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莫隋下令之前，在渡魔山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祝流云撼动山体的声音。

        大衍宗长老以下的弟子虽然不知内情，但已经在山体震荡时感受到了祝流云的威压。修为稍低的甚至被他外放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私下里难免议论，觉得宗主是不是上了梵海仙境的当——离向川当时传信上说好他已经利用魔潮的攻击削弱祝流云的实力了，可现在都不用交手，单从祝流云这两句话释放的威压来看，他修为只怕高得吓人，丝毫看不出有被削弱。

        至于他们中少数经历过“封魔之战”的修士，则又被熟悉的气息勾起了七百年前被实力碾压的恐惧。修士之间的争斗可不是跟凡人打架一样人多就是力量。化神期甚至更高阶的修士们拥有移山填海，江河倒灌之力，堪比仙神，根本不是人力堆叠所能抗衡的。

        祝流云的修为如果比他们预计得更高，此番渡魔山之行，恐怕有去无回。

        没有人想死得不明不白，宗主下达撤退令时，大衍宗的人都如释重负，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即使在他们离开时看到了离向川的焚心火，也无人敢停留。

        就在他们离开渡魔山地界不久，有跑得慢落在后面的弟子发出惊叫。其余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他们身后，一层黑沉沉的雾气从渡魔山主峰自下而上快速升起，仿佛一只自我成长的蛋壳，将整座主峰快速包裹起来。

        没有人知道渡魔山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黑雾是何东西，但所有人都感觉到黑雾内蕴藏着的杀意。

        “别看了，快走！”莫隋催促弟子，“祝流云不会就此罢休，马上回宗门开阵闭关！”

        他浑厚的声音震醒了在场的弟子，大衍宗门人无一敢继续在此地耽搁，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随宗主紧急撤回宗门。

        ……

        韩飞星跟着祝流云替身离开坐忘峰时心情还有点复杂。她能想到等自己离开以后，渡魔山上的这些人很可能要发生一场生死争斗，而她，一个在治安良好的现代社会中长大的人真心不想看这样的场面。

        但她同样也没立场劝祝流云放下仇怨，化干戈为玉帛。且不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就祝流云目前的处境而言，他妥协就等于死亡。起码梵海仙境的那批人是恨不得将祝流云分尸的，只是他们没有这个能力而已。

        提不出解决方案时，最好态度就是闭嘴。韩飞星在职场中锤炼了几年已经深谙此理，所以祝流云叫她走，她也就一声不吭跟着他离开。

        他们离开时已是夜里，渡魔山方圆百里都无人居住，没有灯火的山岭夜色浓稠得仿佛墨汁，而漫天繁星也被越来越多的云层遮蔽，只云层缝隙里偶尔能露出零星几颗。韩飞星看着这样的渡魔山，心绪难宁。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祝流云送到安全地带，但心里却莫名地慌得很。

        不止是她，整个渡魔山似乎都在躁动不安，修士的五感远超凡人，即使隔得远，她也能听到主峰上飞禽走兽惊慌失措的声音。它们在林间奔走，似乎在拼了命似的要逃离此地。韩飞星望向主峰，内心忽然冒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这座巍峨的山峰此时居然有些像发病前夕的祝流云。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多回了两次头。

        也就在她回望主峰的片刻功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火海顷刻间挡住了去路，高达数米的火焰形成的“巨浪”直朝他们扑来，那灼热的温度和火焰跟随之而来的高阶修士的威压，让韩飞星觉得她是一片铺在寿司饭上的新鲜三文鱼，正在等着火焰喷枪炙烤。

        三文鱼没腿，但她有腿。水火无情，韩飞星拔腿要跑，却被祝流云抓着继续往前。“你身上带的炎心石。有它在，你什么火都不用怕。”祝流云说话间，他俩已经冲到了火海边，刚才还嚣张的火焰在遇到了更嚣张的祝流云时突然拼命向后撤去，一道道虹霞从退却的火焰中逸出，径直奔着他俩而来，又被她带在身上的炎心石尽数吸收。

