有没有蛊虫，怎么样？”

        梁邪平静下来，躺在地上不说话。

        梁婉冲王英俊使眼色，“能帮我这个忙吗？不然他肯定要害死我。你吃过蛊虫，应该能判断一个人身体里有没有蛊虫在吧？”

        王英俊可怜兮兮地望过来，“我、我确实能判断，可是……你们刚刚说的，什么凡人不凡人的，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既然你都愿意跟我将你的身世了，我也不会对你隐瞒的。”梁婉向他招手，“你快来帮我证明一下，他只是看起来凶，不咬人的。”

        “哦。”王英俊自动接受了梁邪不咬人这种奇怪的说法，踌躇着走过来，蹲下检查一遍梁邪的眼睛还有脉搏，确认道：“他没有中蛊虫。”

        话音刚落，梁邪头上的进度条再次出现，又乖乖往后退了2。

        却听他道：“我不信。”

        梁婉盯着那渐渐消失的进度条，内心五味杂陈。

        他继续嘴硬：“你和李仙歌是一伙的，所以才这么说的！我的信徒都已经告诉我了，我的症状就是中了蛊毒才有的，怎么可能是谎话？”

        王英俊吓得躲到梁婉被后。

        梁婉揉揉太阳穴，心想算了，毕竟要放在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如果继续写烂尾文坑害读者，就要穿越到自己写的烂尾小说里遭受一番惩罚，她绝对会对那人报之以同情的目光，然后夸他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小宝贝儿，也难怪梁邪死活不信。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道：“这样吧，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让蛊神帮你解开身上的蛊毒吗？既然你不相信王英俊的话，总该相信蛊神的话吧？我们一起去找蛊神，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好啊。”梁邪道，“正好不用继续骗你了，我们就去找那个蛊神，让他帮忙解毒。”

        梁婉答应的话到了嘴边，眼珠子转了转，道：“我被冤枉心里也不好受，你敢不敢赌一把，如果到时候证明我没骗你，你该如何？”

        梁邪听到这话心中的坚定又动摇了几分，回想起昨天刚到客栈时她说怕虫子，再加上现在她主动打赌，难道她真的没有骗自己？

        可是比起她，他更相信的还是自己信徒所说的话，于是想了想便说：“如果你确实没骗我，那么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保护你。”

        梁婉快速眨巴几下眼睛，心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滑过去了，赶紧清清嗓子，回答：“那就这么说定了，可不许反悔！”

        “好啊，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见蛊神。”梁邪作势要走。

        王英俊伸手招呼两下，“哎哎，现在去不了，蛊神的板车今天刚走，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能见到。”

        梁邪回身看过去，“为什么？难道我们没有脚，不能自己去？”

        “这……”王英俊不敢和他对视，又缩回梁婉背后，“据说是因为要去见蛊神，必须要走镇子后面的那条道，而那条道上全是蛊虫散发的瘴气，必须要那位戴蓑笠的领着才不会中毒，能安安稳稳到达长寿山庄。”

        梁邪垂下眼睑思索一阵，对梁婉道：“我带你飞过去？”

        “不要！”梁婉脱口而出，“我绝对不要你带着飞，万一你半空中把我扔下去了呢？”

        “你还会飞？”王英俊张大嘴探出头来。

        梁邪满脸要发火的样子，对梁婉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说得也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空气安静下来，王英俊哆哆嗦嗦举手，“也……也许我能帮上忙。本来我今天也打算挤板车的，但是因为第一天来，没算好时间，起晚了，但是因为我本身就是养蛊人，所以蛊毒是伤害不了我的，我自己走着也能去。”

        “那你能让我们也免受蛊毒侵害吗？”梁婉问。

        “可以的，刚才的小姑娘就是中了蛊毒，快死了，我用自己喂养的蛊虫帮她治好了，所以你们用我的蛊虫也一样能防治蛊毒，只不过……要像刚才那样，被虫子钻眼睛才行……”

        梁婉浑身一个激灵，对梁邪道：“我们还是等十五天以后吧，好不好？”

        “不好，我一刻也不想忍受受制于人的痛苦，所以还是尽早走。”梁邪不近人情道，“要么让我带你飞，要么让虫子钻眼睛，二选一。”

        梁婉崩溃了，她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跑来这个世界受惩罚的，摊上这么个家伙，她已经无法预见将来的路会有多崎岖坎坷了。

        “给我来三个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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