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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这一记鞭子打得不轻,鸢尾本是可以不多事的,只是“仗义每多屠狗辈”,我如此,她亦如此。那眼泪只在眼眶里打着转,愣是没有流下来。林春花见她不动弹,更加火大,索性一股恼的将气都撒在她身上:“贱骨头,反天了你!我让你贱骨头!让你贱骨头…”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鸢尾瑟缩着身体,脸色苍白的好似刚绽放的梨花,没有一丝红晕。我扑上去护住鸢尾,可也只是单薄的身子,并不能阻止什么,反倒合了林春花的意,正好连我也一块打。

        鸢尾稍稍年幼两岁,她已然承受不住,被打急了,便哭了起来。可这并不能换来林春花的手下留情,毕竟主子打奴才那是天经地义。我一时没辙,也是急得破口大骂:“你这样的主子我还真是活久见,总拿下人消遣,怕是有人生没人教的野犊子罢了!”

        抽在身上的鞭子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林春花咬牙切齿的样子,连一旁的杏仁看了都发怵,但我们被责打,她又显得幸灾乐祸,尤其是对鸢尾。看的正起劲儿,忽然瞧见林秋实进了院子,杏仁不由面色一惊,讪讪然道:“大少爷,你怎么来了…”

        林秋实只默默的看着林春花的举动,平静的脸色没有一丝波动。修长的剑眉朝着两鬓微微扬起,衬着那张白皙的脸庞,实在是清秀俊逸。杏仁瞧得有些失神,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偷看这个尚未娶亲的大少爷了。

        林秋实默看了片刻,终于开了口:“长姐,爹爹让你速去前厅叙话。”

        极淡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气息,正如他一副淡漠的样子。只是面对林春花的时候,嘴边却又忽而挂着笑意,让人辨不清真假。

        林春花听声,扬起的鞭子悬在了半空停住,扭头问:“半晌不夜的,可知是何事?”

        “方才白府管家来过,是来提亲的。”林秋实笑意盈盈的把话带到,至于别的,他不想管,也没资格过问。即使白家唯一的独苗儿,打小便是个傻子,只要能把家里的这个长姐请走,那就算是他娘俩的大恩人了。

        “提亲?那白家少爷可是个傻子,这不是瞎胡闹吗!”林春花把鞭子往地上一扔,有些急了。

        林秋实不吭声,只暗暗咬着牙槽。

        “我要当面问爹爹!”林春花又急又气的跑开,杏仁也茫然地跟了去。

        万恶的主仆走后,我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地上铺的青石砖,只觉得凉津津的,欲要起身,面前却伸来了一只手。我微微一怔,仰头对上了林秋实那张近乎完美的脸。青天映衬下,他的目光清澈的如一汪清泉,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冷寂感。

        与他对视的霎那,只觉得他眼里的那股子冷寂又泛着异样的光,是柔还是什么,却是没有细琢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借着他的手劲起了身。

        “虽是鞭伤,却与挨板子没什么两样。过会子,我拿些棒疮药来,你们且用着。”他盯着我似笑非笑的。

        历来主仆有别,这般惜玉怜香的话,岂不折煞了这些做奴才的。我乍听着有些恍惚,怪不得各房里的丫鬟,个个对他尤为亲近,连那些个老妈子们见着他,也都是人前人后的夸。得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主子,怕是搁谁都会心生好感。

        近距离瞧着,他那下巴如羊脂玉般细腻,我竟从未见过此等。这古代的美男子生得可真俊,姿色与身形,怎么也算得上一流了。我不由看的怔住,那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又忽感失态,忙冲他一笑,摆手道:“不打紧的,不打紧的…”

        林秋实听了,笑了笑,也只得罢了。

        鸢尾捂着胳膊蜷坐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抽泣,面颊已是浸了大片的泪痕,只任由着不去擦拭。她虽姿色寻常,却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态,叫人疼惜。林秋实从怀里掏出一条素白汗巾帕子,俯身递去。鸢尾犹自愣愣的,紧攥着衣角不敢接,她哪里受过这样关怀,心里怕是已经乱了套。

        林秋实轻声道:“拿着。”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握在手里却不往脸上擦,仿佛那帕子是个奇珍异宝,生怕弄污了。

        “你这样攥着,它倒成了不中用的了。”林秋实和颜一笑,看穿了鸢尾的心思,这丫头总是惊惊怯怯的,活脱脱似一只雀鸟,受不得半点惊吓。

        这时,只听前院一阵轰乱,一个嬷嬷晃悠着跑了来,急得直拍大腿:“大少爷,你快去看看吧,大小姐和老爷杠上了,正要寻死呢!”