        不用祝流云解释她也感受到了，她带在身上的炎心石正在从火海中吸取能量。火海主动让路，应该也是怕被炎心石吸干了。

        哇哦！韩飞星心里感叹一声，刚要膨胀，就见已经后退的火焰忽然被人催动是的猛地高涨起来。

        “飞星道君，此番故地重游还没见到你的好徒弟怎么就要走了？”离向川的声音从一片火海中传来，韩飞星看见漫无边际的火焰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祝流云打架从不废话，都是直接开干，离向川只在火海里露出个影，祝流云的力量已经朝他冲了过去。虽然看不见任何实体化的水，但韩飞星还是感觉到了水汽在排山倒海般朝火海里的离向川扑过去。

        “你待这别动。”祝流云动手的同时，韩飞星听到了他神识的声音，跟着眼前微光一闪，她忽然向上浮起，被关进了一个透明的圆形保护罩里。

        祝流云安顿好了师父，就心无旁骛地对付离向川了。

        浮间岛上他俩曾经交过一次手，但韩飞星此刻才知道，之前她见过的那些打斗充其量就是大街上起了口角，随手挥两拳的程度。而现在这两人才是动真格了。

        高修大能之间的争斗已经看不见招式，韩飞星离得不远但也只能隔着保护罩感受两人灵力带来的强烈冲击。

        不知道是祝流云弱了还是离向川在梵海的时候有所保留，这次面对祝流云的明明只有他一人，但祝流云居然没办法迅速结束战斗。

        等会，离向川居然出来单挑？韩飞星终于意识到不对，但为时已晚，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梵海仙境的其他人已经将她困在阵中。与此同时，漫天火海也骤然收拢消失，突然暗淡下来的夜色里只剩一个人影。

        韩飞星眼睛还不能适应光线，但神识已经看清楚了剩下的那人，竟然是离向川！祝流云的替身呢？这不是他的地盘吗？韩飞星心跳得厉害，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离向川收了火焰以后已经瞬移到她跟前。

        “飞星道君，请吧。”离向川轻而易举地穿过保护罩，抓住了她。

        两人照面的一瞬，韩飞星看到离向川眼底隐约闪动的疯狂之色，心里越发不安。但祝流云联系不上，她的实力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任由离向川抓着她朝着渡魔山主峰飞驰。

        然而越是靠近渡魔山，韩飞星心里的不安就越发浓重。她已经感觉到祝流云的气息了，说明祝流云一定就在山里，可无论她怎么折腾却始终无法跟他取得联系。更让她焦虑的是，除了祝流云的气息她还感受到了一股隐藏得更深的不祥的力量。

        这时候梵海仙境的众人已经押着她降落到了主峰雪线之下的一处悬崖峭壁前，她还没站稳，就被离向川抓着甩向石壁上，韩飞星一声尖叫，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可想象中的撞击感却没有出现。她不由睁眼，眼前漆黑一片，没有半点亮光，她靠着神识才看清楚她和离向川一行都穿过了石壁，出现在一个山洞里。

        山洞崎岖，一路蜿蜒向下，越往下，山洞里的气息就越是潮湿，韩飞星甚至听到了地下水流动的动静。

        祝流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难道真是练什么魔功？韩飞星猜测。但只要想到前面等着她的是祝流云，哪怕是他是个在练魔功的魔头，她心里都没有畏惧，她只想快点见到他。至于原因，她自己也未曾想过。

        在这样的心境驱使下，韩飞星越走越快，可就在能隐约听到人的喘息声时，她神识所看到的环境一下子跟记忆里的对上了。

        这里，是当年飞星道君落下凡魔通道封印的地方。

        韩飞星按了一下眉心，旧日的记忆残片跟眼下见到的场景贴合了。可谁能告诉她，祝流云怎么会在此地？她回头望向离向川，因为是用神识在看，以外地看到了离向川袖子里藏着的海螺。

        这海螺她认得，不对，应该说是飞星道君认得，是一件能吸纳储存梵海潮汐之力的极品灵器。

        就在此刻，石洞深处忽然传来了无数野兽般的吼叫，韩飞星听到了其中祝流云的声音，痛苦至极才会发出的吼声。

        韩飞星无暇细究离向川为什么带着海螺，她凭着记忆，朝着声源所在地飞奔而去，只见石洞在一个转弯后，骤然开朗。约有半个足球场大的石室内，一面十数米高的石墙上闪动着无数发光的符咒。它们在石壁上流转往复，将整间石室照得如同白昼。

