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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绣楼怨(2)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直至清晨也不见停歇。少女坐在木榻边上,看着窗外,只见满树的叶子被雨淋得飘飘摇摇,散落一地。

        “小姐,布庄今早遣了人来,说是要给您裁几身衣裳。”

        丫鬟推门进来,向她禀报。

        是了,此刻已是夏末,还有一个月就要入秋;介时天气转凉,确需做几身新衣。

        “是阿娘定下的?昨个儿她带样布来绣楼里与我过眼,当时还嫌人家的花色太显老呢,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少女声色慵懒,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在笑她母亲主意多变。

        “小姐,确实是夫人定下的。布庄又出了新花色,这不让我带样布过来了吗?您请过眼——”丫鬟拿出几块五颜六色的小方块布,呈给少女。

        “这绣的是荷花?都入秋了谁还穿一身荷花?”

        “织锦的料子我最是喜欢,留吧。”

        “这块绣了桂花玉兔的倒也新奇,留。”

        少女挑挑拣拣,然后视线停留在一块布料上。她轻轻挑起一角,将它从那些争红抢绿的布料里拽了出来。

        “这块纱料子手感不错,可惜鼠灰色太显老了……”她任性地将那块料子抛出了窗外。

        “别啊小姐……”丫鬟阻止道。

        “别?这布庄莫不是认为我是个中年妇人,便拿了这等颜色敷衍我?”

        “小姐,您扔的,可是布庄最贵的料子‘赛鲛绡’啊……而且,赛鲛绡的产量不高,就算您想用它制衣裳,还制不成呢。”

        丫鬟声音弱弱的,为那块赛鲛绡感到可惜,若是那块布料丢了……

        “既做不成衣裳,为何又把它掺在样布里?”少女问道。

        “布庄的人说……虽然布量做不成衣裳,但做一条披帛是紧够的。您看那赛鲛绡半透不透,飘飘渺渺,再绣上一些花样,是极衬那块桂花玉兔料的。若是穿在您身上……那可比天仙还美呢。”

        “原来是这样。但是很可惜,你家小姐我呀,没兴趣当天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过,你可以拿布料回去复命。”少女轻笑一番,走到窗子边伸手一捞,那块料又出现了。

        原来赛鲛绡并没有落到楼下,而是挂在了树枝上。

        “好小姐……您吓死奴婢了。”

        丫鬟快哭出来了。天知道那块赛鲛绡有多名贵,这一小块料都得花上四十两银子。要是真的丢了,她干半辈子活也还不起。

        “我哪里舍得让你受罚?不过吓吓你罢了。我问你,前日里我从绣楼偷跑出去,是不是你向爹爹告的密?害得我回来就挨顿训,抄女德经都把手抄断了。”少女有些嗔怒,但因眉眼柔和,只让人感觉她在撒娇抱怨。

        丫鬟见状,只能服软,“好小姐,奴婢知错了……那时奴婢只怕老爷将我发卖出去,就再也不能陪伴小姐了。”

        其实从小到大,小姐一直待她很好。小姐身为嫡女,心地善良,不像别院的那些庶小姐一样难伺候。那些庶小姐动不动就爱乱拿下人发脾气!青鸯的胳膊上有那么长一道疤,就是住在引寒苑的五小姐划伤的。还是她家小姐好,从来没打骂过下人。

        “红穗,你呀……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你说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少女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丫鬟的头,嗔怪着她。

        “小姐,素芝小姐——”红穗拉长了声音,摇着少女的手哄道,“红穗再也不敢了,正好明日要随管家出门采买,红穗给您带西街巷子那家的蜜食可好?”

        “鬼丫头,就你懂我。”少女娇笑一声,饶过了红穗。

        “姐姐!”

