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独自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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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我继续翻着张菁的手机,可是内容却没有多少价值,百分之九十都是自拍照。
萧凡伸着懒腰走了进来,说:“你还没跟队长汇报?”
我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以为自己还在专案组呢什么事都可以先做再汇报,还在这里懒洋洋翻着死者的手机。
我做了个鬼脸,说:“跟老杜待了一天,差点把队长忘了。”
说着,拿起电话打给队长:“老大,今天那尸体看了,初步判断是他在伪装自杀。”
“什么?!”队长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叫着,“妈的怎么最近全是大案子,连这种案子都冒出来了!”
我没敢接话,队长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赶紧的,今晚把尸体解剖了,明早把报告给我。”
“好的,我现在正准备去呢。”
“准备?你现在马上给我滚过去听见没?”
挂了电话,看着萧凡,无奈摇摇头:“看来老大这两天忙疯了,整个人都更年期了。”
我不敢耽搁,马上驱车去了停尸房。我们用的停尸房,其实也就是本市各大医院的太平间,这些太平间都专门为我们配了解剖室,我们也就省去了存放尸体这一麻烦的工作。
到了停尸房,看见一家人在冰柜前痛哭流涕,我拉着看停尸房的老头,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就是刚刚送来的张菁的家人。
我又想起这个花季少女美丽的脸,再看看她伤心欲绝的父母,心里一酸,转身出了停尸房,蹲在门口抽烟。
张菁的妈妈痛哭着,嘴里含含糊糊念着对女儿的思念和她的悲痛欲绝。早上才目睹了老周家的妻离子散,晚上又眼睁睁看着一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一个花季少女惨死在荒野,留下家中年过半百的父母和爱她的家人,这样的人间惨剧,每每在我眼前上演时,自己也会跟着动容,但却会给自己更多动力,更加努力去寻求真相,将真凶绳之以法,这也是我唯一能为这些不幸的家庭做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张菁的妈妈依然痛哭着,被家里人搀了出来。一个眼角挂着泪花的男人走到我面,问我:“您是我女儿这案子的警官吧?”
我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说:“是的。节哀顺变。”
张爸爸摇了摇头,说:“谢谢你警官,拜托你了。”
“我一定尽力而为,把凶手绳之以法!”
解剖室里,老头帮着我把张菁的尸体抬到解剖台上。这个解剖室很老,和停尸房共处一室,是一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砖瓦平房,坐落在医院最幽暗的地方。解剖台是水泥筑的,几十年的使用后已经变成了湿润的暗色,整个解剖室充斥着一股冰冷、老旧和尸体混合的特殊味道。我站在一旁整理工具,问老头:“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大晚上一个人来解剖尸体的法医?”
老头笑了,咧着干瘪的嘴说:“见过见过。好早以前,大概十多年前吧,有一个叫周什么明的法医,大晚上一个人来。我坐在值班室里,听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讲笑话给自己壮胆,哟喂,笑死我了。”
我听到老周的名字,愣了愣,说:“那其他人呢?”
“只有老法医才敢晚上一个人来,年轻的嘛,我估计会吓得尿裤子,”老头子走过来,拍拍我说:“年轻人,待会儿一个人,可别自己吓自己啊。”
这句话说得我毛骨悚然,赶忙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和老头将尸袋打开,把张菁的尸体取出,老头子凑上来看了一眼,说:“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可惜了。”
我正想说句话,突然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脸浮现在窗户上!“哟我x!”我吓了一跳。
老头子转过身一看,也是一惊:“哟!”不过老头很快反应过来,跑了出去,留我一个人呆呆的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小孩儿的脸。
老头走到小孩子跟前,看了看,说:“娃娃,我认得你,你刚刚来过这儿。你家里人呢?”
小女孩不说话,转头又看了我一眼。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从地上抓起尸袋,把张菁的尸体盖住。小女孩回头对老爷子说:“爷爷,你跟警察叔叔说,一定要把杀我姐姐的坏人抓起来。”
老头子笑了,说:“警察叔叔明天就把坏人抓了,好不好?”