        她认得这些符咒，在飞星道君的记忆碎片里，这是她当年布下的凡魔通道封印的地方。每一道符咒都是用来阻挡来自魔界的魔气和魔物的侵袭。近千年过去，石壁上的封印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衰弱，反而比她布下封印的时候更有力量。

        而这一切应该都是拜石壁中嵌着的那个人所赐。

        韩飞星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嵌在石壁里那个活生生的人。

        “祝流云？”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不敢相信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本尊。韩飞星浮了起来，飘到他面前，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和脖子。他皮肤是温热的，按上去能够呼吸和心脏跳动。

        原来从刚一开始，她见到的“祝流云”就一直是替身。而且祝流云还一直误导她，企图瞒着她他被封印在此处的真相。

        为什么？

        韩飞星回头看向离向川，她同样不清楚离向川非要带她来看祝流云真身的目的。这些日子里接收到种种信息在大脑中飞旋着，她感觉它们很快就能拼凑出真相，却始终缺了关键的那么一块。

        离向川盯着祝流云，阴沉的脸色满是戒备之色。“别看我们，是他自己觊觎魔域力量主动把自己封印在此，把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竟然不是封魔之战中被封印的？韩飞星越发疑惑，她再次看向祝流云，只见他双眼紧闭，裸露的肌肤上青筋暴起，身体上更有无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那些符咒从他伤口中进进出出，光亮暗淡的符咒在他血肉中走上一遭就重获新生般闪亮起来。

        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会主动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离向川的话绝对不可全信。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她问离向川。

        离向川：“当然是救你的好徒弟。除了你，没人能把他从封印上劝下来。”

        劝下来？什么意思？是说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离开？韩飞星不可思议地去看祝流云，一直紧闭双眼的祝流云却在这一瞬间忽然睁开了眼睛。满是血色的眼睛。

        几乎是在他睁眼的同时，离向川发出了一声惨叫。韩飞星下意识要回头，身后却贴上了一个熟悉的身体，眼睛也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

        “师父。”祝流云的替身从后面抱住了她。

        可韩飞星已经是修士了，视野岂是遮挡眼睛就可以遮蔽的？她很快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离向川，碎了一地的海螺，以及离向川后面正在溶化的其他修士。

        “呕……”血腥气和刺激的画面让她差点吐了出来。

        祝流云的替身抱着她几个闪身就腾挪到了地表。此时，韩飞星看见渡魔山整座主峰都被一层黑色的雾气包裹住了，山体震荡得仿佛地震一般，夜风呼啸，雪峰嗡鸣，顶峰的山石仿佛大型塌方现场，崩落无数，残雪碎石如雨点般砸落。此时还留在渡魔山的人只怕都和那些溶化了修士一样，片骨不存。

        韩飞星不敢动作，只能抓紧了祝流云。即使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在自然界面前还依旧渺小。

        祝流云带着她腾空而起，朝着飞离渡魔山方向而去，伴随着他们离开，笼罩在渡魔山主峰的黑色雾气开始迅速消退，紧接着，在一阵奇异的声响中，那些由山峰顶端崩塌的山石像镜头回放一般从山底升起，重新回到了它原有的位置。

        韩飞星这才意识到，黑雾围山跟山石崩落全是祝流云的手笔。

        原来祝流云真实的修为至少在渡劫之上。

        凡魔通道的封印是当年飞星道君在三大仙宗极力反对的情况下强行落下的，因为仓促以及三大仙宗的暗算，她落封印时几位仓促，如果此后没有祝流云持续输血，封印绝不可能千年如新。而离向川也说了，祝流云是自愿留在封印上……

        韩飞星感觉到她应该已经拼凑出了事实。

        七百年前的封魔之战，只怕原本是三大仙宗商量好合力捣毁她留下的封印，却没想到她有个一根筋的弟子，拼了命也要保护住师父留下的东西，他身上恰好又有她给予的保命咒印，他成为封印的一部分，只要他不死，封印就没人能打破。

        韩飞星想到这里，方才石室中的画面再次闪现，她不忍继续往深了想，只是把祝流云抱得更紧了些。

        “傻子。”她喃喃低语，心头一片酸软。

        祝流云没说话，只是抱着她飞得更快了些。

        带他师父去封印前看他的主意既然是莫隋出的，那就别怪他断了大衍宗的灵脉，好好“报答”莫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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