        门外传来一声叫喊,然后,红穗眼见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是五小姐杨素茵。

        放在桌上的那块赛鲛绡极为轻薄,杨素茵推门带起的风又将它吹到了窗外。

        “完了……完了完了!”红穗喃喃道。

        这下真的把那四十两给吹出去了。

        “五小姐,你……”红穗恼怒,正欲和杨素茵理论,却被素芝阻止了。

        “五妹妹风风火火冲进我房间,所为何事?虽说我们都是尚书府的小姐,但在这家里也不能嫡庶不分、长幼无序、尊卑无别吧?要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外人只会说父亲治家不严,怕是……会影响父亲的仕途。”

        杨素芝不气也不恼,她就这样端着一副嫡女的尊贵姿态,语气不温不火却把事情往严重了说。

        红穗在心里暗暗叫好,就是这样!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无礼的五小姐。

        杨素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平日里仗着姨娘和父亲的宠爱,嚣张惯了。如今对面坐着的杨素芝,不仅是尚书府嫡小姐,更是宁王的外孙女、承毓郡主的亲女儿,来年圣上还要亲自册封她为县主,她的名字会被记上皇家玉牒……这种云泥之别竟让她心有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托生在承毓郡主肚子里?凭什么她就能住进这华美的绣楼里?而她杨素茵的生母许氏为何只是一个贱妾?

        “是妹妹失礼了,姐姐。”她低着声音道歉。

        “不让人通传便擅自闯入我的房间,你确实失礼。说说吧……所为何事?”杨素芝问道。

        “妹妹听说今早布庄送了新布样给姐姐,便想来望一眼。我想……向姐姐求一匹布料。”

        闻言,红穗怒道,“方才我家小姐也说了,尊卑有别;五小姐既想求布料,那也得等我家小姐挑完了才轮得到你们。况且方才你没有通传便直接推门而入,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罢了,红穗。”杨素芝说道,“想来五妹妹年纪小,也不懂事。”

        小?红穗腹诽着,五小姐今年都十四了,可不是四岁的孩童。

        “我已挑好,五妹妹看上了哪匹便挑吧。”杨素芝将先前挑中的布料分拣出来,剩余的布料则让红穗呈给了杨素茵。

        杨素茵不甘心地望了一眼杨素芝手里那块桂花玉兔料,犹豫着在那堆布料里挑挑拣拣,最后捡起一块鲜艳的梅子色布料。

        “就这一匹,多谢姐姐。”

        杨素茵正欲离去,门外又传来声音。

        “素芝啊,料子挑好了吗?”

        这是尚书夫人——承毓郡主的声音。

        “这孩子,怎么门也不关?”

        她带着丫鬟进了门,却发现杨素茵也在。

        “阿娘怎的来了?身子可好些?”杨素芝走了过来,关心着自家娘亲的身体。

        其实最近承毓郡主这段时间身子一直抱病,圣上遣了多少太医来诊断,也开了好些名贵的方子,但依旧不见起色。

        太医们只说郡主是积郁成疾,心病。最近也就只有身边的嬷嬷陪她去布庄商铺逛逛,说说笑笑,才有些缓和。

        “素芝也会关心娘了,真是长大了。”承毓郡主调笑着,打量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里一阵骄傲。

        这样秀美娇俏的女儿,不知道何等男子才能成为她的夫婿?

        “郡主万福。”

        杨素茵心虚地行了个礼。尚书夫人是她的嫡母,按理来说府里的庶小姐们应当称其一声“母亲”;但尚书夫人身为郡主,乃皇亲国戚,庶小姐们又非她所生,若是唤了这声“母亲”,岂不是混淆了皇室血统?那可是对皇室的大不敬。

        是以,庶小姐们只能敢唤她“夫人”或者“郡主”;至于杨素芝,待明年圣上将其册封为县主后,她们这些庶小姐更是连声“姐姐”都不能再叫。

        “五姑娘怎么也在这儿?”承毓郡主问道。

        “回郡主,小女生辰将近,想向姐姐求匹布料。”

        “是吗?”承毓郡主瞟了一眼杨素茵捏在手里的布,“也不知你姨娘是如何教你的,嫡小姐都没挑完,庶小姐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来了。”

        承毓郡主是名副其实的皇家人,对于嫡庶尊卑分得比谁都清;她最讨厌的,就是庶女不知礼数,欺到嫡女身上来。

        “郡主,小女知错了,是小女心急,不该如此冒犯姐姐。”杨素茵见尚书夫人不高兴,赶紧跪了下来。

        “罢了。想来你那姨娘本就出身贱籍,也教不出知礼识体的女儿。”承毓郡主摆摆手,让她起来。

        “至于那匹布,你要是喜欢便拿了去。只是今后,不能踏足绣楼半步,也不要出现在你姐姐眼前。”

