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十四章

“糟糕了。”禅院直玥收起游刃有余的表情，吐了吐舌头。“我是恶鬼吗？看表情怎么来说都是你更像一些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卧榻里跳起来往山体内侧的密道深处跑去。

        禅院直玥敏捷的身手由来自常年的自我锻炼，尽管比不上虎杖石青，但在这种弯弯曲曲的密道之中却是够用了。

        “与其说是野兽不如说是怪物更贴切呢。”他快速的冲进拐角，身后传来雷鸣似的爆破声，灰土伴随着被击碎的石块扬的四处都是。

        那个敏锐的怪物正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击碎一个又一个密道朝他逼近。

        就算是他用刚刚情报公开的束缚换来的咒力控制着变幻密道的布局虎杖石青也会毫不犹豫径直朝他冲来。

        蛮横的破坏力，敏锐的直觉，当机立断的判断力。这一切组合出了这个世代咒术师中最为庞大的怪物——虎杖石青。

        “给我出来，你这阴沟里的老鼠！”

        那边的热热闹闹的，倒是让另一边的几个人松了口气。

        “紫、紫？”狗卷椿充满疑惑的指了指伴随着虎杖石青的咆哮发出阵阵硝烟的洞口。

        “啊狗卷小姐还比较年轻没怎么看过石青哥动真格吧？石青哥的话他本来就是这个性格。”加茂家年纪偏小些的咒术师这样解释到。“自从收养宿傩君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真是怀念的光景。”

        “黑青黄、青！青！”狗卷椿指了指那个虎杖石青硬生生轰出来的洞穴，又指了指自己，抱着头一副作势要走的模样被搀扶着她的咒术师拉扯着手臂拼命挽留。

        “狗卷小姐！狗卷小姐！你要是回去了之后要是禅院直玥又控制了什么要怎么办才好啊！”

        “你这躲得和蚯蚓似的混蛋！”

        一瞬间严肃的场景变得异常混乱，狗卷椿玩闹似的喊着‘青’‘青’一副迫切的想要回去继续吃饭的起哄声、配合着捧哏的加茂家咒术师的复合声、贺茂家的几个阴阳师将两手揣进袖子里发出哦，芜，呀的感叹声。

        乱哄哄的犹如早市似的场景差点让宿傩怀疑他找错了地方。

        “父亲他，原来是这个性格吗？”宿傩面无表情的转过头问到，那双红色的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是收养我之后才变成那个样子的吗？”

        “石青他很容易受到咒力的影响，他的身体对咒力的存在很敏感，算是一种过敏反应。”酒蜃耸了耸肩。“平时通过身体汲取空气中的咒力时并不明显，一旦使用术式在身体形成特殊回路之后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毕竟你们象征的血可不尽相同。”酒蜃意味深长的扬起笑容。

        宿傩回想起几年前虎杖石青开启领域的时候有些怪异的表情，突然领会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

        “我记得禅院家宣称依靠□□进行诅咒的退治是粗俗而不风雅的，所以那边那头的禅院家主是在粗俗而不风雅的逃窜吗。”

        “如果真的像是他们说的那样像阴阳师一样风雅而端庄，用术式来解决一切那么不如全世界的咒术师都直接排队到咒灵的嘴边亲切的告诉咒灵们‘啊，加餐了’然后跳下去这样反倒会更快一点直接灭绝咒术师。”鹰隼的纸式神上传来了贺茂绯有些冷淡而又轻蔑的声音。

        宿傩注视着，倾听着。他无比享受着如此热闹的情景。

        “到我身后来！”酒蜃一个箭步上前将宿傩护在身后，猛烈的气浪伴随着泛光的避雷极快的袭来。

        升腾的酒雾被灼热的光照射消散，伊吹山的大妖怪只能抽出更多的妖力汇聚在手中对抗着光的幕帘。

        一切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像是有什么热烈而耀眼的东西在他的眼前被引爆，强烈的光和鼓膜震颤的痛楚直击脑海。

        风是寂静的。

        耳边虎杖石青的咆哮好像也变得遥远。

        颠倒又颤动的世界里能看到被无形的手牵引拽离的人影。

        他错乱的视线里有一轮温暖又陌生的日轮，把黑夜点亮、把河流烧干、湿润的液体无可抑制的从眼角滑落——

        ‘我不应该到这来的。’

        他想到。

        和魂是四魂之中最温和的，是亲爱、是温柔、是能够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去体会他人的那一部分。

        将歪曲的荒魂引动的诅咒寄托在温和的和魂上，让这个拿走了本应该属于诸神信仰的分魂变成下一个劫数的起始，是天照大御神对她不听话的弟弟温柔的处罚。

        不愿意遵从行事越来越乖张的姐姐的指示去做救世的天神，又苦恼于大地的哀鸣和民众的痛苦让远在黄泉的母亲难过，武神剥离了自己的和魂去承载所谓的天命。

        ——镇守山，乃是天照为帮助她的弟弟收回那片和魂承载的修行和善德将他扼杀的地方。

        ‘你要听姐姐的话啊’朦胧又高贵的女神在灼目的光芒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也无法体会她那充满怜爱的视线。‘不听话的孩子就要受到处罚。’

        ——‘你要听石青的话。’

