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Part2.发光的巨像与院中的大树

40th

        本想先去酒吧措辞一番的顾月寻，没想到会如此突兀的与“专访”对象碰面。

        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之下，顾月寻有些不善言辞。与以往不同，此次的主导者不再是她。就连空气都被蒋子珺捏在手中，似乎连呼吸都要经过她批准才可以。

        “大壮告诉我你会来找我，问及果子的事。”

        顾月寻微微颔首，蒋子珺接着说道。

        “大壮是段明天的乳名，这么多年喊顺嘴了。”

        顾月寻浅笑了笑，高颧骨也跟着微微耸动，说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请讲。”

        “您真的了解果子吗？”

        蒋子珺低头不语，片刻后抬眼看向那间酒吧旁的咖啡店。

        “夜还长，我们进去慢慢聊。”

        41st

        还有一小时才会天亮，顾月寻带着她辛苦求来的答案走出咖啡店，蒋子珺看着她的背影浅然一笑，随即便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中。

        享受此刻宁静的，除了顾月寻就是环卫工。愣要说的话，那就再加上便道上的路灯，绿化带里的草木，还有被她刚刚踩踏过的石砖。

        可就算有这些人与物在黎明中陪着顾月寻，她依旧不能从360度立体环绕的孤独中抽离出来。

        当她意识到自己对果子的爱不及蒋子珺万分之一时，她倍感羞愧。与之相比，自己更像是在劝受伤之人要宽容大度的伪君子，又何况果子的伤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黎明就在眼前，顾月寻漫无目的的走着。当天空微微泛着鱼肚白时，她便感刺眼难耐。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打探果子的过去，甚至还妄想借此拯救果子。

        她有些累了，坐在路边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真相她只敢在心中对自己承认：“自己深爱着果子，就像爱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然而段明天青年才俊，任谁与之相处后都会心生爱慕。怎奈自己已过不惑之年，虽风韵犹存，但自己恪守的道德底线已剥夺了她求爱的资格。

        当段明天要求见果子时，永生不老的嫉妒心跃栏而出，先是编造了一个富家子与灰姑娘必定不会幸福的谎言骗过自己，再用同样的谎言去拯救果子于水火之中。手段简单至极，不过是散布另一个谎言，其掀起的舆论足够将果子送往彼岸。然而她很清楚彼岸长满了致命的食人花，于是自己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扮演了虚目荒诞的救世主，只是没有料到会被如此轻易的识破。”

        反思过后，已然天光大亮，顾月寻因为发现自己是被嫉妒心催化成的骗子而嚎啕大哭。路过的人都以为她是宿醉的疯子，其实她真的滴酒未沾。唯一能解释的可能性，就是蒋子珺给的咖啡，后劲儿太大。

        42nd

        果子怀疑李光平除了患有老年痴呆症以外，还患有智力退化症。为了证实这一点，她翻查无数资料，熬了几个大夜，终于在一本落满灰尘，泛着腐朽味道的古籍中找到了答案。

        这本丢失了封面的书是曼菲指引她找到的，被塞在书架最里面的地方，粘连泛黄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繁体字。这些字似乎带着某种灵性，稍不留神就会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果子就着灯，瞪着眼，片刻都不敢懈怠。然而求出的答案却令她倍感失望，因为解决办法令她措手不及，仔细想想更是束手无策。

        清晨，她烧开水，给李光平做了些早饭。刚吃两口，李光平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果子还没来得及放下筷子，他已经跑到了大树下面，仰着头一动不动。

        “叔，你快进来。”

        果子在屋里喊了几句不见动静，索性跟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大树成了精，勾着他的魂儿？

        “叔，你看什么呢？”

        李光平嘘了一声，然后指着树梢神秘兮兮的说道。

        “看，它们回来了。”

        果子抬头观瞧，原来是那天飞走的鸟儿还巢了。

        “你怎么知道它们今天回来？”

        李光平笑嘻嘻的说道。

        “我那天听见它们聊天来着。”

        “在哪听见的？”

        李光平笑而不语，又仰头看向鸟巢。这是只属于他与鸟儿的秘密，果子身为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43rd

        /大到以贡献的方式偿还国家的养育和栽培，小到偿还每月的信用卡账单，人生来就带着亏欠他人的孽障。还尽了，也就该走了。

        然而，只有一种人摆脱了此种窘境，那就是疯子。他们洒脱的将人生账单置之度外，那是因为他们更注重精神层面，以此偿还对自我的亏欠。他们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手段简单粗暴。得到后就能纯真的笑，得不到也不会为放肆大哭而感到羞愧。像新生的婴儿一样简单，他们跳脱于规则以外，如有力的藤蔓一样活着。只不过扭曲丑陋的外表遭到了外界的鄙夷，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变成了物质社会中的异类。/

