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章

玉姬从来都只是讲述，却从来不曾对童子说诸如故事的寓意之类的话。

        山雾身为负责照料伊吹童子的新晋巫女自然也不会越俎代庖，擅自给身为神子的伊吹童子灌输自己的想法。

        她也曾问过玉姬，而后得到了一个笑容。

        “故事需要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这样被讲述而已，听到什么样的故事是取决于听到的人。”

        玉姬端坐在本殿中，身后是那尊巨大的神像。

        “正如童子听到的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女人的悲伤故事，你所听到的是女人奔向自由的结局。这一切只是取决于你们。”

        听的人能够听到什么，又哪是诉说的人决定的呢？

        “童子既像外子又像我的兄长，前段时间还开始习字，将我说的故事都写了下来呢。”

        玉姬烈火一样鲜红的长发披在肩上，垂了一地。

        玉姬就那样静静的坐着，恍若与身后的神像融为一体。

        过了片刻，她开口道。

        “秋日来了，将狩猎的人们赶回去吧。”

        “是，玉姬大人。”山雾听从玉姬的命令退出殿外。

        玉姬是极为美丽的女人，少女的娇俏，母亲的沉稳，公主的端庄，这个被称作公主姬的女人一应俱全，而她所做的事总有她的道理。

        “兄长啊，夫君何时能苏醒呢……”

        空旷的大殿淹没她轻声的低语，神像的背后是那个被她唤做兄长的妖鬼。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有足够长的时间去等待。”

        辉光投进屋内，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兄妹隔着那尊金铸的巨大神像，明明从血缘来说根本不可能是亲兄妹的二人像是泾渭分明的两面，相似的五官带来惊异的扭曲感，好像妖怪于人之间的界限都被卷曲。

        “今天是约束之日，我与稻荷写书邀他起舞。”酒蜃道。

        玉姬轻摇扇面笑着回道：“是及，这诸天就没有兄长一封书信不能打动的神灵。”

        “童子在疑惑什么？”

        “他不知日后要做一个怎样的人来活。”

        酒蜃嗤笑。

        “哪有要别人教的道理？他要怎样去活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要听别人的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拽过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便往嘴里倒，酒水因为他这粗暴的动作从唇角滑落，滴在锁骨上。

        “肆意妄为就是。”

        “随心所欲便好。”

        他们二人同声道。

        酒蜃是酒的妖怪，他像是酒中的幻影，醇香而热烈、辛辣而且叫人目眩神移。他是唯一的能够酿出神酒的存在，唯有他酿出的酒才能醉倒神明。

        如此，他的邀约怎会有神灵不应允呢？

        哪怕只是一盏酒，也是一场高天原诸神梦寐以求、不愿醒来的长梦。

        梦中乡如桃源，远离纷扰。

        秋是很重要的时节，是金黄色的，是关于收获的季节，猎人们总是在秋日上山捕猎，以获得足够的猎物作为过冬的粮食。

        而这在伊吹山是不被允许的。

        伊吹山是重灵地，正因如此才会有许多异术世家定居。在这里种植作物必然会丰收，使用灵力会因为重灵的压制而失效，诸多阴阳世家唯有在此定居才能叫顶上那位放心。

        山雾沿着长长的阶梯行走。她身后两侧游着两只巨大的白蛇，奉山巫女紫红色的袴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弥天的雾随在白蛇身后向下弥漫。

        她一面往下去，一面挥动御币起舞。

        “雾起——”

        “封山。”

        伊吹山涌动的大雾是秋日的起始，有经验的猎人们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

        “橘叔？”去年冬日才来到伊吹山的青年有些疑惑的问到。“这就要回去了吗？”

        被称作橘叔的中年猎人将刚刚捕到的兔子丢进背篓。“对啊起雾了，该要封山了。”

        “树啊，当你瞧见发黄的叶爬上树梢，奔逃的猎物涌向神道拜伏，这山间的大雾就是封山的预兆，伊吹山的秋日是不能上山的。”橘叔说道。

        “秋日不得上山？那要怎样狩猎这样霸道的规矩，冬日要怎样渡过？”树想起去年冬日来到伊吹山时左邻右舍接济的粮食不由得面色发苦。“若我知道有这样的规矩去年冬日我就不该厚着脸皮收下那些吃食。”

        橘叔哈哈大笑，将兽皮制的帽子扣在头上。“这可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山神的祝福。”

        橘叔指向参道道：“你看到那往神社的参道了吗？我便带你去看看吧。”

        “看红叶垂落，巫女起舞。”

        橘叔收起弓箭，随着山间的动物往山道去。一旦秋日的大雾升起就不再允许动物与人互相狩猎，因而他带着树泰然的随着野兽们去拜见。

        他们在山道上，遥遥的对着通往神国的参道，有一抹紫远远的缀在大雾之前从上往下悦动。

        她引着山雾来，如花朵在山间绽放。

        那是奉山的巫女，一代一代，年复一年为侍奉这座山而跳的祈愿之舞。为了让这座灵山感到喜悦，为了回报山的恩赐的舞。

        山间有灵的野兽皆汇聚在山道，也有依稀几个上山的猎户同橘一样前来参拜。

        “这可是罕世的巫女姬之舞，往日是玉姬大人的使者们来引雾，这几年便是这位新的奉山巫女山雾大人了。”

        “来年还请大人们多多关照了。”

        这里是伊吹山。

        食物取之不尽的宝山。

        伊吹山的民众于这座山的野兽们立下了契约，秋日的大雾为信号，猎人和野兽停止厮杀，人们将秋日的山之恩赐让给他们，而他们在冬日能够将垂暮的野兽带走。

        “感谢所有的生灵。”橘这样说道，他和其他的猎户一同跪拜着山雾，双手虔诚的和在一起。

        唯有树注视着那道身影，依旧笔直的伫立着。

        “那样的力量还有这样的使用方式吗？”

        那样浩大的天地之力，经由巫女变得纯粹，而后重新灌注回大地将生命互相延续的循环之中隐藏的怨恨和恐惧全部洗涤。

        他屈膝跪下，合上了眼。

        “感谢所有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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