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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〇〇七


初尝爱情的龙女并不懂得如何把持火候。每当吕梦芳因龙女的激进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时,她便会刻意收敛,并会展现出带有羞却的歉意,因此时常令人感到猝不及防。她看上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苦守数十年之久只为寻求最合适的时机。她的忍捱并没有白费,这个时机终于出现了。

        时逢五十年一次的祭祀盛典,为此,举国必须斋戒三日,龙帝将携重臣亲信远赴坐落于北方的朝神山脉,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庄严朝圣。届时,这座险峻而高大的山脉将被数十万计的亲军禁卫团团围住,旨在确保祭祀得以顺利完成,而非龙帝的人身安全。因为被这条细长防线所隔开的正是数以百万计的虔诚百姓,并且其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面孔:窃贼、谋杀者、□□犯,甚至有意犯上作乱的叛国分子不计其数。他们只需一拥而上,便可轻易摧毁这条脆弱防线,待到那时,任何人的安危都无法得到妥善的保证。但这也是他们一生中为数不多得以洗清自身罪恶的神圣时刻,无数个日夜的祈祷只为得到看似必然的救赎,等待这一刻的他们比任何人都要虔诚,因而并不会产生任何过激的行为。这座山脉已然成为一副连接人类与人类所信仰的真神的巨大天梯,每隔五十年便会笔直地伸向真神的住所,抑或宫殿。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真神的亲佑,山脉诡异且善变的气候令人望而却步,甚至有人在刚刚踏出一步时便会被冻成冰块,即便有幸到了山腰,也会因失温而变得昏昏欲睡,只待眼睛稍稍闭起,便再也无法睁开。只有真正勇敢,且拥有纯正血统的继承者才能登上山脉巅峰。在那里,他们会在大祭司的指引下,代表万物生灵接受真神的祝福与恩赐。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经历真神亲手为他们设计的重重考验。

        这项艰巨的任务历来都将由龙帝的继承者来完成,但太子游学未归,自然便要落在龙女身上。她必须挑选得以倚重的亲信——具备同样纯正血统的氏族后裔——帮助她完成这项艰难地挑战。吕梦芳便是最好的人选。实则所有人对这一决定都心照不宣,他们早已从龙帝眼中读出了龙女的良宿,加之绵延如同真龙一般源远的吕氏血脉自然令吕梦芳成为此次祭典中陪伴龙女的不二人选。在他们各自收拾好行装,披上厚重的兽皮,手持乌木法杖准备进入那片神秘莫测的真神领地之前,祭祀仍有最后两个不可或缺的步骤需要完成,那便是生祭与死祭。

        传统由来已久,但谁也说不清进行这般残忍的祭祀环节究竟从何而来。一双来自不同悲惨家庭的童男童女将被捆在两根木桩之上,男童将被生祭,而女童将被死祭,二者的区别就结果来看并不算大,但就过程而言却有着极大差别。用于生祭的男童须被烈火焚烧,直至剩下最后一块难以烧尽的骨头为止。通常来说,那应当是后背上某块十分坚硬的脊椎骨,抑或是后脑勺上的某块密度极大的颅骨,待到烧尽之际已然分辨不清了,因为最后的残存物只是一块如石子一般大小的乌黑硬物。男童撕心裂肺的吼叫令人不寒而栗,即便他的嘴巴是被堵住的,仍能感受到他所经受的剧烈痛苦。但那也是十分短暂的,男童很快便会因剧痛失去知觉。当瘦小的身躯被烈火吞噬殆尽后,祭祀官便会戴着厚厚的手套于灰烬中找到那颗乌黑的骨头,他将骨头举过头顶,骄傲地向众人展示这颗承载着希冀与恩赐的贡品,并示意即将进入死祭流程。五花大绑的女童将会被几个身着奇怪黑袍的女人扛在肩上,随后祭祀官便会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女童的脖颈上狠狠割下一道狭长的痕迹,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溅在黑袍女人的身上和脸上。但她们一动不动,坚信这股暖热的鲜血已被真神祝福,甚至在祭祀结束后,她们也不愿清理掉挂在脸上和身上的血迹,直到凝固结痂,自然剥落。不过死祭作为活祭的最后一道环节,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放干女童的鲜血,而是为了将男童身上仅存的那块乌黑的骨头浸染成红色,他们甚至为这种诡异的行径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阴阳结晶”。待到女童的鲜血彻底流干,那块骨头的颜色也随之变得血红。祭祀官将这块骨头交到龙女的手中,而站在一侧的吕梦芳甚至不愿多看一眼。于他而言,真神绝不会接受如此不洁的祭品,这种愚蠢且荒谬的祭祀行为完全出自人们自以为是的臆想,但他不能当面忤逆龙帝,只能将愤怒压在心底,耳中不断回响着男童女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等到太子登基后,他一定会废止这种残忍的祭祀吧”

        龙女看出了吕梦芳的心思,并试图用感同身受俘获他的好感。难以想象,多年之后,将生祭与死祭这种荒唐行为推演至惨无人道以致令人发指的地步的,正是吕梦芳身旁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娇弱女人。那时的她已然狠毒到可以将任何一条于她而言无关紧要的生命以更加意想不到的方式随意践踏在脚下。当面对用于祭祀且年纪皆不过六岁的一百对童男童女时,她所展现的绝情与冷漠足以令所有意欲劝谏的嘴巴死死闭上。她甚至要放声大笑,不知是为了满足永无止境的渴望,还是为了抚平痛入骨髓的旧伤。

