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蛟雾飞鳞（八）

不祥的预感在梁婉心底愈发喧嚣。

        她出门没有带武器，只有手中这一盏小小的风灯，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一张青紫色的死人脸就直挺挺从瘴气中浮现出来，浑浊的眼球和她对视上了。

        梁婉下意识就抡起风灯短小的把手打了过去，得益于李仙歌的身体条件，这么简陋的兵器到她手里也能发挥出最大功用，那人被打得脖子转了几圈，向前栽倒下来。

        紧接着瘴气中又伸出几双手，梁婉刚躲完第一个，头发就被其中一只手揪住了。

        “哎哎，疼疼疼！”她呲牙咧嘴着飞起一脚，把那双手的主人踹飞。

        头发还是被拽下几缕。

        瘴气中的动静活跃起来，传出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梁婉还在瘴气外听着不由得头皮发麻，刚想往后退一步，忽然觉得背后也有东西，立刻闪身，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后面不知何时也围上来一群！

        这下是退无可退了。

        好在这群不知道究竟还是不是人的东西也不厉害，她应对起来不算困难，就是王英俊去哪了不知道。

        “王英俊！”她给了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人一拳，高声喊道，“你在哪？”

        没有回应。

        这里看起来人非常多，然而又异常安静，她一声叫喊还能隐约听到回音。

        “王英俊！“又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梁婉虽然本来也不抱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他，但真的得不到应答还是有些失望的。

        救不了王英俊，她也不用在这地方久留了，蹬地踩上一个人的腰，跳到他的肩上就想走，然而刚跨过两三个人，由于光线太暗，她没注意躲，被人又拽下来。

        要不是她核心够稳，真要栽一个跟头，今天就折在这了！

        左右踹飞几个人后她心中又难免升起些懊恼，怪自己还是不够严谨，这些看起来跟僵尸一般的东西，应该就是那蛊神放的，她怎么没多一些戒备心？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了呢？

        小风灯已经在挥舞间熄灭了，月色暗淡，神龛的烛火也被人群遮盖，她只能凭着微弱的光线和听力来辨认敌人的位置，可是现在要再想回到山庄，还真找不着确切的方向。

        根据李仙歌的体力情况来看，她撑过这一宿应该问题不大，到了白天应该就好说了。看清形式的话，她就算不能回到山庄，也可以先行找到路线破开一道逃生的出口，之后再潜回去拿行李。

        至于梁邪……区区蛊神应该拿他没办法。

        梁婉原本是做此打算的，看来操纵这些人的幕后主使也知道不能拖得太久，所以陡然让这些人变了攻击模式，身法立时很辣起来。

        空气中出现更加频繁的打击声，梁婉应对不暇，胸前后背都中了几下，喘不上气，感觉到不妙，意识突然就模糊了。

        她是被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吵醒的。

        听着像王英俊。

        “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虫子是哪来的呀，我当时在病床上，一转脸就看到它在地上爬了，我太饿了，就捡起来吃了。”

        “那虫子长什么样？”

        王英俊害怕得直犯结巴，“就，就就这么大，肉嘟嘟的，白色的……哦，头、头上还有两个触角一样的东西。”

        “那应该就是我的长生蛊没错了，大概是我从天庭逃出来的时候，鳞片掉落，经过两百多年，机缘巧合，自己化成了蛊虫，所以才不受我指挥，只能被我感应。”

        梁婉似乎听懂了他们在讨论什么，只脑子昏昏沉沉，还不能思考完全。

        只听蛊神的声音响起来：“那主人，需要把虫子从他体内逼出来吗？”

        “王英俊，”嘲风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蛊虫留在你体内，继续让你过健全人的日子，还能长生不老，但是从今往后要听我差遣；另一个，是你把我的蛊虫还回来，自生自灭。”

        地下回荡着王英俊喘/息的声音，他吞了口口水，问道：“我……我听你差遣是……是什么差遣呀？”

        梁婉尝试动了一下，感觉脖子里像被灌了石灰一样僵硬难受，只听刚才那声音回答：“自然是帮我制造更多蛊人，建立军队，把不听话的都杀掉。”

        话音刚落，王英俊就哆嗦着回答：“不不不不，不能做这样的事，我我我我下不去手哇。”

        “那就把你体内的蛊虫去出来，从此你再做回废人，自生自灭。”

        “这……这我也不愿意……”

        蛊神听不下去了，正要发作，梁婉忍不住连咳了几声，眼睛堪堪睁开一条缝，就看到王英俊跪在不远处，满是泪痕的脸扭过来。

        “梁姑娘，你醒了！”

        她的脸有一侧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头地面，冰凉又潮湿，十分不舒服，她想起来，又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上了，顿时清醒了大半，强行支棱起上半身本想对王英俊说话，但刚一开口，她就看到王英俊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蛊神。

        “是你？”梁婉瞪过去，“你想干什么？”

        蛊神面容严肃，全没了之前接待她和梁邪时的和蔼友善，冷冷道：“现在还不该你说话。”

        哗哗的水声在梁婉头顶响起，传来一阵夹杂着猛兽低/吼的话语：“无妨，正好我也有话要和她说。”

        “是，主人。”蛊神说完就走过来，梁婉感觉后颈的衣服被拎住，她被迫跪坐起来。

        看到眼前骇人的庞然大物后，她差点尖叫出声。

        “我见过你。”嘲风说，“李仙歌，清浊门的掌门，对吗？”

        梁婉下意识缩着脖子摇头，“我不是李仙歌，我只是……夺了她的舍。”