        在他的脑海里只有源源不断的怒火在翻涌。

        有什么歪曲的东西在发生，他的视野之中只剩下虎杖石青伫立在那里。

        为什么要回到死亡之地呢？为什么他要回到这里？

        他的身体是沸腾的诅咒，是难以言表的恶意构筑的东西。这些淤黑的东西不停的侵蚀着他，期颐着他某一天化作真正的诅咒之王。

        喉咙的干涸、灵魂的饥饿，在这个纯白色的帐里他的大脑都在被烧灼。

        虎杖石青比他更加明白如今的处境。“真是的，本来想要在这一刻到来前祓除禅院直玥的。”

        “宿傩。”他伫立在一片苍白里，松开紧握的拳头。他只是带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扼住自己脖颈的少年。

        这里是光的咒域，抑制着身为诅咒的宿傩。这里是女神召回这抹横生自我诞生灵魂的和魂的地方

        “不、不——”少年嘶吼着，灵魂和意志被一并点燃。“石青、石青——石青！”

        他像是野兽一样吼叫着，向后挪动身躯极力远离着向他踱步而来的青年。

        宿傩是须佐之男的和魂，是这位伟岸男神维系神血的澄澈而用来承载神之诅咒的核心。

        虎杖一族是流着同样的须佐之血的载具，是用做神降的□□。

        喉间那种致命的干涸、腹腔哀鸣的饥饿都是他们被紧密相连的证据。

        “立花和玉津就拜托给你了。”

        [我不应该来到这里的。]

        一步一步逼近的青年焚烧了他的神志，点燃了他的疯狂。脑海里窜动的恶意将他整个融化，悲伤、痛苦、悔恨夹杂着怨恨填满了他的大脑。

        他在虎杖石青一步一步的靠近之中化作一滩鲜红的水。

        “【吃掉我、吞噬我、诅咒我——】”

        [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吧。]

        这是虎杖石青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作为一位父亲为自己的孩子留下的礼物。

        这是一个夹杂着痛苦的诀别礼。

        是这个任性的最强咒术师留给他的以爱为名的诅咒。

        ‘我是命运的洪流。’何曾几时他这样说过。

        [如果上天给予的命运充满这样不讲道理的剥夺我不要遵从这样的命运。]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与虎杖石青初次相遇之时那个男人的笑容，他在意识模糊之间体会到了诅咒是多么让人悲伤的东西。

        诅咒是泡影，是黄昏，是绝望的嚎泣和毫无缘由恶意的和。

        不要靠过来——

        如果那双蜜糖似的眼睛就此熄灭光芒、如果立花的笑容就这样熄灭，那么他来到这里换上一颗人类的心脏又有什么用处！

        “不要、不要丢下我。”

        [如果那一天我就这样被祓除他们是不是就不用遭逢这些？如果我不执意前来——]

        ‘吃掉他吧，然后成为王。’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勾弄他干涸的喉咙、搅动他饥饿的胃袋、刺痛他干涩的眼、肆无忌惮的耍弄他从未遭受过这一切的身体。

        血一样的粘稠的人形桎梏着虎杖石青，在他慈爱的目光下啃咬着他的肩膀。

        结界膨胀的一瞬，酒蜃在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无法阻止结界生成之时便立刻用雾气化作实体拖拽着其他人丢出域外。

        在一地昏迷的人类和破碎的纸式神里只有他还清醒着。

        酒和蜃的妖怪是一种怎样的妖怪呢？

        是侵蚀、麻痹、渗透、醺醉、放肆、是幻惑、洞察、投射、构筑。

        [纵然我如此无力，可我却仍有双手能够紧握之物。]伊吹山的百鬼之主曾经如此承诺过：“我会帮助你的。”

        那个孩子的内心如此哀嚎着，如果成为一个人要如此鲜血淋漓，那么就算是不成为人类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吧、直到粉身碎骨、直到燃尽一切！毕竟这就是他存在的法则、他是为此而生的。

        [我生自以懦弱自居的某位神明的祈愿。]

        [我应允自八岐大蛇对自由与张狂的期许。]

        他会迎向阳光，热烈的粉身碎骨。

        你用什么去击碎这壁垒？你用什么去撼动这份无上的辉光？用你最擅长的东西吧。

        你要用什么来换回这份纯白？

        “那还用说吗。”

        被日耀的结界击飞大妖怪如此说道。

        “不是为了大蛇所疼爱的孩子，这一刻的一切只是因为——”他舔了舔虎牙挽起沾满尘土的袖子。

        “我乐意。”他向后踏去，在熠熠生辉的结界不远处站定。

        恣意妄为的妖怪向前踱步，形状优美的肌肉紧绷。红色的，如同流淌着岩浆的眼睛如火焰点燃。

        他的手挥过月的华光，形成美丽又魔性的弧度。手腕间黄金镯上的铃铛摇出轻响，絮绕的蜃气散发着酒的浓郁香气无可抑制的升腾，金黄色的臂环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幻惑的光。

        铃铛的响声、风抚弄树叶的声音、山石滑落触击地面的咄咄声都成为乐声——

        他在起舞。

        灌注心神，将愿望寄托在每一寸肢体、每一寸肌肤，用身体的舞动来诉说一切。

        那是极少有人能见得的，能够呼唤奇迹的舞蹈、

        ——羽衣之舞。

        穿透了空间的壁垒、跨越了力量的鸿沟。

        汹涌着诅咒洪流的日出结界被一双手生生撕裂开，黑暗投进刺目的光，孕育出黄昏的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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