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Part2.发光的巨像与院中的大树

18th

        顾月寻的安慰没有蒋子珣那样温柔纯粹。果子有这样的感觉大概是因为那时自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现在已经是责任当先的成年人。她不曾想过成年人的世界会如此紧张刺激，没有儿时的度日如年，时间会在发呆的瞬间溜走，再想找回来时又会溜走的更多，连疲惫都变成了点缀。

        “果子，你入镜了，躲开点。”

        果子退到一边，仔细看着镜头前潇洒自如、自信满满的顾月寻，她渴望有一天自己也会是那个样子，然而一旁的主编却将她熬夜准备的采访资料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果子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会一点点拽文弄墨的小写手，对于记者这一行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我当时一定是昏了头才会同意你进来，你唯一做成功的事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主编毫不留情的批评着果子，她安静的听着，眼睛看着主编鞋边的砖缝。她想钻进去，可惜主编每句话都带着钩子，丝毫不给她溜走的机会。

        傍晚下起了小雨，采访工作提前结束。果子带着满心的疑问找到顾月寻。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工作。”

        顾月寻笑了笑，问道。

        “心理上有落差了？”

        果子点点头，说道。

        “我以为自己很厉害，可以用笔杆赚钱。可现在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还被主编骂的那么惨。”

        “你今年多大？”

        果子愣了一下，说道。

        “18啊。”

        “18就是挨骂的年纪，现在多挨骂，以后不挨骂。你适不适合这份工作，那还要时间说了算。”

        果子懵懵懂懂的看着顾月寻离去的背影，雨势逐渐变大，她望着发呆。脑子唤来一大群搬运工，正使劲将一天的坏心情丢进雨里，也把主编的责骂丢进去，随着雨水一起冲进下水道。

        19th

        大雨一直持续到凌晨，果子也发呆到凌晨，雨声穿过大雾带着寒气钻进房间。寒气入骨，此时她如迟暮老妪，裹着毛毯蜷缩床角。

        毛毯顶着泪珠，好似花瓣结出了晨露。她用整晚的时间说服自己周边的事物并不是突然变得如此锋利无比，只是自己太过脆弱，敏感。

        “你打算一直哭下去吗？”

        巴掌大的小人突然出现在毛毯上，大头皮鞋，复古西装，高礼帽，手里的拐杖支撑着他倾斜的身子。

        “你是谁？”

        “精灵曼菲，我们上次见过面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镜子里的怨灵。”

        曼菲悠哉的说道。

        “我可是精灵，不要将我与那些肮脏的东西相提并论。”

        “怨灵肮脏吗？我觉得它们很可怜。”

        “生命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纸箱子。你把快乐、幸福塞进去，它就变成了聚宝盆。假如你把难过、抱怨塞进去的话，那它会变成什么？”

        “还是纸箱子。”

        “笨。它会变成污秽难看的聚怨盆。”

        “可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自愿变成怨灵的，还不都是因为遭遇了悲惨。”

        曼菲跳下床，站在水泥地上说道。

        “看这里。”

        拐杖轻轻敲击地面，随即腾空出现一团紫色的雾气。渐渐地，雾气中浮现出画面。果子记得画面中的人是睡在公园里的乞丐，此时他正快步跑上滑梯，然后大笑着滑下来。杂乱的胡须被滑下时的风吹到两侧，露出纯真的笑容。杂乱冗长的灰发像是被掀开的门帘，眼中的光绚丽多彩。

        “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曼菲移走拐杖，画面随之消失了。

        “他是乞丐，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你觉得他悲惨吗？”

        果子一时间有点搞不懂了，悲惨的人应该笑的那样纯真吗？片刻后，她得出一个答案。

        “他一定是个疯子。”

        曼菲笑而不语，良久才开口说道。

        “你之所以觉得他是疯子，是因为理解不了他的纯真。你之所以理解不了他的纯真，是因为你认定了他身为乞丐就应该被悲惨包围。你在心里甚至已经为他编纂出一个悲惨的故事，一个致使他变疯大笑的理由，对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

        “既然你有如此的想象力，那你为什么不想象一下他正是因为舍去一切，才会收获如此单纯的快乐呢？”

        “只有疯子才会觉得一无所有是件值得快乐的事。”

        曼菲突然打了个响指，说道。

        “善于寻找快乐的人，永远都不会怨恨下雨天，因为他们忙着在被雨水弄湿的裤子上，沿着水纹线勾勒出好看的花朵。”

        大吵的闹钟打断了曼菲的话。果子转身关掉闹钟，再回头时曼菲又不见了。

        20th

        上班打卡声并不能让果子的精神为之一振，反而催促她赶紧去到自己的小格子里面对生活。仗着年轻，她尚未了解彻夜未眠对女人的危害，只感头重脚轻，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地，就不再起来。

