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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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去了身上一众金铁器物,常、武二人只余了身布衣,小心翼翼的跟随老者进了当中的那栋小楼,萍儿则落在后头。
过了前门,正对着一张八仙桌,左右各配把太师椅。一个燃着的香炉摆在桌上,缕缕轻烟后面透着“至圣先师”四个大字。
整间屋子坐西朝东、横长竖窄,东西两面的距离甚至不足南北的三分之一,看着就像一个打横了的甬道,有说不出的怪异。南边一段楼梯通向二楼,整一层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正堂如此建造当真是未曾见过。而且这字……看着笔力深厚,倒也像名家所题,就是这称呼……不知究竟所指何人。
环顾四周,常俭钰忍不住猜测起来。
仿佛瞧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老者一边往二楼领路一边介绍:“先师作古前曾言,‘人生有尽而天地无穷,切不可舍长念短’,因此仙去后不留牌位、不设墓冢。
“但先师于我有再造之恩,实难就此相忘。故托旧友题了这名号,平日里见着也算有个念想。”
言止于此,常俭钰也不再追问。
说话间众人行至二楼,到此处才终于有了点住宅的样子。比起楼下,这里虽也是横长竖窄,但四面墙壁之间已匀称了许多。
楼梯上方朝南开着个小窗,午后的阳光恰好洒满整个房间。屋内干净整洁与楼下近似,唯一让人在意的是北边的墙上添了扇通向里屋的紧闭小门。
正当中摆着一副待客用的圆桌圆凳,墙角专门放了个茶几,上面置了一套紫砂的茶具,此外便再寻不见什么多余的物什。
上了楼,老者请二人落座,而萍儿则快步到角落沏起茶来。
“几十年了,有心来此的人大抵可分三类。一是潜心问道的学生,二是切磋论武的侠士,三是觊觎财物的贼人……”
待茶水沏好,老者将斟至八分满的两盏推至二人面前,眼神里一片淡然的问道,“不知将军来此究竟为何?”
常俭钰略显顾虑的低头瞧了一眼,只见茶盏中除开浅黄色的茶水外没有一丝杂质,所有残渣都被滤得干干净净。
犹豫良久,常俭钰终于下定决心。一抱拳,端起尚未冷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边上的武家宇也有样学样的喝完了自己的那盏。
放下茶盏,常俭钰起身行礼,恭敬道:“实不相瞒,在下此番乃是向先生请教一件事,百年前子午之乱……可是另有隐情?”
噗!
听见这个,一旁的武家宇差点将嘴里尚未完全咽下的茶水全部喷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之后瞪大双眼死死盯住常俭钰。
就连他这样一个不通官场的人也知道,绝不可谈论子午之乱!
哪怕民间早已将这场百年前的内乱做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但在午阳国朝中也似乎依旧有这么一条规矩似的。不论忠奸,皆对此事三缄其口。
武家宇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一向谨慎到过分的常小子会跑来荒山野岭问出这种问题。
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可不晓得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不理会副官的失态。常俭钰保持着恭敬的样子,但眼神却是无比坚决。
“子午之乱……”
老者也不回答,就这么盯着手中的茶盏。
“一百年前……是了,一百年了……”许久,老者保持着动作,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知现在这子午之乱被说成了什么样子?”
“子午三贼血洗朝堂,如今史书上便是这般记载的。”常俭钰正了正身子如实相告。
“三贼……”老者眼神恍惚了一下,长叹一声,“既然史书如此……如此便好。”
“先生……”
常俭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者挥手制止,没能继续下去。
看着老者这副样子,武家宇忍不住的捏起了拳头,但掂量一番后很快又松开了,开始嘴上帮衬起常俭钰来。
“我说老……先生,一百年前的事了,就当故事讲讲也不会如何吧。”一边说着,他一边十分刻意地支起身体,将两只粗壮的胳膊摆到桌上。
根本不把武家宇这略带威胁的动作放在眼里,老者直接就下了逐客令:“老朽曾有誓言在先,不再谈论此事,二位若单独为此而来的话便请回吧。”
“嘿!老头你怎么……”
“二爷,先生既有难处,我们不必强求。”
一见武家宇要发火,早有准备的常俭钰赶忙将他制住,同时心里盘算起来:虽没听见什么具体秘闻,但听他口风,子午之乱另有隐情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便是天大的收获。至于其他的,日后多拜访几次,慢慢打听也不迟。
这红门是四皇子亲自托我来的,豆蔻之年便对此等祸国殃民之事有了兴趣,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此事倒也蹊跷,子午之乱在正史上又不是寻不见记载,四皇子他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调查了?就算调查,又为何是红门?当年这个宗门可都还没有成立呢。而且偏偏还拜托的是我……
思来想去也得不到答案,常俭钰心里一横,打定主意回去定要问个明白。
看了下天色,此时下山应该能在入夜前回到驿站。感觉就算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常俭钰便招呼武家宇一同告辞,老者自然也没有多留的意思。
两人延来时路下了山。稍等了一会,老者起身支开南边的窗子,将方寸山大半的景色展了开来。不多时,便瞧见了两人沿着弯绕山路离去的身影。
老者无言的看着,萍儿则低着头,沉默的站在身后。
良久,直至他们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层叠的林间老者才转过身来。等候了许久的萍儿这时出声问道:“老师,今日之事,萍儿不明白。”
“怎么?”