        林秋实没有说话,他就料到林春花会闹幺蛾子,只表情严肃的随了嬷嬷去。比起担心长姐的安危,他更在意的是这门亲事最终成与否。

        林白两家向来交好,林春花与白家少爷更是从小被指腹为婚。林老爷自然知道白家少爷有疯傻之症,可碍于面子,酒过三巡也是半真半假的应允了。

        这白老爷呢,不过从五品的员外郎,官职不算大,却家境殷实,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也是成群的使唤。除了贵公子稍有不足外,别的确实沒处挑。世间本就难寻十全十美的事儿,林老爷全当美中不足,对于林春花这桩婚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作罢。

        厅堂中,林春花怄气的欲要向旁侧的一根暗红柱子撞去,下人都慌忙阻止,拽的拽,拉的拉,屋内一时乱糟糟的。林秋实走至门处,却迟疑了,迈出的腿又给收了回来。他如何相劝,左右都是不讨好的,便紧挨着墙角听里面的动静。

        林老爷正愁眉苦脸,劝阻道:“总不能薄了人家的面子去,况且那白家门头也不小,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的,还恐有伺候不周的地方。在白家,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大少奶奶,岂不自在?这么好的摊子,嫁过去还能委屈了不成。”

        “是什么好摊子,依我看,我是捡了个烂摊子罢了!”林春花哭得梨花带雨,已然成了个泪人儿。杏仁取下腰间的汗巾帕子,连连擦拭主子脸上断续的泪水。

        夫人坐在圈椅上,手里捻着念珠默默了许久。虽是心酸不已,却还是劝说:“你就听你爹的吧,省得日后咱们林府落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林春花情绪更为激动,很是不解:“谁人不盼个好郎君,只道是到头来,硬塞给我一个蠢货了,这真是爹爹心里的主意吗?”

        林老爷两手一摊,无奈道:“你就全当白家少爷胸无点墨,傻了吧唧的才不会给你罪受。依你的性子,倒是许个怎样的人家,才能是个好?”

        角落里站着个妇人,穿着很是素净,只头上簪的一支珠钗稍显身份外,整个人与主座上的夫人比起来,就寒酸多了。见场面僵持不下,便含笑上前两步,试图安抚:“好姑娘,别怄气了。既是你爹安排的,也自有他的理儿。”

        “什么时候轮到个老货说话了,你不安生在旮旯角儿呆着,上前来卖什么洋相。”林春花这番呛人的话语,门外的林秋实听得是极其羞辱,而林母也无疑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只得窘迫的退了回去。

        林秋实面色平静的进了屋,若无其事道:“长姐尽管放心,那白家管事的临走时我都提点清楚了,若是聘礼备得有欠妥帖,薄了长姐的面子,那咱们可随时会悔亲的。你猜怎么着,那人头点的跟捣蒜似的,唯恐怠慢了咱们林家。赶明儿嫁过去了,还不当成佛供着。”

        “你这分明是想赶我走!”林春花听出了话里有话,便又急眼了。

        “长姐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若是情愿在这府里呆一辈子,也没人拦着你呀。只是女大不中留,那外人还嚼舌根呢,爹爹抛头露面的,你让他逢人怎么说。”

        “少拿爹爹出来说事,你那心窝子打在娘胎里就没安个好。”

        “你是嫡女,我是庶出,你当然处处有偏见。我再不安好心也抢不了你的,你也抢不了我的,一切全凭爹爹作主!”

        两人说着说着便闹红了脸,林秋实怕是长这么大也没跟长姐这样硬气过。屋内下人并排站着,个个敛声屏气。夫人只继续捻着珠子,林老爷一面喝着茶,一面细听着姊弟俩的拌嘴。林母则一脸屈的躲在后头,再不敢多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吵闹声终于止了,林春花打里头出来,悻悻的离了前院。这桩婚事无疑已经板上钉钉,再怎么闹腾也是白费力气。只是往后的几日里,见她情绪每每低落之时,都会抱着那只黑猫自顾说着话,心境似是不得舒展。

        ……

        一日,鸢尾在后院撷花,一袭松花绿的衣裳,出没在花丛显得出奇雅淡。抬头擦汗间隙,忽见东边厢房窗户大敞,并伴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传来。鸢尾仔细闻了闻,心里纳闷,这究竟焚的是什么香,不浓不淡的,竟比香案上摆的还好。若去跟前逗留一会子,说不定衣裳上还能沾染些熏香。

        鸢尾挎着花篮子,不觉被那芳香吸引了去。哪知,上前才瞧见窗里边有人,那大少爷正静静的坐在书案前,凝神过目着白府的聘礼清单。听到声响,林秋实一抬头,两人刚好四目相对。鸢尾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慌乱地指了指书桌上的香炉,借以掩饰这般窘态。

        林秋实笑了笑,随口问道:“你喜欢闻这香?”

        鸢尾脸一红,点了点头。林秋实瞧了一眼她篮子里新撷的花儿,只笑说:“趁现在且多摘些,再过些天儿,到了春残之时,就是一片绿肥红瘦的景色了。”

        不巧,这一幕刚好被经过的杏仁瞧见,虽是桩平常事,但在她看来,却变了味。她心里本就不畅快,那林春花的婚期屈指可数,她做为陪嫁丫鬟必然是会一同去往白家的。因这事,杏仁已经闷闷不乐了好些天。并非她不想随着主子去,归根结底,到底是舍不得这里。

        鸢尾老实巴交又没嘴儿,只知愣头愣脑的干活,这般无趣的人,林春花自然不会带了去。可这也正好便宜了她,不仅能留在府里,又能时常见到大少爷。想到这,杏仁也不知哪门子的醋意,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团火,气得那是直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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