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谋划

翠绿色的茶杯下坠，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紧紧握于手心。

        方才全副心神都在做戏，因此颜苒险些没控制住身子，差点伸手去抢那掉落的茶杯。

        顾明谨好深的心思，竟然还要试探她！

        颜苒今日这一出戏，唱的是她前世未剖白的心意，目的却不是要和顾明谨郎情妾意。

        重生以来，她蒙着眼横冲直撞，想要和命运斗上一斗，却没有注意到，顾明谨的一言一行，都极不自然。

        无论是对待她，还是对待宋勉，态度都与前世迥然，举手投足间却又带着点步步为营的沉稳心计，全然不像是三前的他。

        倒像是，三年后的那个……

        若不是如此，对这门婚事如此抗拒的他，如何能那么笃定，她性情大变，是被“夺舍”了？

        但真正让她将一切串起来的，是昨日他说，“她心里喜欢宋勉”。

        这条线索指向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可能，与前世之事诡异地首尾相连，却又依旧存在几个矛盾。

        比如前世三年的经历明白告诉她，顾明谨有心上人，还有一个养在别院的孩子。

        但颜苒如今要的，是查清真相，救下爹爹，逆转前世的命运。

        可如今情势，齐府首席身份已废用，皇帝还在满城找她，颜睢盯着她，李嬷嬷和符衍深瞒着她……

        就连顾明谨，也抓着婚约不放手，摆出一副被辜负的委屈模样。

        她还须得将爹爹调回长安，以及救出孙神医一家。

        所以为了破局，她唯有将计就计，利用顾明谨暧昧不清的态度，再借力打力，达成她的目的。

        只要暗中确定顾明谨也来自于三年后，她便能掌握所有主动权，不再像先前那般被动。

        因此，即使知道顾明谨心中有人，她还是对顾明谨说，想要他的心，一则是这话符合三年前的她应有的心境，能减轻他的防备，二则是也能对固有的局势造成冲击，让顾明谨无法掌控全局，变化之下，必生破绽。

        顾明谨接住了杯子，在掌心转着，面色依旧沉静如冰，但也轻抿着唇不答她，似乎是在揣测颜苒的目的。

        颜苒不想给他细细思索的机会，站起身迫近了他，娇花般的面庞垂在他上方，眼睛里漾起一层朦胧雾气：

        “你若不愿便早些退婚，莫污我与旁人有私，我敬世子德行才敢如此坦荡，劳烦世子也给个准话，以免我们互相耽误。”

        顾明谨仰头凝望着她，喉中似有千言万语，颜苒被他深沉的目光摄住，短暂地失神后，心头有些慌乱。

        那一瞬，她莫名笃定地认为，他想应下来。

        这种可能，她从未设想，若往那条道走，那她的计划……

        飘远的思绪被他的声音唤回：

        “颜娘子，我昨日才从父王处得知，你我的婚事并非儿女情长那么简单。”

        “……”颜苒沉默，再次失望后有些懊恼，她转过身走出几步，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颜苒鄙陋，不值得世子用心思诓骗。”

        顾明谨轻叹，放缓声线：“颜苒，这门婚事，是为了保住你的命。”

        颜苒双眼微睁，随即朝前疾步走开。

        “无稽之谈。”

        顾明谨闪身挡在她面前，颜苒装作躲避不及，磕头撞上他的下颌。

        “顾世子，莫挡路，小女着急回去退婚。”颜苒揉着额头，愠怒看他。

        顾明谨放下自行抬起的手，微垂着头，在她脸上打下一道属于他的阴影：“颜苒，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退婚。”

        “顾明谨！”颜苒立马红了眼眶。

        看见她委屈的神色，顾明谨的心防陡然一松，脸颊不可抑制地红了，他偏过身子，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异常。

        他紧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至于真心，顾某人就在这，颜娘子可以试试。”

        颜苒不语，他却感觉脚下刀尖满布，一刻也站不住，微躬身子行礼：

        “今日还有案子，顾某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颜苒回应，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面上看起来沉静如水，此时心里却炸开了锅，喧闹不休。

        她什么意思？她不喜欢宋勉了？还是在愚弄于他？

        可那个神情……又确实不像。

        难道，其实她真的，对宋勉无意？

        顾明谨呼吸微乱，寻了个凉亭坐下，单手扶额。

        她怎么会不喜欢宋勉，那分明是她亲口说的。

        且若她不喜欢宋勉，那他前世……

        不再去理这团乱麻，顾明谨坐直身子，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若她不喜欢旁人，若她是真的想与他好好过日子……