        “小女知道了,谢郡主。”

        杨素茵声音有些发抖,她在害怕。她听闻过,这承毓郡主从小没了母亲,宁王在外征战也顾不得她,太后便把她抱回宫里亲自照料。可谓是太后的掌上明珠啊……这样的人,肯定也和太后学了些磋磨人的手段。

        幸好今日她放过了自己。

        “小女告退。”

        她攥着那块布料出了绣楼,回了引寒苑。

        “你这孩子,她都欺到头上来了,你怎么还好言好语的?”承毓郡主拉着杨素芝往床榻方向走去,打算和女儿坐下说几句体己话。

        “还有你,红穗,怎么也不帮衬着点素芝?”

        红穗正欲请罪,便听杨素芝嗔怪道,“阿娘糊涂了不是?那五妹妹虽是庶女,但也是正二八经的主子;红穗毕竟也只是丫鬟,哪敢当面冒犯她?若回头被她捏了把柄,给扣个奴大欺主的罪名,爹爹岂不是要赏板子给红穗?那许氏又贯会吹枕边风,说不好,就借着由头将红穗发卖了呢。”

        “他敢!”承毓郡主拍了一下床榻。

        "红穗虽说年岁小,到底也是宁亲王府的人,他有什么资格处置红穗?”

        “我嫁进来的时候,刘嫂也跟着我一起过来了,那时她肚子里还怀着红穗呢……再怎么样,红穗也是在跟前长大的,我都把她当作半个女儿了,就不信他能有这般狠心……”

        说到这里,承毓郡主竟为自己感到委屈。也是,堂堂皇家郡主,偏偏就信了当时还是杨侍郎的那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她一时头脑发热,便向皇上求了赐婚圣旨。

        皇上对这个侄女也是极尽宠爱,他曾考察过杨侍郎的人品,虽是寒门子弟,但温文儒雅、才华横溢,倒也算是良配。

        他只想侄女高兴就好,反正有皇家给她撑腰,想来那人也不敢辜负,于是便赐了婚。

        可是婚后半年,那个深情的杨侍郎在她怀孕的期间就纳了第一房妾室……

        她告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却无能为力地摇摇头,“承毓啊,如今杨侍郎是丞相的左膀右臂……不好动他。”

        婚后二年杨侍郎又抬了个小官家的女儿进门,那女子出身虽非名门但也是良家子,承毓不好说什么,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婚后三年,杨侍郎升官成了杨尚书,他竟然在烟花之地为一名花魁赎了身,并将其带回家……

        那花魁,便是五小姐的姨娘——许氏。

        他的深情都给了妾室,却唯独不予她一丝温情,原来……他只把她当作平步青云的工具。

        ……

        “对了,今日布庄送过来的布匹里有一块‘赛鲛绡’,我想着给你做条披帛,怎么不见那块料子?”

        承毓郡主在那堆布里左翻右翻,愣是没找到。

        “夫人,布料……被吹下去了。”红穗回道。

        见状,杨素茵也忙为红穗辩解,“阿娘莫怪红穗,赛鲛绡本就轻薄,许是方才那五妹妹推门带起了风,将它给吹到楼下了。”

        说罢,她走到窗子旁往外望了一眼,只希望这块布料能被树枝挂住。

        她找到了赛鲛绡,只不过,它没挂在树上,反而正被楼下一名年轻的青衫后生攥在手中。那后生一脸茫然,正寻思着这块布是从哪飘过来的。

        她从未看过如此出尘的男子。他面容俊秀,腰间系一柄短剑,身姿挺拔而洒脱;如果说那位皇孙表哥是皎皎白月,那他就是夜空闪耀潇洒的星。

        一时之间,她红了脸。

        她不爱太过清冷的月,只喜爱璀璨的星。

        那后生也看到了她,朝她笑了笑,便举起手中的布料,想要询问是不是她扔下来的。

        “素芝,素芝!”

        “小姐,郡主唤你呢。”红穗晃了晃杨素芝的手。

        她回过神来,“阿娘,怎么了?”