小女孩点点头,老头子赶紧牵着她走,隔着窗户给我使了个眼神,告诉我可以开工了。
脱掉一只手套,光手举着相机,另一只手操作尸体,拍照取证。发长、眼睛、鼻孔、嘴唇、胸腹、下肢,等等,又叫来老头给尸体翻身,拍了背部的尸斑,把正常的地方拍了个遍。然后就是有伤的地方,手背上的擦挫伤很简单,一一拍照取证,接下来就是颈部的两条缢沟。
位置靠上,颜色较浅的那条,仔细观察拍了照,皮革样化、无生活反应、走形等等。弄到这里,已是一身的汗。
我把相机放下,坐在解剖台边,反正也没人,便脱了手套点了支烟。烟味逐渐弥漫到整个解剖室,之前那股冰冷的味道被盖住,倒让人舒服了不少。
抽完烟,便起身开始忙活。接下来是位置较低的那条,颜色很深,水平环形,同样也是皮革样化了。不一样的是,缢沟边缘生活反应明显,小皮嵴间也有出血。现在已经很明确了,不能再称之为缢沟了,而是勒沟!
手背上和十指关节的擦挫伤散在分布,应该都是死者反抗时造成的抵抗伤。看到这里,我已经开始在心中勾勒张菁死前的场景了!
尸表检验结束后,我把手套重新戴好,开始解剖尸体。由于死者颈部有缢沟和勒沟,必须要保证它们的完整性,所以我决定采用y字型切开法。
一般法医的解剖术式,分为直线切法、t字弧形切法、y字型切法和倒y字切法,根据实际情况来选用解剖术式,也可以在操作时再做具体调整。
我紧握手术刀,从尸体左耳后乳突垂直向下,一直切到锁骨上缘,随后刀锋一转,向内前方切至胸骨切迹处,然后舒了口气,右侧也如法炮制,两侧切口在胸骨切迹汇合。
此时已是晚上9点,医院里安静了不少,幽静处的停尸房更是毫无声息,只有老头子的电视,偶尔传来一阵声音,时大时小。这是我职业生涯第一次一个人晚上进行解剖,从一开始就有点紧张,现在除了我自己,找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顿时觉得自己身处另一边的世界。
缓了缓神,继续做解剖。两侧切口汇合后,垂直向下切开胸腹,向左绕开肚脐后一直切到耻骨联合。现在皮肤和皮下组织已经打开,我开始分离皮下的脂肪和肌肉。
年轻的女孩张菁的尸体,看样子生前为了保持身材没少对自己下狠手,脂肪层很薄。分离了肌肉,切开腹膜,胸腹腔已经暴露了出来。初步来看,腹腔并没有任何异常。
我用手术刀沿着各肋骨与肋软骨的连接处一刀刀切下去,把胸骨取了出来。现在胸腔也完全暴露。
一个年轻人的尸体,没有异常,只是心尖、肺的浆膜下有散在出血点,肠系膜也有出血点,这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器官表象。
我放下手术刀,喘了口气。解剖虽然看上去很轻松,但实际上是很消耗体力的活儿,虽然已经是夜晚凉快了许多,但是穿着不透气手术服的我,已经满身大汗了。
老头子背着手走进来看了一眼,说:“咦,挺快啊,都弄了一半了。”
我摆摆手,说:“这才开始,颈部还没开颅脑也没开,早着呢。”
老头子笑笑,转身出去,边走边说:“年轻人不错啊,胆子挺大。”
谁说我胆子大了,我在这里一直感觉毛骨悚然,只是强装镇定罢了。
休息片刻,我起身继续工作。先脱了手套,把胸腹腔该拍照的地方拍了后,准备开颅腔。一般来说,对于勒死的尸体,要先解剖胸腹腔,再解剖颅腔,使颈部造成无血区,最后解剖颈部。
开颅就是解剖工作中最累的一部分。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个与我们身份不符的步骤。
我点了支烟,端来一盆水,开始给尸体剃头!好多法医喜欢用理发店的推子,国外的法医在确定了头部没有损伤以后,喜欢用一些脱毛的化学剂。而对于我,在第一次接触尸体解剖时,师傅就教我用手术刀剃。那么多年了,我依然还是习惯用手术刀给尸体剃头。
我叼着烟,坐在尸体的头前,刀面倾斜,不紧不慢剃着。师傅曾经说,给尸体剃头要慢,要温柔,刀面不能抖。而我更喜欢他接下来的那句话:这是你在解剖过程中,可以悠闲地和死者聊天的机会。第一次听他说时,我觉得不可思议,跟死人有什么好说的?可后来慢慢发现,和死者自说自话地聊一聊,能告慰亡灵,也能平静自己的内心。
我慢慢给张菁的尸体剃着头,乌黑的长发,一缕一缕落到盆里。我说:“现在好了,你再也不用起那么早去上课了,好好睡一觉吧。”
过了好一会儿,张菁的一头秀发,变成了光头。我把烟蒂吐到地上,站起身来说:“剪断烦恼丝,干干净净地走吧。”
