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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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花的婚期定在了暮春之时,绿肥红瘦的,落红一地。
临成亲的头几天,白家来人传了话,说是成亲那天,需等晚上戌时才能前来迎娶。林老爷纳闷,自古哪有这样成亲的,故而遣了人去问。
管家回来便直奔厅堂,一点也不敢怠慢。
“老奴去问了,白家管事的回了话,说是那亲家公的主意。若是赶在白天接亲,他家公子出来见人,免不了招人笑话。所以就趁天黑,接回去得了。”
林老爷喝了一口闷茶,若有所思:“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赶在夜里成亲的,总感觉不大吉利。”
“要不…回头再商量商量?”
“就照白家的办吧…”林老爷思来想去,最终叹了口气。
那看麻衣相的,观了他长女的面相,竟不捡好的讲,硬说其是个丧门星。要说,这搁谁听了心里都不舒坦。可看相的既然这么说,又不得不忌讳。说白了,若真是个丧门的,那她是白天出阁也好,晚上出阁也罢,总归是破不了这个煞。所以,自然也就不用穷讲究了。
管家无言,退了出去。
……
“到了那天晚上,新姑爷来接亲时,你们要打起精神来,不许昏昏沉沉的,以免给我们林府丢人。”别院中,林秋实将自己院里的几个下人唤来,着重交代着。
“是,大少爷。”几人应着,便散开自去了。
此时,那鸢尾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去。磨蹭了许久,直到一个婢女端着衣盆出来,见了她,才问道:“找大少爷的?”
鸢尾杵在那儿,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大少爷在院里喂鸟呢,你且自个进去吧。”
见婢女走远,鸢尾这才敢进去。
林秋实正往鸟笼里投喂鸟食,鸢尾走过去,默默跪在了他的身后。不一时,林秋实转过身来,才发现她。于是,含着笑问:“跪着做什么?”
鸢尾指了指林春花院子的方向,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林秋实见此,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二,便猜测道:“你的意思是…不想当陪嫁丫鬟?”
鸢尾拼命点头。
林秋实沉默了,这鸢尾自小就在林春花院里伺候着,那卖身契也是由她保管。打也好,骂也罢,别人也无权干涉。鸢尾的心思,林秋实自然懂,她无非是想留在林府,以求个自保,从此摆脱欺凌。
可做奴才的,不管在何处,哪有被当人待的。就算有极个别受待见的,也必然是满面谄媚相,那内心苦着呢。
林秋实只负手转过身去,态度突然有些冷漠:“她是长姐,我是弱弟,所以对于你的难处,我也无能为力。”况且,他并不想节外生枝,惹了长姐不高兴。这个事儿,往细里了说,鸢尾是他长姐房里头的人,是死是活,他也做不了这个主。
鸢尾默默起身,满是失落的走了。在她看来,林秋实就是救命稻草,可以给她一线生机。如今看来,这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也随着林秋实那冷淡的声音破灭了。
亥时,外头刮风下雨的,檐下挂着的风铎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道闪电乍现,连带着屋里也是一亮。我自梦中惊醒,瞧了瞧身旁,发现鸢尾已不知去向。便披衣起身,掌了灯到外头寻她。站在檐下四处观了观,忽见前方水塘边,鸢尾孤零零的背对而立,任凭风雨吹打也纹丝不动。
“鸢尾?”我喊了一声,她没反应。
雨势渐猛,我转身进了屋找伞。只顷刻的工夫,院里便传来一声“噗通”落水的声音。我心里一惊,忙不迭冲了出去。塘子很深,她掉进去便没了。只道是有意寻死,连半点犹豫也没有。
我站在边上大喊:“不好了,快来人呀!大家快起来!”