        “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了。”承毓郡主无奈地笑着。

        身为过来人,看见女儿一副怀春的样子,承毓郡主便知晓是怎么回事。她走到窗边瞟了一眼,便吩咐红穗将窗子关上。

        “阿娘,这是做甚?”

        “素芝呀,听娘的话。别为寒门子动心,千万不要再走娘的老路了。”承毓郡主叹道。

        “你看这小兔子绣得多可爱啊……娘也希望你能像这只小兔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活下去,找一颗芬芳坚韧的桂花树做依靠,别找路边有毒的野草,到头来让自己生不如死……”她轻抚着那块布料,拿在自家女儿身上比了比,越发觉得好看。

        然而,有时候越想逃避一件事,却越逃不了。

        那件桂花玉兔裙刚制成不久,承毓郡主就因病过世了。

        杨素芝抱着新裙子哭了一整夜。

        然后,她还没来得及穿一次那件裙子,便被杨尚书许了人家。

        因为当朝没有女子守孝的律令,杨素芝并不需要为母亲守孝。杨尚书便将她许给了自己的学生,也就是那日杨素芝在绣楼下看见的青衫后生——殷邯。

        近日边关战事紧迫,圣上因劳累过度而缠绵病榻;在得知自家侄孙女被她爹许配给了一个寒门书生后,气极败坏,突发心疾,当场殡了天。

        于是,太子成了新帝,登上了那个万人敬仰的位置。

        杨素芝始终未能成为皇家县主。

        一个帝王逝去,意味着改朝换代,她失去了一个依靠。没有赐婚圣旨而外嫁的宗室贵女,将失去皇室身份。

        新帝也有怨恼,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他的儿子却早就对杨素芝暗生情愫。原本杨素芝能封为县主,就意味着能和皇孙结亲,这对太子府的根基有利。况且,素芝是他堂姐的女儿,他和太子妃也是极喜欢那孩子的。

        但是现在,这杨尚书为了削太子府的权,竟牺牲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大好婚姻与荣耀……

        或许作为当权者,他并不会有什么感触,未婚配的贵女何其多?失了这一个,再找便是。但偏偏他又是素芝的堂舅舅,自小他与承毓郡主感情深厚,对其女儿更是爱屋及乌,此刻他心想的不是利益纠纷,而是对外甥女的遭遇感到怜惜痛心。

        因为杨素芝是外嫁,没有先帝的赐婚圣旨,他不能不顾朝臣的反对,将杨素芝封为县主。于是,抱着这份歉意,在他登基之后,立即给杨素芝的未婚夫封了翰林院侍讲学士。

        他只希望自己的外甥女能得到夫家重视,过得快乐一些。

        八月初三参北斗,有雨无晴定灾殃。

        丁酉月庚申日,天清,敬灶神,宜嫁娶。

        杨素芝与殷邯的婚期定在了这一天。此刻,她身着喜服,脸上蒙着红盖头,坐进了喜轿,走上了一条未知的路。

        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她亦是不知自己该悲该喜。

        她要嫁的人,是她的心上人,该喜;但既成外嫁女,她就与皇室再无关系,对于当今皇帝与皇后,她也不能再称其为“舅舅”和“舅母……

        在母亲死后不久,外祖父也战死沙场;杨尚书把许氏抬为正妻,许氏尤爱克扣她的供给,杨尚书作为父亲却不管不问;宁亲王府一倒,红穗就被送给一个官员做妾,意图逃跑却被毒打致死……

        她没有亲人了,无人护着她了,该悲。

        花烛夜,殷邯挑下了她的红盖头,她开口说了一句话。

        “殷郎君,我来这世上走一遭,不为别的,只为寻个安心处。若郎君不能给,我安安静静地走便是。”

        美人如玉,谁能不动心?

