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听录音

吴烨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先不着急。”

        刘宁看他这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梁队和你很早就认识，你来到松岭之后，他是你最好的兄弟，虽然心理上很难接受，可事实就是这样。”

        办公室安静地只能听见墙上钟表的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它的一生都只在表盘里原地转动，却能让人们看到时间的无限流逝。

        宇宙或许有尽头，时间或许有停止的那天，可回忆只会无限延展，过去的时间在过去的一瞬就成了永恒，封存在脑海中。

        一年前的那个秋天，他在申城自己的办公室外面给梁勇打了第二十三个电话。

        从接手工人陈栋强堕楼案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压力如山一般排山倒海而来。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机上有没有新的电话，只要有陌生来电他一定会拨回去，生怕错过任何可以翻案的机会。只可惜，自从上一次和陈栋强的家人在派出所门口见过最后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关于她们的消息。

        她们闪烁的眼神，不敢直视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随着陈栋强家人的撤诉，参加罢工的工人也像被抽了气的气球，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而这时候中赢的代表出面宣布，会给工人统一购买工伤保险，再加上个别人的游说，于是工地被拆掉的架子又搭了起来。

        工程照常继续，吊车、挖掘机又开进了工地，工人们依旧戴着被石头砸一下就破一个洞的安全帽，站在太阳下机械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他们抬头看向半空中吊着的石板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偶尔被太阳刺到眼睛，想起还有个无辜的工友明明穿戴了全套的安全设备，却在一阵风中因为安全绳断裂而摔下大楼，撒手人寰。

        或许没有人记得，或许每个人都记得。

        当时的吴烨希望陈栋强的死能像一片阴影留在不敢开口说话的每个人的心里，扎根、腐烂，让这些人每每想起，良心还会有点触动。

        可当他自己都被“流放”到松岭的时候，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点明白了这些“沉默”的工人们。

        放弃沉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自己不过是换个地方工作，可如果是那些普通工人呢？他们只是出来打工赚钱，背后的家庭，肩上的压力，是否允许他们赌上一切？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陈栋强的家人，吴烨现在还记得，自己那天带着律师赶去火车站，恳求他们不要离开，一定还有办法能让中赢还他们一个公道，可是陈栋强大哥的一句话却打醒了他。

        “公道，公道值几个钱？人家是上市公司，我们耗不过他们的。老二死了，我们是很痛苦，可再痛苦，谁来给我们钱生活，谁能供得起我妈流水一样的吃药钱？我儿子马上就要读高中，老二的女儿也马上小学毕业，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人都走了，就算公道还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中赢已经给了我们比市价还高的赔偿，那句道歉……不要也罢。”

        钱，钱，钱。

        吴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留住他们。

        后来他到了梁勇所在的松岭县公安局，由于职级高，虽然梁勇的工龄长，但仍然要屈于吴烨之下做副队长。吴烨一时有些犹豫，可梁勇却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自己只喜欢冲锋，不适合当领导，队长这个位子吴烨来坐，总比外面调来个陌生人重新磨合来得好。

        事实证明，这一年来，他们配合得确实十分默契，彼此对对方更加了解，又一起出过几次大案，两人间的关系迅速升温，从“旧相识”变成了能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从回忆拉回现实，吴烨收回眼神，问刘宁：“你刚才说有录音，什么录音？”

        刘宁拿出手机，找到录音，点开播放。

        “我现在越来越拿不准，总觉得有一天要引火上身，要知道，之前我们俩之间可没少见面。”

        梁勇的声音传来，刘宁担心地看了吴烨一眼，却没发现他的脸色有任何变化。

        “他人都死了，你们俩之前的所有来往没人能证明。”沉稳，冷静，说话语速不快，是武升和。吴烨和他接触过，记得他的声音。

        “我怕吴烨查过来。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冯吴凌的女孩，以前她在洛斯特干过。”

        “放心，阿彬是洛斯特的负责人，所有事都是他干的你怕什么。再说了，那个吴烨就是个毛头小子，找机会把他踢出这个案子就得了。还有，梁队长，洛斯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你得给我个信，我是无所谓，大江南北那么多场子，少这一个不少，可是这芜城上下那么多人都等着呢，我办公室的电话天天都在响——他们也不安心啊。”

        “我知道了。放心吧武总，现在洛斯特里都是我的人，我会立刻让他们撤出来，尽快恢复营业。”

        刘宁收回手机。

        “怎么拿到的录音？”吴烨问。

        “之前拿他手机往外导照片的时候，我放了个木马程序进去。”刘宁面露担忧，“烨哥，这是三天之前录的了，这几天我找想尽方法，拿着荣荫当借口才拖了三天，现在她这么一跑，恐怕真的要重开洛斯特不可了。”

        吴烨笑了笑：“别忘了荣荫从洛斯特离开的时候可是三个人。你们把场都清了，只留她一个人在里面，又哪来的人把她救走呢，这里面是不是要好好查一查？”