众人点了灯,纷纷而至。
“鸢尾跳进去了!”我惊魂未定。
“这底下深着呢,估计是悬了。”一个男仆说着便招呼另一个,两人下了水,淋着雨在浅水地儿来回摸了三四趟,也未找到。
“八成是掉在了深洼里,没法捞了,去禀了主子吧。”男仆全身已经湿透,游上了岸。
“去禀告老爷还是大少爷?”边上有人问。
那人拧着衣服上的水,想了想,说道:“大少爷吧,老爷年事已高,就别让他沾晦气了。”
不一时,林秋实撑着伞便来了。
“找了半天,没捞到人。”男仆见了主子,忙上前说明情况。
林秋实望着水塘,语气颇为冷静:“既然如此,就别费工夫了,都回去歇着吧。明儿到庙里,请个和尚来。”
大半夜的,碰上这等事,众人怕冲了煞气,因此闻言,再不敢逗留,个个快步离去。
我也默默回了屋,方才的事发生的太快,至现在还惊魂未定。走至桌前倒了杯水,再往门外一瞧,那杏仁撑着把伞立在水塘边,还没回去。大雨如注,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哀还是窃喜。这一同伺候主子多年的同伴,如今已不堪折磨,溘然长逝。不说别的,她总该是要送一程的。在那站了好大一会,才见她默默离去。
待次日天明,管家领进来一个老和尚,在水塘边诵经念佛了好一阵子。过后,那夜如蝼蚁般的事情,也自此翻了篇。况且林春花喜事将近,府中已是忙的不可开交。至于别的,没人去惦记,也没人去怜悯那具还泡在水底的尸首。
……
黄道吉日。
天刚沾黑,林府上下已是灯火通明。管家领着下人,全都至府门前候着。一则,以示敬意。二则,也不乏有人好奇这新姑爷的模样。
戌时一刻,远处隐约传来敲锣打鼓声。这唢呐一响,不是喜就是悲。众人纷纷打起精神,眉开眼笑的盯着远处。只听那声音渐行渐近,不一时,前方便出现了一众人马。映入眼帘的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轿子,着实醒目。为首的男子坐在马背,身着红服,正低头摆弄胸前绑着的红绣球。一个随从在前面牵着马匹,护着他缓慢走着。
待走近,众人才看清男子长相。相貌堂堂的,倒也挑不出什么缺点。就是神情有点不大正常,一会痴笑,一会呆滞。身旁搁个人,寸步不离的,生怕他犯了混。
落了轿子,府门前顿时响声震耳。
“下马!”男子突然一声大吼,众人一时傻了眼。
那随从欲要与管家打招呼,听闻,赶紧跑过去躬起身子。只见男子踩着他的背,这才跳下来。管家也立即迎了上去,恭敬道:“新姑爷,当心点,您往里请。”
男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众人先前还对其各种猜测,这会子也都相视无言,默默跟随其后。
院内已摆了几桌出阁宴,这新姑爷直奔桌前,顺手就是抓了一把菜,直往嘴里塞。
随从见了,忙上前拉住:“哎哟,少爷,您才刚吃完饭,难不成又饿了?”
“该接新娘子回府了…”随从提醒道。
“接,接!”新姑爷一听,又把吃到嘴里的菜吐了出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随从见这些人都咧着嘴笑,只觉难堪,恨不得替主子找个地缝钻进去。
管家见那人脸色不好,立刻会了意。这帮宾客看笑话也就罢了,自家奴才也跟着瞎掺和,无疑是丢了林府的颜面。不禁扭头看向身后的几个下人,小声训斥着:“没规矩的,不许笑!”
男子等了片刻,冷不丁嚷嚷道:“新娘子呢!人呢!跑哪去了?”
管家笑呵呵的耐心解释:“新姑爷,待到了吉时,大小姐自会出来,您再等等。”
“哦…”男子又突然痴傻,扯着胸前的红绣球就要拽下来。
随从揪心的上前安抚:“少爷,咱听话,马上就能回去了。”
男子听了,这才消停。看样子,平时没少被当成孩子般哄着。大伙儿也终于明白,那白家为何非要在晚上接亲了。这若真搁在白天,一路走来跟耍猴似的,怕是已经被人看了无数回笑话了。
此时的林春花,并不知道前院闹的这一出,只自个在那闷坐。大喜日子,却是一点高兴劲儿也提不起来。只道是一想起今后,就要与那白家少爷同床共枕,心里头就憋屈的慌。这哪怕是歪瓜裂枣的,也总比一个傻子强。可事到如今,那花轿子都停在大门口了,除了认命,就不能怎么着了。
吉时已到,林春花蒙着红盖头,便由杏仁搀扶了出来。男子好奇的上前,弯腰探头的往红盖头里描着。只是这一时也看不着新娘子的模样,便急了,欲要直接去掀那盖头。幸得随从及时拦住,又赔笑着附耳低语:“这盖头需得洞房时才能掀开…”
“洞房好,洞房好…”果然,男子乐了,一个劲的直笑。
两人牵着红绸,在众人拥簇下踏出了府门。霎时,鼓乐齐鸣。林春花终于上了花轿,随着队伍往那白府行去。
林老爷和夫人,待那轿子走远了,才默默从屋里出来。站在那府门前望着远行的轿子,老两口潸然泪下。却说摊到这么一个女婿,也只能认了。而林老爷更多的是自责,当年无心的一句话,竟是葬送了女儿的一生,真真是喝酒误了事,还能赖谁。
一个小厮见轿子走了,连忙挑着灯,朝着林秋实的别院跑去。
“走了吗?”
“走了,刚走。”小厮有些畅快。
“走了就好…”
林秋实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一轮皎月出神。听了小厮的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的那块大石也终于落下。对于长姐出阁,林秋实那是没有半点不舍之意。相反,他和全府上下那些个奴才一样,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林春花这个恶主子一走,可谓是大快人心。想想她在的时候,谁若是多添了一碗饭,便是一顿狠打数落。可怜了那些小厮,有的正长个儿呢,多吃了一块馒头也要挨打。平时做着体力活,每顿却只给吃个半饱。别说她闲来无事,嚷嚷着要坐轿椅,一晃就是两三趟。小厮只一趟下来,就是体力不支了。哪还有多余的力气,抬着她四处晃悠。
故而,除了林老爷和夫人心有不舍之外,至于其他人,那是无人不偷着乐的。直到深夜时分,这帮人又另备了些酒菜,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正私下庆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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