        殷邯拥住了她,万分郑重地说道,“你既嫁来,我便是你的安心处。”

        之后的日子,便是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非凡的美谈。

        虽说殷邯是杨尚书的学生,现在更是他的女婿,但杨尚书却对其不闻不问,甚至连自己女儿的日子过得是否顺意也不在乎。

        对于杨尚书而言,无论是殷邯还是杨素芝,当初都不过是用来削弱太子府势力的工具而已,现在已经没用了;或许念着父女一场,才留了杨素芝一命,否则定让她像承毓郡主那般……

        杨素芝心疼殷邯,便拿出所有积蓄来帮殷邯打点行程,殷邯的官也越做越高……

        虽然殷邯逐渐冷落了她,二人也早就分房而眠,但她一直安慰自己,没事,他只是太累了,等工作轻松一些就会好的。

        终于,几经坎坷,殷邯在朝堂之上扳倒了杨尚书,杨尚书本人及其妻妾子女一律流放。虽说杨素芝没有县主的名头,但血缘上毕竟是皇帝的外甥女,因此未被牵连;而殷邯是扳倒杨尚书的主力,有功,官升太尉。

        圣上大喜,或许是怜惜外甥女,便将杨家老宅赏赐给了殷邯。

        杨素芝又住回了杨家老宅。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夫君,我又回来了……我好想阿娘啊。”她握住殷邯的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嗯。”殷邯淡淡地回了一声,便甩开了她的手,“我还有公文没批完,先走了。”

        ……

        也许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担忧会有应验的一日。或许真如母亲所说,男人的话是信不得的。

        那日圣上送来了一道赐婚圣旨,将西域战败小国送来的公主许配给了殷邯。

        殷邯毫不犹豫地接过圣旨谢恩。

        旁人也只道殷邯不敢违抗皇命,才接下那道旨;可是,杨素芝与殷邯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她岂会看不出来?殷邯接旨的时候眼里分明有着她不曾见过的柔情。

        她也有诰命在身,便求见了皇帝。

        “陛下这是何意?殷邯已娶妻多年,陛下却送来一道赐婚圣旨,将我这结发妻子置于何地?”

        她跪在皇帝面前,怨诉着。

        皇帝扶起她,让她不必如此生分,说私下里仍可称他“舅舅”。

        “若舅舅真疼外甥女,还请收回圣旨吧……”她只能顺着台阶求情。

        皇帝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素芝啊……你不知道,那日是殷卿亲自向我求娶哈摩公主,我才写了赐婚圣旨。”

        皇帝的话如同一根冰冷的铁锥,直直刺进了她的心房,使她如坠寒窖,痛不欲生。

        见她愣在原处,皇帝又赶忙说道,“你依旧是殷卿的正妻,不必与那公主计较。”

        “那便,让我与殷邯和离吧。”

        “和离?素芝啊,殷卿如今是舅舅的心腹,舅舅不能……”皇帝婉拒了她的提议。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杨素芝双眼失神,喃喃自语。

        “愿陛下江山无忧,四海升平。臣妇……告退。”她跪下行了个大礼。

        “素芝!你这孩子真是……快起来。”皇帝又去扶她。

        可是,这一次杨素芝却站起来后退了一步,再行了个轻礼便转身离去。

        待到十几日之后,皇帝才明白,原来这一面,竟是他与外甥女此生最后一面。

        且说杨素芝回到家中后,便一病不起。

        她躺在床上,丫鬟送完药就走,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殷邯倒是请了郎中每日给她诊脉问药,却从不曾来院子里见她一面。

        她躺在她娘的房间,生着她娘生过的病,喝着她娘喝过的药,也经历了她娘经历过的事。

        她往窗外望去,望见以前居住的绣楼。不知那日自己出嫁后,又是谁住了进去呢?

        ……

        八月初三参北斗,有雨无晴定灾殃。

        丁酉月庚申日,天清,敬灶神,宜嫁娶。

        殷邯于这一日迎哈摩公主进门。

        虽是西域小国献来的公主,殷邯却以正妻之礼迎她过门。门前宾客来来往往,道喜之声不绝于耳,哈摩公主一袭红嫁衣,戴着凤冠霞帔嫁入了杨家老宅。不,现在应该说是殷府了。

        前庭热闹,后院清冷,哈摩公主年轻娇俏的容颜也与杨素芝枯瘦憔悴的病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丛菊,到了吉时,他们该拜堂了吧?”杨素芝躺在床上,向新来的丫鬟询问道。

        “是的,……夫人。”丛菊犹豫了一番,还是将她称作夫人。

        她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只能半倚在床上,闻着外面喧嚣的唢呐和鞭炮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暗自伤神。

        “丛菊,他是不是忘了?今日,也是五年前我与他成亲的日子啊……”

        他怎能……怎能偏偏挑在今日迎娶别的女人?