        吕梦芳耸了耸肩,那是五十年以后的事情,待到那时,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而现在的他只能庆幸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祭祀有着足够长久的间隔,至少在下次来临之际,自己很有可能正孤独地躺在某个阴冷的墓穴里,因而不必亲眼目睹。当然,龙女的话令他感到缓和,甚至有些温暖,他们的关系经过数十次实非偶然的相遇后变得有些亲近。但他不知道一切都在龙女的计划之中,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而后向山巅挺进。

        诡异的气候令行动变得十分艰难,他们决定暂时停止探索并选择了一处风力较弱的枯木林安顿一晚。他们卸下厚重的行囊,然后着手搭建用以过夜的帐篷。看似牢固的结构并不足以抵御已然被枯木卸去大半劲力的狂风,若非吕梦芳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扯住对角,帐篷则会被轻而易举的连根拔起。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猛烈冲击之后,裹挟着冰雹的暴雨如期而至,脆弱的帐篷最终在狂风骤雨中分崩离析。浑身湿透的他们继续向枯木林深处走去,在即将冻僵之际终于找到了一处得以藏身的地洞。吕梦芳握住龙女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至洞底,但他却因时时顾及湿滑结冰的陡坡会否使龙女摔跤而变得有些笨重,在他看来,龙女尊贵之身不容一丝侵犯,可自己却因过份担切忽视了自己的处境,他一屁股跌到了地上,随后吵醒了四只躲在洞中酣睡的恶狼。勇猛无畏的吕梦芳并不在意这些长着獠牙的凶狠猛兽,早年孤身冒险的经历令他经验十足,他甚至可以用法术安抚,并让他们变得温顺,但他不能罔顾龙女安危,它们依旧是野蛮的食肉动物。当吕梦芳面对这四只呲牙咧嘴的野兽时,他竟有些慌张了,他不知道该要如何驱散它们。他不允许自己使用极端的手段,因为这处洞穴本就属于它们,自己才是面目可憎的入侵者;他也不愿使用法术,因为龙女近在咫尺,虽然他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用意念来完成,经年累月的研习令他对法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完全无需太多花哨而又华丽的施法动作。不过他并不打算那样做,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同样深谙法术的龙女一定会有所察觉,他还没有做好暴露自己身份的准备。在经过了短暂却倍感漫长的抉择后,吕梦芳终于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抽出腰间的短刀猛烈地挥舞起来。他的动作犹豫而迟缓,伴以吼叫与威慑试图驱散,反握着的刀刃恰恰证实了他不想伤害这群无辜的野兽。龙女兴奋地望着这个挡在身前因怜悯而变得迟钝的男人,幻想着今夜将会发生什么美妙的事情。她有些迫不及待,以致右手食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拨动了两下,四头野兽顿时颤抖起来,嘤声畏缩的它们像极了四只受惊的狗,在颤抖地绕开吕梦芳后,奋力地逃出了洞口。

        吕梦芳点起篝火,然后走去洞外,他们身上被暴雨浸透的衣服被冻得异常僵硬,而娇弱的龙女似乎被寒冷折磨的有些支持不住了。龙女并没打算故技重施,她深知能打动吕梦芳的只有诚挚的真心,而非□□的身体。她没有脱下衣服,而是用一种简单的法术将浑身的水气挥发出去,而后亲自为吕梦芳铺好被褥,甚至在洞穴里找到了一些柔软的杂草,垫在被褥下面好让他能够更加舒适地睡上一晚。时间与龙女而言虽然十分宝贵,但在她所制定的计划里,对爱的定义并非一蹴而就,早在自己“溺水”的那个下午,她便知道这个男人有着隐忍且固执的意志,这种意志促使他永远不会对冲动产生丝毫纵容。她只能用真情与感性融化他,而这必须体现在无微不至的细枝末节上。比如钻进那个的被窝,像驱散恶狼那样为他驱散凉意。

        吕梦芳在听到龙女的唤声后仍有些迟疑,经过数次探顾,确定了龙女衣着齐整之后才敢进入洞穴。但令他十分惶恐的则是龙女竟为他铺好了被褥。此时的吕梦芳神情难堪、坐立不安,他只得躇在角落,拼命抑止着脑中迸出的粗鄙念头,即便那不是他的本意。不过龙女并未过多干预吕梦芳的尴尬,在她看来,吕梦芳的形容局促得就像个孩子,可爱而又纯真。她知道只有自己睡下才能令吕梦芳稍稍放松下来,于是,龙女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背朝着吕梦芳渐渐遁入了梦乡。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他们一同经历了无数次强大自然灾害,在风暴面前他们不得不紧握对方的双手,在雨雪面前他们不得不搂紧对方的身子,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然成为对方的支柱,守护彼此,宛如一体。龙女最终也没用掉那瓶残留浅浅一层的幸运香水,她将这个代表着幸运的瓶子悄悄地埋在了一棵生长在临近山巅处,有着七个巨大骨节的参天古树下,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摆脱了香水的控制,用真情俘获了她所钟情的男人。但她并不知道,香水的魔力才刚刚开始起效。她没有遵从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的忠告,实则这句忠告还有后半句,但龙女当时的伤痛令他有所不忍,他不得不藏起那句令人胆寒的五个字——“恶魔的血液”。贪婪必将遭到反噬,她必须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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