        顾明谨撇过头，白净的面庞红得发烫。

        那他也不是不可以，试一试，喜欢她。

        看她表现！

        看她表现？

        颜苒不断调息静心，才堪堪压制住要砍了顾明谨的冲动。

        那厮的意思是，让她去讨好他，博取他的喜欢？

        他分明已经有张素芫有孩子了，还要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只因他不能退婚？

        他是不是认为，只要能保住她颜苒一条性命，就怎么做都对，甚至是伟大地在为她好？

        还真是，狂妄地离谱！

        可颜苒悲哀地发现，若是前世的自己，恐怕会兴高采烈地去追逐他，只为了他随口抛出的，这一丝轻飘飘的所谓希望。

        “哈哈。”颜苒坐下，捂着眼笑了。

        他既愿意以荒唐开场，那么她便陪他，荒唐到底！

        只希望他与心上人的感情，真的坚不可摧。

        ——

        “娘子，你莫伤心，她们又未成婚，我们还有机会。”小翠走近许月晗，眼神微闪。

        “什么机会？”许月晗立马来了精神，紧紧拉住了她的袖子。

        小翠要说什么，却越过她的肩头看见了后方走来的美人，连忙垂下眸子，福身行礼：“颜娘子。”

        “什么颜娘子？我问你机会是什么？”许月晗丝毫不懂她的暗示，追着她继续问。

        “见过颜娘子。”小翠面色白了白，朝后退了一步，又唤了一声。

        许月晗这才如梦初醒，转过身子，眼里撞进颜苒娇花般的笑靥，她扁了扁嘴，不情不愿招呼：

        “是颜娘子呀。”

        “月晗妹妹。”颜苒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态度亲昵。

        眼神瞥过小翠，颜苒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许月晗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却听她笑着道：

        “终于见到你了，在冀州时便听王妃说过，她有个极其乖巧的侄女，可说与我做妹妹，如今看着你，我心里便止不住的欢喜。”

        许月晗向回抽的手一顿，泪意模糊了双眼，她看着颜苒，怔然道：“姑母真的如此说我？”

        颜苒笑着点头，拉着她坐下：“她说你生得美，还会打扮，一手琵琶弹得极好，骨子里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就是……”

        颜苒一顿，看向许月晗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惜，抬起手，握住她的胳膊：

        “就是命苦了些，每每想起你，她的心里都是疼的。”

        许月晗再也忍受不了哽咽出声，紧拉着颜苒的手，抽抽搭搭地哭诉道：

        “从前，姑母是世上最疼我的人，可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呜呜。”

        两人聊了许久，许月晗彻底放下了对颜苒的心防，将自己从小到大郁结的苦水倾泻了干净，说起贤王妃时几次泣不成声，险些没能再说下去。

        “月晗妹妹，贤王妃在天有灵，知道你如此记挂她，必然会欣慰的。”颜苒转而看向一旁的小翠，吩咐道：“你家娘子伤了心，你快去贤王府厨房看看，做一碗甘麦大枣汤，以免太难受。”

        小翠面色怪异，心想颜苒这是已然把自己当主母了？她立马看向许月晗，对方却只是垂首擦着泪，还轻轻将头靠在了颜苒的肩上。

        “……是。”小翠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迈着小碎步快步走了。

        颜苒轻拍许月晗的肩膀，笑道：“这丫头机灵，跟着你很久了吧？”

        “姐姐是说小翠？她……”许月晗歪着头想了想，神情有些错愕：“还真是，姐姐不问，连我自个都觉得她在我身边待了很久了，可如今一想，竟好像还不足一年。”

        颜苒笑道：“不足一年便如此可心，看来真是个难得的人儿。”

        许月晗额首：“嗯，她一向有主意，耳目也灵通，总能打听到很多消息……”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话，许月晗赶紧住了嘴，眼神闪躲。

        小翠打听的消息，大多都是关于顾明谨的……

        “那可真是厉害。”颜苒神情微变，左右看了看，朝许月晗凑近了几分：

        “我听闻，世子前些日子，带着一位女子回过王府，我猜想，那位是不是他心里念着的那一个？”

        许月晗神色微变：“姐姐方才在表哥面前表现得大度，竟然还是在意的吗？”

        颜苒垂下眸子：“倒也不是在意他喜欢旁人，只是有些担忧，日后嫁过来，会有人让我不如意。”

        她又抬眼看向许月晗：“若后宅都是月晗妹妹这般知根知底的，再多几位又何妨？如今症结在于，心里没个底。”

        “也对。”许月晗点点头，嘟起嘴道：“表哥先前是带着一个女子回来过，关在院子里藏得严实，不让人看。”

        她转了转眼珠子：“倒不是我在意表哥喜欢谁，只是那人实在过分，姑母孝期未过，她竟然在王府里养猫！姑母对毛发过敏，她这是不敬姑母！”

        颜苒也蹙紧眉头，愠怒道：“这真是过分。”

        “不过没关系。”许月晗自得一笑，“我给那畜生喂了点老鼠药，想来活不成了。”

        颜苒眼里闪过一道寒芒，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她现在还在府内吗？”

        “不在了，不过……”许月晗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颜苒，故作犹豫道：“她走之前发生了一件事，你知道了恐会生气……”

        “你说吧，我不生气。”颜苒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看来，还有额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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