        每到傍晚，只有译制动画片能让李光平暂时忘掉大树，果子能想到上面的那段话也完全得益于此，只是她现在无法抽身出去将这段文字写下来，或许在动画片结束时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知何时开始，李光平变得越来越累人，只要一会没看住必定无影无踪。只有在他睡着后，果子才有空暇的时间去反思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曾让他如此操心费神。每当此时，她就觉得自己是在偿还李光平，而他已经达到了偿还自我的境界。

        在果子眼中李光平就是疯子，一点点遗忘，逐渐返老还童的疯子。她理解不了他的精神世界，也不愿去理解。只要他每晚安然入睡，次日无恙醒来，这对果子来说就是最大的胜利。

        此时李光平已然熟睡，果子回到自己房间，全身酸痛的她栽倒在床上。她从未感觉假期会如此漫长，也从未感觉肢体充实的同时头脑竟会如此空虚，随即被孤独钻了空子。在寻找唾手可得的安慰的境地下，她有点想念曼菲了。

        44th

        尚未等到曼菲，果子就不慎跌入梦境。相隔一年后，她又来到那片荒芜璀璨的沙漠。摇身一变，重新化作这里的无上之神。

        从她脚下，身旁经过的每一粒沙都在尽力折射着光，渴望将自身的价值映照在神的眼中。然而她对沙子的努力视而不见，此时她的双目已被高台上的人首石雕深深吸引。

        许久未见，人首石雕竟长出了脖子，果子并不认为这是风将沙吹散的功劳。她记起石雕里面囚禁着活跃的生命，一定是它帮着石雕在慢慢挣脱沙坑的束缚。

        果子走上高台轻吻石雕宽阔的前额，深邃的眼眶，张扬的眉骨，渴望能以此虔诚的膜拜触碰到里面鲜活的生命，更渴望它能带自己脱离眼前生活的琐碎。然而当她的愿望被石雕发现后，脚下的沙丘顿时化为流沙，将她卷进了无尽的黑暗。

        果子猛然惊醒，劫后余生的惊颤让她感叹梦境的真实。她快步跑出房间，趴在窗上看看熟睡的李光平，忽然明白自己永远无法逃离生活的流沙。

        准备回房间时，皎洁的月光已铺满小院，她用力将心中的负能量重新关进盒子里，随口骂了句平时羞于出口的脏话。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反倒无比畅快明亮，比皎洁的月光还要亮。

        45th

        敲门声响彻整个小院，果子看着李光平从房间冲向院门，和每次一样扒着院墙，听着外面的动静。像这样的不速之客果子已经习惯了，大多是趁着月头，攥着借条来要钱的。李光平可以堂而皇之的遗忘，但果子不可以，这已是她与白翠最后的牵绊。

        “来了。”

        果子披了件外套边走边喊着，来到门前时李光平挡在她身前，果子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没事的。”

        果子拉开门闩，木门吱呀而开，她看见顾月寻站在门外。本就高耸的颧骨，变得更加突出了，加之她僵硬的表情。这让果子想到了刚刚熬过饥饿期的蝗虫，只是顾月寻的眼中失了凌冽的欲望，仿若沉静的死水。

        “有事吗？”

        顾月寻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说道。

        “你拿着这个。”

        果子看了看，她突然想起刚到云海屋孤儿院时，从门缝里看见蒋子珺塞给那个陌生男人的信封。她大致猜到里面是什么，蒋子珺果然没有骗她，这就是成人间的礼节。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段明天和蒋子珺那里了解到了你的情况，这个应该能帮到你。”

        听到段明天的名字果子并不感意外，她惊讶于顾月寻口中吐出了蒋子珺的名字。那个曾给了她一身伤，又给了她一份爱的蒋子珺被顾月寻轻描淡写的从记忆深处拖拽出来。果子佯装镇定，暗暗稳住心神，问道。

        “你见过她？”

        顾月寻点点头。

        “她说如果你愿意”

        “不愿意。”

        果子拿过信封，接着说道。

        “我的确需要这个，谢谢，发了薪水就还你。”

        紧闭的木门将一阵风拍打在顾月寻脸上，这无疑是最直接的逐客令。她成了被夺去神职的凡人，紧接着被自负扔进了喧闹散漫的早市中，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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