“知史书有错而不纠,这不是为一己私欲而欺瞒天下人吗?”
“因一己私欲而欺瞒天下?”老者愣了下,随即反问到:“那我问你,救十人与救一人相比,救十人便高尚吗?”
“应当如此?”
“那若为救十个人就必须先杀一个人,你会杀吗?”
“这……”萍儿虽然没明白话里的意思,但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急忙问道:“莫非老师若是说了便会死?”
老者笑了两声,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萍儿,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可还记得当初是为了什么?”
“老师,萍儿什么都不为……”萍儿赶忙想要回答,但老者很明显没有在意,迈步就进了里屋。
“等哪天你想明白了,便下山去吧。”
紧接着,房门便关上了。一阵风将几片撒着黄昏余光的落叶送了进来,在兀自沉默的萍儿面前打了个转后又轻巧的送了出去。萍儿望向窗外,盯着它在天空中几度的起起落落,最终消失在了来时的林中。
三日后。
午阳国都城太安,这座穷尽世间能工巧匠之手建造的皇城角落里坐落着一座东宫。
一身锦袍,不过十余岁年纪的四皇子莫寻此刻正气鼓鼓的伏案抄书,身边坐着位身着蟒袍的老人,刚刚回京的常俭钰就站在老人身前。
这位姓周、名全、字烂柯的老人乃是四朝太师,已有两甲子高龄。百年前子午之乱后朝中百废待兴,那时他便在任了。如今职阶虽然算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朝中地位确是无人可出其右,就连当朝太上皇见了他都得行学生礼。
不过与红门那位相比,这位苍老的便不是一点半点了。红门那位虽然须发皆白,但说话中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均不显老态。这位则颤颤巍巍,倘使一个不注意恐怕便会驾鹤西去。
比起样貌,一身的伤痕更显出来他的沧桑。除开手上、脸上一些能看见的小伤口外,在他的两眼处缠着一条黑布,未遮盖住的部分隐隐显出一道从两眼处划过的恐怖刀伤来。
周全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身为明夷军左将军的常俭钰也只得毕恭毕敬的站着,屋子里安静异常,唯有莫寻挪动纸张时才会有一阵沙沙声传出。
本来常俭钰回京后第一时间便来了东宫,想着汇报完红门的所见所闻后就向四皇子询问心中的疑惑,但没成想一进门就看见眼前的景象,只好把所有话都咽到肚子去。
“又错了。”
冷不丁的,周全拿起戒尺往莫寻手上一敲,精准的打在手腕关节处。力道虽然不大,但那股酸痛劲也让四皇子倒吸了一口气。
“周先生,您那眼睛当真看不见吗?这下手比我都准。”揉了揉被打的地方,莫寻委屈巴巴地看向常俭钰,后者只能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
“肉眼闭,心眼明。这点本事算不得什么。”周全说着手上又是一敲,“还有五遍。”
“十遍《十方论》,我这都抄了两个时辰了!况且就是托常老哥问了个话,至于吗?”
“擅自调离守城将军,这样罚你已是轻了。咳咳。”
周全还想责备两句,但稍一激动便咳嗽起来,只好又拿戒尺敲了下这位四皇子。边上的常俭钰这时才明白,原来莫寻所做的一切已经全都暴露,那看来自己的这些问题都得往后放放了。
周全缓了好久才继续训斥道:“老夫前日讲的什么?忘了?当年子午之乱……”
“不就是顾辰、姚何顾、常信洪那三个人混进京城造反嘛,您这都说过多少次了。现如今天下太平的很,哪还有那么多吃饱了撑的。”莫寻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再说了,城外的军营常老哥又不是没带我去过,里面那些人厉害着呢,哪那么容易就被人打进来。”
“哎,愚钝。”见到学生这样,周全便知道多说无用了,于是照着手腕处又是一下,疼的莫寻一阵叫唤。
收拾完学生,周全将话头转向常俭钰:“不知将军这一趟被差去哪里了?”
常俭钰急忙回答:“在下此行去了太极郡方寸山。”
“方寸山?那还真是难为将军了。”周全捋了捋胡子,“午阳国内有五处绝地,分天山的悬崖、不归山的迷雾、大荒山的瘴气、千峰山的贼寇,还有便是这方寸山的毒物。不过这些年听说出了个红门,将那附近的毒物除了个干净,使得如今只剩四处绝地了。不知是真是假?”
“毒物确实少了,红门也的确有。但二者之间是否有关倒是不敢断言。”
“世上传闻真便是假、假便是真,不论如何,能在一处险地立身自是有过人之处。”周全笑道,“不知将军这次问了什么?”
这次反倒是莫寻抢先回答了。
“还不是子午之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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