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局

黎镜心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死人堆里。

        周围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山上树木葱郁，云雾缭绕，偶尔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但微风一吹，便有浓重的血腥味直直往鼻子里钻。

        她扭过头，正对上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双目圆睁，厚重的血污洒在上面，眼睛里还凝结着不可置信的光，也不知生前经历了什么。

        地面上深沉的冷意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她的脊背，她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便感觉到了处处伤口带来的疼痛与麻木，过度的失血带来了一阵晕眩。

        她没有把疼痛当做一回事，但还是皱了皱眉头。

        幻境没有给她这具身体的记忆？

        “大哥，快看！”远处有说话声传来，声音粗犷，是个男子的声音。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浅色裙子上浸染着大片的血迹，像是绣了成片的蔷薇花，但裙摆和身上被利刃割过的痕迹又明晃晃说明，她经历了一场死战。

        浅色的裙子？

        她扭头看了看周围人的衣着，浅色与深色俱有，后者占了多半，按照话本里的一贯套路，正道门派多爱着浅色，魔道则爱穿深色。那此处，应当是魔道围攻正道的一场打斗，双方团灭，只剩了她一个。

        其实确切来讲，“她”也已经死了，不过是因为幻境的力量，换了个芯子。

        说话声听得不甚真切，但确实是越来越近了。

        另一道声音响起：“大哥，是天榜第六！潇湘客林怀！”说到后面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害怕。

        “用……用你说。”这道声音更大，听上去中气十足，可能是那个“大哥”。

        黎镜心还是躺在地上，不是不想起，而是神魂对身体的接收有些迟缓，再加上这具身体受伤颇重，四肢沉沉，若要能完全控制，还需要至少三十息。

        说话声仍在继续。

        “大哥，那是不是……千面鬼，”咽了口唾沫，“最上面那个藏蓝色的袍子。”第四道嗓音，声线要细上许多。

        四个人。

        黎镜心动了动手指，划拉到了地面上刚冒出来的草茬，还有一个冰冷坚硬的剑柄，就在她手边不远处。

        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柄断剑，白色剑柄，修长剑身，中间夹杂了一块琉璃红玉，阳光下熠熠透着光，很漂亮的剑，应该是这具身体的。

        她把剑握在了手心。

        二十息。

        听到了脚步声。

        声音的传来的方向恰好在山路拐弯的位置，黝黄色的山体挡着，她看不到来人，来人亦看不到她。

        “大哥，这好像是天铭宗的四堂主，我去年在铜州见过他一次。”

        “天……天铭宗？”过了一会儿，又道：“是……是他。”

        这大哥好像是个结巴。

        脚步声停了。

        “大哥，你看这伤口，”说话的是声线细的那个，“正中胸口，一击毙命。”

        大哥没有说话，反而是另一人道：“天铭宗是我们魔道第一大宗，一共十个堂主，四堂主被人一击毙命，这……什么人啊？”声音颤抖。

        十息。

        “先……先去那边看看。”

        说话声停了，脚步声更近。

        大约是一转过来的场面更加惨烈，脚步声又停住，她听到两个人齐齐喊了一声：“大哥。”脚步声反而退了一步。

        黎镜心之前大致扫过一眼现场，确实有些有些血腥。周围地面上洒着一片一片的血迹，尸体几乎布满了这个山坳，树上、地上，零零散散俱是血肉。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张脸便是一个不完整的头颅，孤零零的被人削去了上半截，身子也不知散落在何处。

        来的四人足足有五息没有说话。

        之后还是大哥先镇定下来，道：“未……未知阁说这里有如意令的线索，去……去翻一翻。”

        “是，大哥。”

        “是，大哥。”

        “是，大哥。”

        异口同声。

        这大哥训小弟还是有一手。

        他们这一耽搁，黎镜心的身体已经可以动了。但是经脉里空空荡荡的，丝毫没有灵力，亦没有凡人界中练武之人的“内力”，若是贸然冲上去，即便是她，怕是也要吃个大亏。

        于是黎镜心就躺在地上没动，静静等着有人过来，先发制人。但死的人太多，那几人还时不时围着某具尸体讨论几句，以至于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过来，重伤后的身体渐渐涌上困意，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她便拿手指在地上随意勾画，幅度很小，整个手指只有中指的关节微微动了动。

        那边时不时便传来一声惊呼：“大哥，正阳派！”“大哥，祈山的令牌！”“大哥，这是不是火莲宗的人？”

        终于有人到了她附近，黎镜心清醒了许多，听风声计算着来人的距离。

        脚步声很重，内功应该不是很好。

        那人往这边环顾了一圈，突然大喊道：“琉璃剑！如意令就在她手里！”

        另外几人动作一顿，也往这边快步走来。

        黎镜心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自己，但她手里的断剑中确实镶了一块红玉琉璃。

        她猛然睁开眼睛，见到一个身穿黑色袍子、袒胸露乳的大汉满眼惊恐地看着她。大汉见她睁眼，手里的大锤往后一撤，人也跟着退了几步，却没有躲过黎镜心突如其来的一剑，当胸插在胸口。

        黎镜心一击得手，拔剑出来，带出了满剑的血，站在原地听另外几人大喊：“三弟！”“三哥！”