        “昨晚没睡好吗？”

        顾月寻身穿米色职业装，高档腕表折射的阳光另果子愈加恍惚，尚不能从昨夜与曼菲的辩论赛中抽离出来。

        “失眠了。”

        “把这个喝了提提神，要不一会被主编看到又要骂人了。”

        顾月寻递过来的黑咖啡热气腾腾，有股子说不上来的香气。她浅尝一口，味如中药。龇牙咧嘴的模样逗笑了顾月寻。

        “虽然不好喝，但你要学着喝。”

        “我才不要受这个洋罪。”

        “又不让你天天喝，这是社交手段，确保下次不龇牙咧嘴就行。”

        “喝咖啡也能成为社交手段？那还要嘴干什么？”

        “品咖啡喽。”

        一上午的采访会议，果子愣是没困，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主编。散会时，主编破天荒的夸奖果子精神状态很好。作为当代新闻人，就应该保持着如朝阳般的精神状态去发现和捕捉新闻。

        面对主编的夸赞，果子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口中的苦味尚未散去，心中却已对咖啡的奇效赞不绝口。

        一整天下来，果子都精神满满，工作的效率也比平时提高了几倍。

        “顾阿姨，那个咖啡是什么牌子的啊？”

        “怎么？上瘾了？”

        “我发现它有奇效。”

        顾月寻看了看时间，打趣道。

        “这都下午了，咖啡的奇效早就过去了。你这一天跟打了鸡血似的，我看是因为主编上午的夸赞吧。”

        果子愣了一下，连忙说道。

        “不可能。我整天被他骂，就因为他今天夸我一句，我就精神百倍，那得多贱啊。”

        顾月寻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说道。

        “既然如此，那这些就都给你好了。”

        果子接过顾月寻手里的咖啡，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坠崖人。心中窃喜，有了这个就再也不用挨骂了。

        21st

        “果子，早啊。”

        “早。”

        胡明丽边打招呼边端着咖啡杯从果子的格子间出来，满脸轻松自然。果子一阵别扭，自从顾月寻将咖啡送给果子后，胡明丽每天都会去找她借一些来喝，可从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还。

        果子觉得她大概也想蹭一点咖啡魔法的缘故，毕竟胡明丽最钟意做的事就是强制分享。凡是看见有利的事，不管当事人乐不乐意，她都会主动去分享一番。当然，事后会用格局说事。

        “别那么小气嘛。”

        久而久之，办公室的人都在背地里喊她胡老三（当地有个说法，每家的老三都是最滑头，最喜欢多吃多占的孩子）。

        至于为什么只有在背地里才敢这么喊她，那因为她是主编助理。每个人都很清楚助理的工作内容，可胡明丽非要给本就繁重的工作多加一项，打小报告。如此一来，她就变的比主编还吓人。

        整间报社除了主编以外，只有顾月寻不怕她的嘴。胡明丽是顾月寻的铁杆粉丝，倒不是崇拜顾月寻的才华，而是渴望哪天能踩着顾月寻攀攀高枝。

        顾月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靠近也不推远，始终与胡明丽保持着安全距离。当果子来到报社后，顾月寻对她的偏心全被胡明丽记在心里，不止嫉妒那么简单。直到那天顾月寻将咖啡送给果子后，胡明丽知道机会来了，那半罐咖啡就是武器。

        22nd

        果子借用午休时间去买了罐一模一样的咖啡，那价格让她从脚底到头顶窜着疼。下午开工时，胡明丽亲眼看着果子将那罐有魔法的咖啡锁在抽屉里，眼底流露出不屑。待她刚刚坐定，心理也编排好了吐槽果子的闲言碎语。中间休息的空档，胡明丽端着咖啡杯准备进攻，只见果子手里拿着咖啡向她走来了。

        “这个送给你。”

        胡明丽做梦都没有想到果子会提前端着武器与自己开战，不仅向所有人炫耀了顾月寻对她的照顾，还彰显了她的财力与心胸。这对胡明丽来说就像有人在她偷情时掀了她的被子，不光彩，又人尽皆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你喜欢喝这个，所以买来送你。”

        果子没有等到胡明丽的感谢，反而把她冷哼的轻蔑听得清楚。

        “哼。你倒是学了一手好圆滑，我不再去就是了，小气鬼。”

        涉世尚浅的果子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胡明丽接受了自己的好意，隐约中带了点矫情。她猜想这大概是领导惯有的脾气，那股子德行和主编如出一辙。

        “不客气。”

        “你”

        说罢，果子回格子间冲了杯咖啡，锁好抽屉的那一刻她满身清爽。咖啡的香气慢慢散开，仿佛苦中的酸涩已经过去，只余下了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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