        鲜红的血丝从她嘴角流下,形成一条细细的红线。

        丛菊连忙拿起丝绢给她擦了擦。

        “夫人您别伤心难过……奴婢……奴婢去看看厨房的药有没有煎好。”她放下丝绢,连忙跑去厨房。

        一盏茶后,丛菊哭着跑了回来。

        “夫人,掌勺的伙夫说今日只忙得做招待宾客的饭食,忘了帮您熬药……”

        丛菊撒了个小谎,其实那伙夫的语气并没有如此温和,他的原话是“去去去,今日老爷迎新夫人进门,谁忙得给你院里那病秧子熬药?晦气!”

        杨素芝虚弱地笑笑,说,“没事,你把药拿回来,跟他们借下火炉子和砂罐,咱们自己熬便是。”

        可是丛菊又连连抹泪。

        “夫人,那伙夫说卤水缺了几味香料,就拆了您的药,把砂姜豆蔻都挑走了。”

        “是吗?那这药,不吃也算了……”杨素芝绝望地闭上眼。

        夫君,当真如此绝情啊,连带着下人也敢欺她了。既是忘了熬药,又如何能想到从她的药材里挑拣香料?

        也是,一个失去依靠的罪臣之女,和一个公主,明眼人都知道该去讨好谁。

        入夜。

        星清月朗,宾客尽散,正是洞房花烛时。

        殷邯喝了几杯酒,便进了洞房。

        他高兴,因为他娶的,是他真正喜欢的人。

        六年前他出使西域,对哈摩公主一见钟情,只可惜当时他身份低微……幸亏后来娶了杨素芝,让他的身份水涨船高,如今,他已经能名正言顺地迎娶哈摩公主了。

        鸳鸯锦被,佳人软语,叫他好不沉沦……

        夜深人入梦,静语月先闻。

        杨素芝撑起身子,点燃一支蜡烛,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目。或许是嫌脸色太过苍白,她又添上了些许胭脂,镜中人的容颜总算是有了血色。

        她将发梳成未嫁少女的样式,戴了几件首饰,贴上了花钿……但是再怎么打扮,也回不去那个时候了。

        最后,她换上了出阁前定做的那件桂花玉兔裙,走出了院子。

        不远处,就是殷邯与哈摩公主的新房。她站在门外,只闻里面的新人欢声笑语,那公主仿佛嫌弃殷邯弄疼了她,还娇嗔着轻轻踢了殷邯一脚;殷邯也不恼,直接捉过她的皓腕,将人压在身下。

        门里是新人情意绵绵,门外却是旧人落泪无声。

        杨素芝也不愿打扰新人欢好,以免触景伤情,便离去了。

        去了那栋空置已久的绣楼。

        绣楼里阴森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里面的陈设没有变过,仿佛在她出嫁以后,这栋绣楼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她解下那条赛鲛绡制成的披帛,将其搭在梁上,系了个死结,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她望着那间灯火摇曳的新房,回忆五年前的今日,也曾是她与殷邯的新婚夜……

        而今,他却在别的女人房中寻欢作乐。

        阿娘、红穗、外祖父、外祖叔父……素芝好想你们。

        “殷郎君,我来这世上走一遭,不为别的,只为寻个安心处。若郎君不能给,我安安静静地走便是。”

        她低声呢喃着新婚夜曾对殷邯说过的话,然后踢翻了脚下踩着的凳子。

        她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发式,穿着出阁前做成的衣裙,死在出阁前居住的绣楼,如此一来,便当她此生从未嫁过人……

        【作者题外话】:终于写完这章了。殷邯娶西域公主进门的这段剧情,虽然有点狗血但也算是改编自真实事件吧。只不过真实事件里的主角不是人而是游戏。

        丁酉月庚申日是9月9日。

        2016年9月9日,阴阳师全平台公测。

        2021年9月9日,另一个游戏全平台公测。

        这两个游戏是同一个工作室的。

        就……自己揣摩吧……只有玩家受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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