        她眼神毫无波动，眼睛却黑沉沉的，盯得几人心中虽然怒极，却也惧极，只敢扑上去扶住“老三”，却不敢往前再走半步。

        他们扑在老三身上大喊，神情悲切。

        黎镜心却有些神游天外。

        她的情况并不如看起来这么好，因为起身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不说，胸口还堵了一口血，被她死死咽在喉咙里。

        她得蓄一蓄力再说。

        那边大哥脸色十分难看，他扶着老三的头，另一只手捂在他流血的胸口上，同眼前脸色苍白的姑娘谈判：“黎……黎镜心，你伤我三弟我可以不计较，”此话一出，旁边小弟便喊了几声大哥，被他一个眼神镇住，接着道：“但你要把如意令交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黎镜心，目光停在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红色血迹上，笃定道：“你……你受了重伤，功力恐怕十不存一，若……若是敬酒不吃，就别怪我兄弟几个不留情面了。”

        本来便没有情面。

        黎镜心：“你们可以试试。”挽了个剑花。

        这几人身属魔道，说起那些宗派的语气既有崇拜，也有畏惧，而“老三”见到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后退，说明这几人都不是大宗派出身的，见识和武力都有限，不是什么棘手人物。

        只不过她伤重，又无灵力、内力，才显得如此危险。

        实则不堪一击。

        令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如意令”。

        听起来像是正魔两道争夺的关键之物，或许便是这生死之场的由来了。

        老大果然有些忌惮，他盯了黎镜心半晌，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奄奄一息的老三，还是决定富贵险中求，冲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便放下老三起身，用脚一踢自己的重剑，道：“那……那便请战！在下裘虎！”

        另外两人也要张口，被黎镜心打断。

        “不必报了，我没兴趣记死人的名字。”

        裘虎脸色更难看几分，他提着重剑，虎虎生风地冲了过来，动作在黎镜心看来漏洞百出。只有几分气力，速度极慢，她微微侧身躲过，断剑之刃从他脖子边上划过，飞快洇出一道血痕。

        另外两人也在“大哥”冲上来时提着自己的武器紧随其后，左右夹击，被黎镜心如法炮制，在脖子上轻轻一划便跪倒在地。

        “你……你没受重伤。”裘虎很不甘心，这本来是他扬名立万的机会，却成了拉着兄弟丧命的地狱。

        老二死死捂着脖子说不出话，老四更重几分，已经低下了头。

        其实黎镜心是想留下一人问问情况再杀的，没想到身上的伤势比她预想的更重，右边大腿伤到了骨头，一时疼痛难忍，无法控制，差点没能躲过那老四冲着她心口去的那一剑，动手时不免重了几分，才就此要了他的性命。

        可惜，她觉得这个老四还蛮细心的。

        现在能说话的便只剩老大了。

        “你若是告诉我如意令之事，我便饶你一命。”

        裘虎她着意控制了力道，还能再活一会儿，如果愿意说，也足够她了解个大概了。

        但很明显，他不愿意。

        “你……你做梦。”随即挣扎着起身，又一次挥剑斩来，被黎镜心随意格挡开，一手插进了他的胸口，和老三的死法一模一样。

        待这几人咽气，她没有再忍，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正要在原地缓一缓时，突然听到山路的另一边有马蹄声传来，蹄声纷杂，不下二十匹马。

        她走到山坳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静观情势。发现来人亦在路口停住，一阵同样的沉默后缓步往死人堆里走去。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浅色道袍绣黑白太极八卦图的老头，怀里一柄拂尘；右手边另一个老头微微落后半步，身影瘦削修长，一把白色的长胡子；左手边却是个中年人，头戴蓝色玉冠，手持长剑，面色阴沉。

        再靠后几步便是拂尘老头侧后方一个面目刚毅，肤色黑红的老头看上去年纪大些，同样是一身道袍，只不过手里也拿了一柄剑。

        再后面便都是些年轻弟子了。

        看他们身上的衣裳，应该是正道门派。

        她正想仔细观察一下那群弟子，却见那个长胡子老头目光锐利地往她这边看来，随即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道：“小友不妨出来，何需藏头露尾？”

        众人纷纷往这边看来。

        此人功力不浅，不是强弩之末的她能对付的，她抚了下裙角，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都是正道，说不定还是“熟人”呢。

        甫一露面，便听到有一名年轻女子惊叫：“黎师姐？！”

        那个中间的拂尘老头也诧异道：“黎师侄？”随即眉头皱了起来。

        站在前面、面目阴沉的中年男子也目光不善的看了过来，只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没有说话。

        而最先开口的却是那个肤色黑红，同样穿着道袍的老头，怒瞪着她，声如洪钟：“黎镜心，你还我徒弟命来！”

        拔剑便要冲上来。

        被前面的拂尘老头拦下了：“齐师弟，别冲动。”

        一如正道的虚伪至极。

        不过总算有点脑子。

        她是这些人里面唯一活下来的，似乎也算有名，杀她易如反掌，还不如先听一听她说些什么。

        至于怎么活下来，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她并不愿听这两个老头对话，分了心去看后面的年轻弟子。

        目光扫过，待看到其中一人时，嘴角勾了起来。

        那人身姿修长挺拔，一袭素袍，眉宇间一派不如人间的仙气。

        不是将她拉进幻境的秦无衣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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