        “恐怕武升和和梁勇不会同意我查。”

        “私下里他肯定不会同意，可如果在大庭广众，他骑虎难下，恐怕不得不同意。”

        “我明白了。”刘宁立刻心领神会。

        正说着，刘宁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突然喜上眉梢，笑着接起电话：“怎么这么晚打电话给我——”

        紧接着，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她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随后慢慢消失，趋于平静。

        “好，我知道了。”

        她一直敷衍着对着那边“嗯嗯啊啊”，不管那边说什么，她都是一味点头。

        挂电话前，她几乎是积蓄着怒气地低吼：“好了，明天七点之前我一定送到他手里！”说完便狠狠地挂了电话。

        “男朋友打的？”

        “什么男朋友，我妈。让我别忘了给我弟弟带练习册。”刘宁嘴角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有几分落寞，“都这个点儿了，哪还有练习册卖。”

        “你忘了这是哪儿了？”吴烨扯扯嘴角，撑着膝盖站起来，身子晃了晃。

        “吴队——”

        吴烨抬手虚挡了一下她想过来搀扶的手：“你可不能扶我。”

        “也是。”刘宁无奈地笑笑，“真不知道这戏得演到什么时候。”她看着吴烨的眼神有些担心，“烨哥你放心，在局里梁勇还不敢胡作非为，你进去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别的先交给我，办不了的，我就尽量拖时间。”

        没想到他们除了要查案，一个个还得修炼演技当影帝影后——演技还都是对着自己人。

        “哦，对了。”开门之前，吴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莫安琪不见了，你随便找一找，找到了和我说一声。”

        “哦，好。”

        “哗啦——”门一拉开，刘宁的表情又恢复了冷酷。

        她一只手抓着吴烨的领子，猛地往前一带，吴烨脚下站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

        隔壁的荣荫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了一跳，忙拉开门走出来，看到地上的吴烨和站在旁边洋洋得意的刘宁，气不打一处来，趁旁边两人没反应过来，冲上去抬起脚狠狠踩了刘宁的脚一下，然后又迅速向后弹开。

        “啊！”刘宁痛呼一声。

        旁边两个男警反应过来，赶忙伸手拦住荣荫，一人抓住她一只手臂，按着她的肩膀就想让她跪下。

        荣荫一边挣扎一边喊：“你们干什么！我不是犯人，也不是嫌疑犯，你们没资格这样对我！这里都是摄像头，你们对我干了什么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我身上有一点伤都是你们弄的！我可是记者，警察打记者，我让你们松岭县公安局明天就上头条！”

        她这一喊，还真唬住了旁边两个男警，他们手上一时不敢用力，但也不敢松手，只能转头看向刘宁，等她拿主意。

        刘宁被冷不丁被狠狠踩了一脚，心里还在给自己叫屈，不过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疼，扶着墙转着脚腕，一边等痛意慢慢下去，一边琢磨给荣荫开脱的理由，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自己也不用费脑子想了，于是就坡下驴，也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摆摆手。

        “把她放了。”

        荣荫一听，立刻抽出自己的手臂，狠狠瞪了刘宁一眼：“算你还要脸。”说完就冲到吴烨旁边，小心地伸手搭在他肩上，扶着他坐起来，“你没事吧？”

        吴烨摇了摇头——倒不是为了安慰她，而是刚才是他自己摔倒在地上的，角度和力道都控制了，摔在地上虽然声响，但并不疼。

        但荣荫可不这么想，她知道吴烨是个能忍痛的，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肯定是摔懵了。

        想到这里，她更生气了，转头看见刘宁的近在咫尺的脚，又想故技重施偷袭她的鞋带，可这次不仅被刘宁一晃躲过，还被按着肩膀直接压在了地上。

        刘宁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在荣荫眼前晃了晃。

        “告诉我哪个是打印室的钥匙，我就让你起来。”

        “哪个都不是！”荣荫咬着牙说道。

        “还挺硬气。”刘宁想了想，“这样吧，我不仅让你起来，还允许吴大队长能坐着休息一会儿，你看这个条件怎么样？”

        “……”荣荫依然咬牙不松口。

        “没必要吧。”刘宁这倒有些不解，“打印室的钥匙而已。”

        “你先让我起来。”荣荫说道。

        刘宁直起身，拍拍手，倒退一步，看着荣荫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

        她也学着刘宁拍拍手，“哼”了一声：“傻子，我们这儿所有房间从来都不锁门。”

        刘宁：“……”

        “你们俩。”荣荫抬手指挥那两个男警，“她刚才答应了，让吴队长坐着休息，你们是把他抬到办公室里还是拿椅子到这儿来？动作麻利点行吗！”

        两个男警去忙着搬椅子的功夫，刘宁和吴烨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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