起身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像之前那样浑身不自在,后背阵阵发凉,现在全身都舒缓了下来。我用水冲干净张菁的头,拿起手术刀,娴熟地切开头皮,用毛巾裹着,用力把头皮掰到面部,半张头皮盖住她的脸,露出光滑的颅骨。另外一侧也掰到颈后,接下来就要开颅了。
震动式的开颅器嗡嗡作响,打破了整个停尸房的宁静。我上下左右不停变换姿势,小心翼翼切着颅骨,生怕哪一下用力过猛,把颅脑给搅碎了。
关掉开颅器,解剖室又恢复平静。打开颅骨,颅脑很干净,没有损伤没有出血,拍了照,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步,颈部的解剖。
由于这次用的是y字切,所以分离颈部皮肤的工作量就加大了。慢慢从颈胸部的切口向上分离,不到一会儿,又是一身的汗。
老头子像个巡视工作的领导,又背着手走进来看着我,我抬头看他一眼,说:“你挺闲啊。”
他笑笑,咧着嘴,说:“我怕你一个人害怕,进来陪陪你。”
我说:“行吧反正你都来了,帮我点支烟。”
老头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包大红河,很辣很呛,读书的时候没多少生活费,就一直抽这种烟。他点了烟,递到我嘴里,然后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聊天的过程中,分离完了颈部的皮肤,很明显就看到了颈部肌肉的出血。拍了照,切开肌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心翼翼把舌骨取了下来。舌骨在这件案子里非常重要,是鉴别自缢还是勒死的关键,而舌骨又很脆弱,所以很怕在取的过程中把它弄断。不过还好,我的手法还是过硬,取出一看,舌骨十分完整,没有骨折。
现在总算可以收工了,至少在解剖以后,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死者张菁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缢的!
取了该取的物证,我拿出缝合线,开始缝合尸体。
以前刚接触解剖时,都只能帮师傅缝尸体,其他都不能做,所以到后来,缝尸体就成了我的绝活,连殡仪馆的人都夸我,手法好得可以当入殓师了。
缝合完,找来根皮管,接上水龙头,把张菁冲洗得干干净净,又用尸布盖住她的胸腹和下肢。看着她眉清目秀的脸,叹了口气,说:“放心吧,老头子替我答应了你妹妹,现在我也答应你,一定替你抓到害你的凶手。”
说完,掀起尸布把她的脸也盖上,收拾了工具,离开停尸房。
路上,打电话给萧凡询问物证的事。
“钱包手机什么的只有张菁自己的指纹,指甲里的残留物里有皮肤组织,我正在做dna检验,还有就是那根绳索……”
我赶忙问他:“绳索怎么了?”
萧凡说:“这种打结的方法,看不出来是什么结,但是好眼熟,像是见过。”
我说:“等我回来看吧,你把dna做好了就收工,我去买宵夜。”
挂了电话,又跟队长汇报了一下,就去夜市随便买了点吃的,一份烧烤和两碗炒饭。
回到单位,萧凡已经等着我了,见我回来,便把一份dna报给递给我,说:“是个男人的,还在入库比对。还有……”说完,把装绳索的物证袋递过来:“这个打结的方法,真的很眼熟啊,你给看看。”
我把装宵夜的饭盒打开,接过物证袋,仔细看了一下,说:“栓牛结,农村放牛经常用的打结方法。”
“我x,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萧凡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呼。
我扒了一口饭,含糊地说:“你看书啊,法医病理学,有各种打结方法的图。”
萧凡不好意思地笑笑,坐下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看书的。”
两个人有说吃着这顿迟来的晚饭。虽然很累,但是我们的生活一直很充实,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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