        “夺舍？”水声渐弱，沉默一阵子后，嘲风急切地命令蛊神：“你帮我检查一下，看她是否真被夺舍，不，慢着还是我来。”

        “主人，您身上还有伤……”

        “不要紧。”话音刚落，梁婉就看到池子边沿放上来一只巨大的兽爪，和她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那个样子有些相似，随即响起犹如瀑布般的落水声，还隐约夹杂着王英俊无助的叫喊声，眨眼的功夫，巨大的怪兽消失了。

        池子边上站着一个身高和梁邪差不多的男人，长相不算英俊，但也耐看，披散着及腰的长发，穿着墨色棉质的软袍，敞/胸/露/怀，能看到遍布的条形伤痕，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他周身散发着更加慑人的杀戮起，眼睛是全黑色，只有中心一点是绿色，如沼泽深处幽暗莫测的凝视，令人望而却步。

        梁婉被他直勾勾盯着，浑身极不自在，想往后退，却被他三两步冲上来捏住下巴，疼得她眼冒泪花。

        他用那双眼睛细细打量着梁婉，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放过。

        而此刻的梁婉感觉自己正在遭受什么酷刑，她眼神在竭力往边边角角去躲，每一秒钟都如同一生那么漫长。

        王英俊虽然胆小，但却是个有担当的，他在旁边打着颤，还不忘要喝：“你、快放开梁姑娘！”

        然后就被蛊神扇晕了。

        嘲风问道：“你一介凡人，怎么夺了李仙歌的舍？”

        梁婉两颊疼得说不出话，又被嘲风用手震了一下，喝令：“说话”才艰难开口，“我、我也不知道……我有意识起就这样了。”

        “那你夺舍之前呢？”

        在学校图书馆码字算不算？梁婉脑中迅速否定了这个回答，她预感自己要是这么说一定会死得很惨，“我……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就记得我叫梁婉……”

        嘲风用搜魂刮骨的眼神打量她，她全身的肌肉都绷起来了，好半天才似确认她没在撒谎，松了手，身跳进药汤汁中。

        再出现就又成了那巨大的怪兽。

        嘲风的尾巴在药汤中甩了一下，溅起一人来高的浪花，随即传出震天的狂笑声，“这可真是个大好的消息！是睚眦那小子干的吗？我听说他受混沌的指挥，要去除掉李仙歌，本以为他做不到，没想到竟真的成了！”

        梁婉心里一动，这人认识梁邪，他是什么人？

        墙壁上的虫群振翅更加频繁，光线就更亮了些，他探出大半个身子，对梁婉道：“看到我身上的伤了吗？全是拜你，哦不，是李仙歌所赐，如果不是她协助神兵们抓我，我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神界的降魔鞭可是折磨得我生不如死，至今都无法痊愈。”

        梁婉看到那身伤就浑身发抖，赶紧说：“我不是李仙歌啊，我、我叫梁婉，就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你和李仙歌的恩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呀。”

        嘲风低低笑道：“能在李仙歌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真令人开心。”

        这人怎么和梁邪一个毛病？梁婉暗自吐槽。

        他又说：“你现在法力尽失，和凡人无异，受一次鞭刑就能要你的命，你现在对我还有用处，我也不是那种会迁怒于别人的人，你只要乖乖听话，我是不会让你吃苦的。”

        刚才他怎么跟王英俊谈的条件，她都听见了，听他的话，岂不是要帮着他作恶吗？本来她来这里就是赎罪的，怎么能再添罪名呢？但直接拒绝恐怕性命不保，她可不想死，还是先顺着他的话说吧。

        “你、你想干什么？”

        嘲风笑道：“我那个八弟弟，真是个反叛的好苗子，只可惜从小一根筋，我让他帮我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他偏不，非要跟着混沌，你不是能让他对你唯命是从吗？很简单，我要你帮我控制他替我做事。”

        梁婉偷偷看了一眼蛊神，这消息应该是今天咨询的时候梁邪透露给他的，然后他又告诉了这个家伙，不过梁邪当时夸张的说法真是要害死她了，明明这个绑定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她喊一声，梁邪就会出现罢了。

        诶，等等，刚才他说梁邪是他八弟弟，那他也是龙之九子当中的一个咯？莫非他就是庄园外那些小神龛的主人，嘲风？

        梁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里的人信奉嘲风，他出现在这里的几率自然要更大，就像之前梁邪会突然出现在信奉他的人群中那样。

        可据她所知，这龙之九子里面，只有梁邪，也就是睚眦一个是反派人格，其他都是祥瑞的化身啊，即便嘲风真在这里，也不该是这种出场方式啊！而且怎么感觉气场比梁邪要大多了？

        “我……确实和梁……呃……您的八弟弟有些关系，但绝不是他对我唯命是从的那种关系。”梁婉试图解释。

        “再让我听到一句这样的话，我就把你的腿打断，再多一句，手臂也别想要了。”他果然是不听的。

        梁婉欲哭无泪。

        现在叫梁邪应该还来得及吧？

        他能打得过自己哥哥吗？这个世界也不是按照她之前的设定来的，之前机灵二仙说梁邪战斗力很强的时候貌似也很心虚的样子，她冒冒然把人叫过来，没打过，她不仅多一条拉人下水的罪名，还有可能把任务对象害死，从此就在这个世界徘徊，再也回不去了。

        正在犹豫的当口，嘲风似乎给了蛊神什么指示，还没等反应过来，蛊神又抓住她的衣服后领，紧接着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仿佛穿行于某种类似于隧道的东西，随后天旋地转，她又被拽到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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